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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碎雪进了鞋里她也不觉得。
她踩在雪里的声音越发的清晰,“唦——咯吱、唦——咯吱……”
瑞峥远远的跟在她身后,进了园子里,就看见她站在松树底下,愣愣的望着雪地出神。
她身上穿着一件绿色的云肩,宝蓝的被子。
早在杭州的绸缎庄里,他见了她,就对她说:“小姐穿绿色好看,宝蓝色也好。”
于是,自从那时起,她的衣裳就只有蓝或者绿。
这事情他已经不记得了,到如今也没有想起来过。
现在他站在她身后,只是觉得她是很好看的。她声音没有那么娇媚,她会做的事情大都没有情调,她甚至对感情,都是像处理一笔生意那样去算计。
可是,他还是觉得她好。
他一步一步的走近她,“唦——咯吱、唦——咯吱……”声音清晰坚定,她一定是听见了,却就是没有回头,只给他一个背看。
那个背也让他看的舒坦,他义无反顾的走到她身后去。
他呵出的气化成白雾,他走出的路化成歌谣。
白雪皑皑,鹳雀惊恐四散,斜掠过枝头,拍落的碎雪纷纷扰扰,她后脑勺发髻上也沾了几点雪粒子。
白的更白,黑的更黑。
他盯着她的后脑勺看,觉得自己的一生从未这么清晰分明过,他一生所追求的,其实不过眼前这么简单。——他一生喜欢过太多的女人,当繁花迷过眼睛,他想要与其过一辈子的,不过是眼前的这一个。那个不曾多看一眼的程锦绣。
她不回头,他就从背后搂上她的腰,捧起她的耳。
她也一动不动,她不敢动。那原本很酸的心,一瞬间变得很甜了,她来不及想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心溶成话,浮到嘴里,流进她耳里,灌进她的五脏六腑和每一根头发,漫溢她整个身体和生命。
她就那么站着,叫他捧着的耳朵灼热撩人。
那话,比情诗浓,比誓言挚,比一生长。它们漫溢漫溢,漫溢。直到她盛不下,然后化成了泪挂上了脸颊。
茫茫雪地里,他们就那么站着,没有尽头。长过了一生。
只道故人
八年后。
清明节上头家里总是很忙碌的。他理应再抽一天过来,却偏偏是这天经过济南,心里便难以平静了。择日不如撞日,打点了一下,也就过来了。
丫鬟是个小丫鬟,并不认的他。引他进花厅坐着,斟了茶就去叫人。
他把夹在胳膊下的锦盒拿出来,在黄花梨木圆桌上放下,腾出手把衣裳上头的领子褶子都抹了抹。傍晚的光景,不时的滴着两滴雨。他印象里,仿佛每年的清明节都是下雨的。
坐在这熟悉的厅堂里,很容易就想到了过往,不由得出了神。两个小儿追打着经过花厅,把他的想念打断了。
两个孩子约莫八九岁的样子,垂发总角,一个个头高些一个个头矮些。个高的看上去年龄稍微大些,显得的宽厚;矮的那个,又比较机灵。两个人的鼻头和脸蛋都被风皴得通红,裤脚上沾着的泥巴尚且湿漉漉的滴着水,恐怕是踩着泥洼过来的。两个人嬉闹着跑过花厅门口去,却遇上了什么人,又吓的倒了回来。一大一小互相坐着鬼脸,想必是撞上了不该撞的人。
“干什么去了?”
熟悉的斥责声,那个脚步的节奏也是熟悉的,他整个人都颤了一下。脚步声走近,他慌忙站了起来。尚未看见她的身影,她的步子却又在门口停下了,等了一会儿还没进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又重新坐下。
两个孩子再也不敢戏闹,只吓得背手贴墙站着。
年纪小的那个小心翼翼的开口,朝门后的人说道:“背书……”
“站在泥巴里头背的?”
两个男孩看看脚,找不出托词,只好低着头认错。
“锦川你也闹是不是?带着怀安四处跑,你再闹我叫你娘来接了你回鲁中去。”女人往前走了半步,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她半个身子。她伸手去点那个较大的男孩子的额头,腕上的蓝黄玉镯子就跟着晃了晃,“姚大娘这就来济南住两天,等她回去的时候,你也跟着回去罢。”
男孩一脸苦相:“姐姐,我不敢了……”
小一点的那个就赶紧抓着女人衣裳求,窗棱子间,她一节水蓝色绸缎的袖子被男孩来回拽着。
“娘你不要叫他回去。舅舅喜欢吃咱们家的豌豆黄,回了家,他们家的姚奶奶总是和他抢。”
“那还闹不闹?”
