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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夏之祭 (太经典了,不看后悔)-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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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敬我如宾,待我如客。后来我知道了,他心里只有冰国,其他一概装不下。”







“可那天我看见了他对你的神情。他对敌手向来不留情,可却偏留了你的性命,还不远千里将你带回不二庄养伤。我想,你对他真的很重要,所以才想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橘杏声音低了下去,她的手在半空中无意义地抓着,仿佛要抓住那透过窗格漏进屋内的如水月色。她歪了歪脑袋,对手冢道:“可你一定会离开他的。如果我也走了,他便又是孤单一人了。”







“快走吧,再晚便来不及了。”她轻轻说道,使劲将手冢推进暗道里。手冢仰起脸,看见暗道轰然阖紧的瞬间,有什么反射着月光,映出珍珠一般的色彩。







她在为谁流泪。































暗道里潮湿冰冷,不论脚下、墙上,手能够触及的所有地方都湿滑一片。呼吸困难极了,火把也点不起来。手冢凭借着适才对地图的记忆,一步步摸索着前进,可渐渐得连时间也记不分明,早不知道已经走了几个时辰,只觉得鞋底都不存在似的,冰凉粘腻的水和着泥不停地拍打着脚底,在空荡无人的暗道中激起单调的回音。在他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岔口之时,眼前终于透出了微弱的光芒,他大喜过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支撑着冲过去推开眼前破旧的门板,拨开稻草谷堆,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身处一座破烂的山神庙中,庙中山神像结满蛛网,被灰尘覆了原色,显然是早就断了香火。庙外天刚蒙蒙亮,星辰都还若隐若现,天地亦在欲醒未醒之中被覆着一层深蓝色泽。手冢心知橘杏确没有骗他,一时反倒百味杂陈。可最后这些滋味全化作一个名字,在他心口眉头纠缠不休。







不二,不二,不二,不二,不二,不二,不二……







耳边又响起国学初考的日子里,那首令他蓦然回首的《蓦回首》的曲调。







汝本自无意,空杯对处,长揖别西东。







君且止趋步,蓦然回首,赫日自当空……















梦里真,真语如幻。







糊涂醉,情长计短。







怎解得,痴仇恩怨?







终究是,人何以堪!















破旧的庙门被狂风猛然撞开。眼前空荡荡一片白地中一人抚琴弄弦,衣袂飞举,高山流水指间倾泻。他见着手冢,微微一笑,弦声转促,曲调中登时杀机重重,偏又凄凄不似向前声,只令听者泪满青衫。







“等你好久了。”







不二停指笑道,“还怕你中途便走错了岔道,让我平白等上一夜。”







手冢冷声道:“可我并不想再见你。”







不二仰头凄然道:“你当我想再见你么?”







手冢问道:“你怎知我会走这条暗道,是你夫人对你说的么?”







不二笑道:“杏是个好姑娘,对吧?医者本性,最见不着人受苦,定会救你出去。她晓得这条通往庄外的暗道,可她却忘了这暗道还是我告诉她的。”







手冢默默无言,半晌终是暗叹一声,道:“你究竟想要怎样。”







不二随手划弦拨音,淡淡地道:“六国之中,冰国地处西北,气候湿寒,谷物不丰,畜牧不兴,国贫民乏,与青国富裕丰足自是天壤之别,与其他四国也竟不能相提并论。然而其他各国皆在酝酿一统六国,冰国首当其冲,却也难以抵挡。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等他国鹤蚌相争,我好坐收渔翁之利。因此我调用了父亲留下的不二庄无双令——不二庄向来名满天下,号令江湖,有‘无双令一出天下耸动’之说。从中挑拨六国纷争,果然易如反掌。潜入青国,建言比嘉,联军六角,骚动山吹,全是我一人筹谋。三国分青,必有不和,之后再稍稍加以挑拨,定会自相残杀。等四国皆疲,冰国再出手各个击破,天下定矣。”他摇摇头,苦笑道:“可到了中途,因为某个缘故,这计划便一点点错位。现在局势,怕是我也不能掌控了。”







“所以我问你究竟要怎样!!你现在和我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手冢将指节生生掐进庙门的廊柱内,他的声音撕破了清晨静谧的薄雾,使得一切都突然血淋淋地清晰起来。







“那我问你,若你侥幸得活,你会把我怎样?”不二完全不为所动,连声音都仿佛没有感情一般鲜见起伏。







手冢深吸一口气,妄图阻止胸腔中那仿佛千万锤斧砸在心头的疼痛。他坚决地一字字道:“我会杀了你。”







不二笑起来。那笑容太单薄,仿佛立刻便会如同晨雾一般转瞬消散。







“那我给你一次机会。”















