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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二并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样好的运气。当他抱着马上就收拾行李回乡的心情来看榜时,眼睛的余光扫到头榜末尾,那里有朱红色的大字:
初回 制科第一十九名 景明崎光 菊丸英二
一时间还以为是做梦。周围有人围了过来,不断向他道喜。可他像是全没听见,只瞪着那行字许久,然后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这才终于明白过来似的,拨开人群飞跑起来。远远看见一头褐色的长发,他叫一声“不二!!”扑了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压在他的肩膀上。
“英二,我看到了哟,恭喜……”不二笑着抱住这个爱撒娇长不大的家伙,可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肩头薄衫上传来凉凉的触感。听见这个平时总之一脸阳光灿烂仿佛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孩子发出一些本不应该拥有的嘶哑抽噎,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语言:
“太好了……!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什么也不了解。不二突然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无力和痛心。他能做的就是紧紧地抱住这个像傻瓜般在大庭广众下哭泣的家伙,还有等他平静下来的时候,像平常一样好好地嘲讽他一番。
“你这傻孩子懂得什么!!”
“哐啷”一声,一杯上好的香茗摔在地上。太尉佐佐部不耐烦地吼着,拿眼睛边角的余光稍稍掸了两掸,他那叫做龙史的长子便身子一震,扑通跪下。
“爹,孩儿知错了。只是……”
“‘只是’什么?!你输与人家还有道理了吗?你好哇你,丢尽我这做爹爹的脸,教我以后拿什么面目去见青春百姓?!一天到晚脑子里只有歪理,到最后呢?你看见了,还真是应着那句俗话:‘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龙史被他爹爹说得满面羞惭,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就这么跪着不敢起来,一跪竟跪了一个多时辰。老太尉终究还是心疼儿子,看样子也惩戒得差不多了,终于重重叹了口气,道:“起来吧!你不争气在先,可这个叫不二的也分明没把朝野纲常放在眼里。虽然如今仗着年少才高、又有些门道而逞意气于一时,可等入了官场,终究不是同路,那时再教化他就晚了。现在应挫挫他的锐气。”龙史闻言喜道:“爹爹说的极是!”太尉笑道:“你小子少来这一套,为父自有分寸。这回请得老丞相出山,不怕撼不倒他!”
复试总考场设在青春郡衙,各考生仍是按旧制抽签,分配各考点。各个考点所考内容均不相同,况且从无定式,因而让人摸不着门道。复试止选出十人参加殿试,裁汰亦相当严格。但见每个前来抽签的考生皆面色沉重,如临大敌,更有些考生捧着签条团团直转,去不成考场,连在一旁观考的民众都替他们捏一把汗。所以当不二和英二那样有说有笑地跨进门槛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平白感受到一股难得的清新之风。定睛看时,其中竟有本次初考头筹,心中欢喜,都大声叫好起来。英二很醋地捣了捣不二肋下,悄声道:“小心风头劲健,好枪专打出头鸟!”不二摊手笑道:“谨慎权势张狂,恶名偏生万户侯!”英二见此时他仍斗嘴,白了一眼,自去抽了张签,展开一看,上面原是一个谜面:
举手之劳,团圆之举
只略一思索,知道这是个“拾”字,应暗合自己在第十场比试。于是提笔续道:
双掌相对,盖世无双
递与监官。那监官看了答案,点一点头,引着英二去了。
不二也上前抽取一签,拆看时,上书的亦是一谜面:
斯人独享釜中豆
不由心想这谜面出的倒俗!单合这一个“壹”字。若要答得平常了,便显牵强。思绪速转,沉吟一声,提笔蘸墨,龙飞凤舞,书道:
万般世界纳其中
原来这句,乃是取“万象归一”之境,实乃化“壹”为“一”。可叹监官看了,摇头不解,无法判断对错与否,只得转身飞报去了。不一会,听见帘后爽朗地一阵大笑,一名老态龙钟的妇人在众人搀扶下转过回廊,将那龙头拐杖只敲着青石板地面,笑道:
“好你个初回制科头筹不二周助啊,我初看那卷宗时,还半信半疑。今听了这句,才知道是果然有些才学的啊!哈哈!!”
这妇人年纪虽大,但行动举止,无一不透着矍铄精气,奕奕神采,声若洪钟,气度非凡。她望衙堂上主位坐了,续道:“‘万般世界纳其中’,好,好,好!直有帝王将相之风范气概。算你找对了考场!不过老身也懒得走动了,乾啊,”旁边御史大夫乾贞治立即跨前一步,恭敬地问:“是?”“去把他们都叫过来。我呀,就在这公堂之上,设第一考场罢!也教诸位乡绅民众,都瞅瞅我青国初试头筹的风采!”说罢兀自抚掌大笑,一双锐利的眼睛却直盯着不二。
不二心中一寒,知道这言语中处处都在夸赞着他的妇人绝不好惹,正在使欲擒故纵的伎俩呢。当下心中一转,跪倒便拜,口道:“拙生不二,参见龙崎堇丞相。之前对答语句,妄自尊大,混淆视听,不过逞一时书生意气,还望丞相见谅。”
那妇人一愣,笑容中登时多了几分赞许。她问道:“你怎么认得老身?”
不二挺直身子,昂然笑道:“能让太尉陪同,御史大夫传唤,饶是拙生眼黜,也认是三公之首。况且丞相盛名,举国上下哪个不知?都道您是频烦天下,两朝元勋,童仆歌谣里亦常歌唱。”
这番话说得虽颇具奉承之意却又不露分毫谄媚之词,直听得连龙崎这样一辈子听惯不知多少奉承言语的人都笑上眉梢,道:“休得把话来扯老身。你都道那些童仆如何歌唱?”