“不闹……”
“回书房,把先生留的文章抄十遍。抄不足不许出门。”
两个男孩面面相窥,都不想去书房。
小的那个撒娇般的哭了出来:“爹——爹怎么还不会来——”
“去。”女人一跺脚,声音严厉低沉。
见她生气,两人马上一通乱窜,跑没了影儿。
“乔五回来了么?”她问身边的人。
“还没呢,少爷不回他怎么敢回。”
“气死人,瑞峥回来我跟他说,不许带着乔五出去乱逛了,什么人都能叫他带野了。”
“看少奶奶说的,又不是干什么坏事,出去跑跑也不错。”
她笑了一声,说:“罢了,你放心我就不操心了,回头有怨莫怨到我头上。再要是十天半个月的不给我好脸色看,你叫我找谁去?”
“您……真是的。可以后别再提了成不成。”
“成!我还有客,你从厨房里拿些豌豆黄给锦川送去。过会儿姚大娘来了一准儿要往厨房里钻,这下子就是不回鲁中,锦川也吃不到了。”
“是,这就去。”一个人妇人打扮的窈窕女子答应着,从门前走过去。
他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来纪家还有那个成家的女人是这样漂亮的。
她一边迈进花厅,一边看着两个孩子跑去书房,直到看不见孩子了,她才把目光收回来看他。
他早就站起来了。
她看见他,一怔。随即笑了。
“少奶奶好。”
“徐师傅,真是很久不见了。”她依旧叫他徐师傅,他依旧毕恭毕敬的答应着。
她叫徐奉坐下,又给他倒茶,徐奉也没让。
锦绣变化不大,没胖也没瘦,也没觉得老。她是长了一张不易老的脸,早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过个十年八年也还是这样。年轻的时候这脸是显得她要比实际年龄大,但对她来说也不见的亏,毕竟让人觉得稳重。
“徐师傅你可是胖了。”
徐奉点点头:“是是,也老了,前几天竟然长了几根白头发。”
她本想问问他成家了没,妻儿可都好,却又碍着以前的那桩子事,问这些到显得尴尬。不如等着他自己说。
徐奉看见刚才的小孩子,也是想问家里的事情。但又想起瑞峥当年是风流出了名的,不知现在如何,若还是那样,那万一一提起来她岂不是又伤心。于是,话到嘴里,却也还是没说。
两人都没说话,气氛就尴尬了片刻。
还是锦绣先开口:“小孩子,都正是顽皮的时候。大的那个是我弟弟,锦川。小的那个,是我的孩子,叫怀安。”
刚才没顾着看那孩子的模样,也不知道长的像不像她,于是他只是迎合着说:“这名字好,这名字好。”
“我书读的不多,名字是瑞峥取得。这孩子是‘怀’字辈,瑞峥说这字好,比‘瑞’好,也比‘锦’好。这字有个‘心’,且知道拒绝,将来是能明断是非的。再取个‘安’字,只要将来有一房住处,有一个良妻,这一辈子只这两样,也能很快活了。”
“少奶奶人善,孩子是会有福的。”
“是个机灵鬼。”做母亲的,总是忍不住把孩子的一切放在嘴边。锦绣也不例外,说着,想着,笑着。徐奉觉得她模样没变,可性子却变了很多。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徐师傅呢?你母亲尚可好?是随你一起去江南了?”
“好,还健壮。本是接她去徽州一段时日。可老母有风湿,受不了水汽,所以还是回来住了。”
“老人还是愿意住在老地方。老家的草木都是有情的,不比别处。”
“是。”
该问问他妻室了,还是等他自己说?锦绣瞥一眼桌上的锦盒,细细长长,她猜得出里面的东西,却猜不透他的想法。若是他不自己说,那些话,还是不要问了。
于是又一段静默,彼此无话。徐奉食指来回拨拉,转动着细滑的白瓷茶碗,里面蜜色的茶汁随着轻轻晃动。和他的心思一样晃动。
“少奶奶还是喜白瓷?”
“是呢。”
“还是铁观音?”
“是。”
无话。
屋里静静的,院子里却响起了嘈杂声。
锦绣笑说:“是瑞峥回来了。”
徐奉愣了愣,遂问道:“少爷方才是出门去了?”
“今日扫墓,我们早回来了,他又留了些时候。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性子野,非要隔三差五的外出疯一疯才行。这不,又说好了端午节后要去海上,戚大人那里。”
“是哦。我听说如今戚大人升指挥使了,在台州把倭寇打的落花流水的。真是大快人心,了不得了不得呀。”
“准是罢。这事情你得跟瑞峥聊,我知道的不多。”
“是是是。少奶奶向来离官政远远的,我不问这些。”
他当年一直劝她疏通戚大人这条线,可她就是不理。她做生意是最保守最死板的的那一种。不像他,野心大。只因是当年太迷恋她,所以觉得她什么都是好的。等他走到今天这步以后再回头看她,才明白,其实她做生意,有时候是有些迂腐的。
他想出了神,锦绣的话头打断了他:“谁说离官远啊,如今是身不由己,想离得远也不行了。还记得我们家的那个秀才妹夫么?”
他抬起头来:“记得,洪相公洪秀才。”
“瑞容算是有眼光的,就她那个相公那样子谁信他能出头啊,可是瑞容信啊。这不,洪秀才早几年中了进士,如今去了河南做了知府呢。”
“当真?真是,真是没想到。”
“就是,谁想的到。就他那熊样……”锦绣撇撇嘴,惹得徐奉也笑了起来。
“我真不稀罕他那一官半职的,就盼着瑞容能带着孩子住的离我们近一些,她儿子同锦川怀安的年纪都相仿,若能在一起长大该多好。只不过是三个小子,若再有个女儿就好了。”说起孩子,锦绣总会多一些热络和絮叨。
正说着,外面想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瑞棋跑了进来。她满脸通红还噘着嘴,看上去气呼呼的。
“嫂子给我做主!”
“做主啊,什么时候不做主了。”锦绣拉她过来,指着徐奉道:“咱家原来的徐师傅,你还记得罢?”她回头又冲着徐奉说:“家里余下的一点茶叶生意,瑞棋在管着。早年我就说过,迟早是不做这些了,只留着棉布就可以。所分量不大,也没这个心去争。只是她年纪小,日后徐师傅生意场上碰见了,多少让着她些。”
“三小姐,这个自然,自然。”
徐奉冲着瑞容点头。他早年见瑞棋,还是个黄毛丫头。如今再见,那打扮那气场,到像个年轻的程锦绣了。同样的端庄秀丽,只是比起锦绣来多了些浮躁,少了些稳重。
瑞棋听了,忍不住睁大眼睛看着他:“徽州的徐大老板?当真是咱家原来的……”锦绣拉她一把,她才把话吞回去。
“刚才要做主,什么事情?”
瑞棋这才又想起来,立马又变出一脸的苦相来:“那于老四又来了!是瑞峥把他领回来的,这回不仅又带了一箱子礼,连帖子都带了来,说是要和我交换八字!嫂嫂……我不干!”
是一档子家务事,锦绣向徐奉欠个身,拖着瑞棋去门口说话。姑嫂两个在门口说话声音虽小,却也不时的有几句飘进徐奉的耳朵里。
“当年他母亲妹妹的来咱家提亲您不是还嫌弃来着么?现在怎么这么热乎了?”
“那是因为于仕铭他自己没来,我没见着真人啊。如今见了,又不觉得哪里不好,脸上没有麻子,更没有缺胳膊断腿儿的,还挺实诚的送来帖子。你哥哥那会儿连自己来我家提亲都没有过,何况是送帖子?这你还不知足呐?要人家再送什么的好?你总这么别扭可不好,你敢说你不中意那于老四么?你也老大不小了,都过了年纪了,再不嫁人要等到什么时候?亏得人家于老四还要你!”
“嫂子……那你看我哥他……”瑞棋拱在她身上撒娇,那语气声调分明是害臊了。锦绣被她叫得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罢了罢了,给你做主的,还能不管你么。你回屋里去等着,我这里说完了话就带着你过去。绝不让你哥哥羞你,还不成么?”
“那你可快点啊。”
“去吧,去吧。”锦绣把瑞棋往外推,又回来花厅,冲着徐奉无奈摊摊手。
那个摊手的小动作,锦绣自己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