不二眼角一斜瞥见太傅水渊、太尉佐佐部与御史大夫乾领着十数名官员侍立一旁,心道今日复试又将是一场恶战,若不先说倒龙崎丞相,怎能震住其他人?心中一番计议,面上却仍旧微笑,只道:“丞相果真要听,拙生便献丑了。”当即取下腰间玉佩,按拍而歌:
山崎岖兮路崎岖,山路崎岖多佳境!
曾有雌龙涧底生,逍遥不为世俗累;
可叹一朝金阙动,驾雾腾云更不回。
山崎岖兮路崎岖,山路崎岖莫歇停!
自在飞燕谢前庭,蛛网残垣惹尘灰;
独守空房人寂寥,烛泪燃干知为谁?
山崎岖兮路崎岖,山路崎岖少人行。
四十年来天涯梦,此身虽在亦堪悲;
空将紫绶黄金印,换取平生未展眉!
一番歌唱已毕,四座寂静无声。乾看着不二,心中暗暗着急。要知道这龙崎丞相平生最恨别人对她一生功过妄加揣测,有多少学子贡生到丞相府投书的,什么歌功颂德之词没有?结果都给她退了回去,还嘱咐吏部对这些人严加考核。她两朝老臣,先帝时就随驾驱驰,征战四方,平定动乱,后来又励精图治,铲除异己,朝野中上下手段,这才换得今天这地位。她作为区区女流之辈,虽青国律例中并无女子不得为官之说,但能有今日成就也万分不易。她为了这国家、这地位早是身心俱疲,未到花甲之岁早已是老态备显,看来倒仿佛年届七十一般。她这一生什么场面没见过,大概也是颇悔自己许多过失往事,所以一旦有人想歌颂她功绩,总被她骂了回去,讨不到好。
可这回仿佛例外。众人本以为她又会展开那河东狮吼般的功夫叱责不二,却没想到她竟默默无语,仿佛陷入沉思。直到左右再三轻声呼唤,这才猛省过来,勉强笑道:“好个‘空将紫绶黄金印,换取平生未展眉’!你倒是有些机灵。唉,这年头,清醒的人愈发少了。好,好!”对左右道:“赐考生不二坐。啊,你们这些监考官员也站着做什么,都坐,都坐。”
官员们都诧异万分,仿佛在他们眼前的不是那个叱咤风云四十年的两朝元老,而是一个年迂耄耋的老妇。是什么言语能有这么大的功力?不由得都把惊惧赞佩怀疑慨叹等等混合复杂情感的视线向不二投来。龙崎斜睨了他们一眼,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刚刚在宣室里,一个个都跟长了四张嘴巴似的,争着说要考倒那些考生,问题都列个一堆,怎么到得堂前,各个都变了哑巴?佐佐部,你先来问。”
私底下安排不二抽到这“壹”签的正是太尉佐佐部,他虽然知道不二身配那把关系重大的夏殇剑,不能得罪,心下却还是忿忿不平,因此极力撺掇,希望借丞相龙崎之手罪祸不二。但到得堂前,则又不想当面与他过不去,因而颇为踌躇,只道:“下官一介武夫,这个……恐怕不能满丞相的心意……”龙崎笑道:“平日里都说你佐佐部大人最雷厉风行,办事果断,怎么到头来却是缩头乌龟?你好歹当朝太尉,不从你开始,从哪里开始?别让学生们小瞧了你去!”佐佐部闻言,暗道若按顺序来,首先也应该是丞相发问。这么说来龙崎这老太婆在心里已是有几分满意这小子,若再不拦着些,这复试又让他轻易过了,以后可是会如同当年的乾贞治一般,又一个养虎为患,任其坐大而毫无办法。一想起乾那小子入官场不过四年,已经是御史大夫身份,和自己平起平坐,位列三公,佐佐部就心里梗着根刺,痛得恨不得一拳擂在胸口上。他心道,我这太尉可是血里来伤里去随着当今圣上打拼出来的,外加巴结奉承上下使钱,要不是我佐佐部家世代江南巨富,怎折腾的起!如今花了十几年才创下的基业,你小子这么轻易就跟我平辈论交?门都没有!不行,有一个乾贞治已经让人万分头痛,这不二比他看来还要难缠数分,就算他跟玉皇大帝都有交情,我也绝不能重蹈覆辙,给自己惹上一辈子麻烦。主意已定,佐佐部赶紧道:“丞相大人所言极是。那下官就不推辞了。”
眼下不二坐于厅中,丞相坐于厅上,十数臣环坐左右。佐佐部坐于丞相右侧,把手一招,早有侍者上前。佐佐部笑道:“光是考试,亦无乐趣。下官想不若这样:由每位官员发问,若这考生答的好,则出题考官罚酒一杯,反之亦然。好坏之评么自然由丞相说了算。各位以为如何?”一边暗暗叫人把给不二的酒换成最烈的。原来他看出不二不会喝酒,饮得稍多定然醉倒,那便不能通过复试。龙崎向来不爱死板,听佐佐部如此说,心中欢喜,欣然应允。
佐佐部道:“那便由下官开始。”侍者为他与不二各斟满一杯美酒,摆在面前短几上,“下官是武人,就问行军之事。——兵戈相接,何者为先?”
不二答道:“‘气’者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