他重新坐回古筝旁,双手按弦道:“我弹一曲古风,你便趁我弹时走。可这一曲完了,我便会动身去抓你回来。怎样?虽然你逃脱的机会渺小,可亦聊胜于无。要不要赌上一赌?”手冢虽不知他为何要如此戏弄自己,可也心道竟已走到这步,安有不续之理?身为青国攸王,哪怕有一丝希望,也决不容许客死他乡,身为人笑。因此点头道:“手冢不过阶下囚徒,听凭燕王意思便了。”不二早料到他会如此回答,低声苦笑道:“我便猜着。你是哪怕有一线生机,也决计不会留在我身边的。”因而扬声道:“那便开始罢。”随手拈起琴弦,奏成曲调。手冢也不及多想,从他身旁疾穿而过,半点不及停留。







不二看他背影渐远,只觉眼前恍惚间一片朦胧。在青国与他共度的三月时光竟一一浮现眼前,仿佛魔魇,无论怎样也甩脱不开。















手冢强迫自己不要停步,以最快的步伐往前走着。可他突然听见不二的声音。不是那种身为燕王而不得不有的冰冷声线,而是如同平日一样清凉中略略跳跃的调子,只是不知为何隐隐凄伤。







不由得就想听清他究竟在唱些什么。于是那声音最终织成了一首诗,伴着空中孤寂的筝音散落四方:















西楼月圆徒空照,







寂寞把酒问清高:







落花人坠楼相似,







垣墟诗残谷亦消。







青天缀满嫦娥泪,







铜台何处锁二乔?







自古情深多怅惘,







向来恨浅少离骚。







焦首时时连刻刻,







煎心暮暮又朝朝。















手冢本已走开很远。然而他仍在听到这里时顿了一顿脚步。他定是想回头,然而终究没有。曲并未完,他还是要走。







筝音在此处转高转急,洋洋在耳,乱乱于心。























我欲平静谁知晓?







撒手归去便逍遥!







争奈何、如画江山风雨潇潇!







我愿平凡谁知晓?







扑朔恩仇难自料。







此生中、若尔真心堪负多少?







今朝有酒醉今朝,







僵卧沙场君莫笑:







草木也知岁岁生,







杭州早被潮催老。























突然划拉一声,什么崩裂的声响。手冢终是再走不动半分,猛地转身奔回数步,远远望向不二。







不二满手鲜血,原来刚刚操弦太急,一根弦竟被生生挣断,削破手指。他望着沾血断弦,突然低声笑道:“总算是知了为何伦娘娘那架筝会断去主弦。原来是情到深处,筝不堪言。”再抬头时,竟发现手冢停在远处定定看他,登时心头一阵猛痛,有什么几乎要从眼中挣扎而出。他想要强自镇定,却仍是止不住颤抖地用尽全身气力朝他大叫道:







“傻子——!!!还不快走!!”







手冢攥紧双拳,指甲深深全嵌进肉里。好久之后,他猛然转身,疯了似的朝着东边飞跑起来。















不二看着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视线之外,这才仿佛虚脱一般倒在筝弦上,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将适才那首古风续完。念到心伤处,已是几近呜咽,声不似声,斑驳凌乱。















一曲已尽吟未绝,







十指斑斑弦声悄。







从此相思不能言,







腹中肝肠尽已焦!







呜呼!何人解我曲中意?







四座无声应者渺;







呜呼!何人笑我张狂貌?







惟剩残月挂孤梢。







无心赋得《蓦回首》,







错把罪愆作良宵。







天崖日落悲晚景,







伊江梦碎转寂寥。















念到此处,不二终是不由得想起当日两人天崖比肩,伊江笑游之时,何等快意人生!然而你偏不是落魄江湖人,我也亦非十年寒窗客。命中种种,又与谁人去说。







不由得长叹一声,却突然觉得脸上凭添数丝冰凉,以为落雨,却又不是,再细看时,原来是漫天飘雪,纷纷扬扬,竟不得停。虽说冰国乃苦寒之地,但九月飞霜,亦反天象。因而苦笑道:“道是‘九月飞雪,人间情绝’,今果应之,天可怜见!”又强打精神,勉强将那首词续完:















本无姻缘天难定,







而今情断誓也销!







推窗欲观夏时景,







惊见漫天霜雪飘,







九月飞花诉凄苦,







万里山川尽琼瑶。







心愿江水从此住,







西风依旧送波涛。















雪很大,落在地上的都化了,可落在不二身上的却积做厚厚一层,仿佛要将他掩埋。手指上的伤口一直不停地流血,怎样也不见有停的迹象,不一会竟将地上一小滩雪水也染成腥红色。他用尽气力才站直身子,猛然一掌将那架古筝击成粉碎。他嘶哑地唤道:“来人,备马,我要即刻前往冰帝宫请罪。”























































待手冢历尽劫波终是走到青春时,不觉已是伊人节当日。虽然四境战事未停,然而青春百姓们仍是和原先一样,热热闹闹地庆贺节日。毕竟今日一过,夏祭也就宣告结束,要进入忙碌的秋收了。







手冢满面风尘地穿梭在衣裳华美的情侣之间,漫无目的地走着,两眼空洞得没有半分神采。等他稍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早在伊人江边驻足良久,身边一对对情侣正携手虔诚祈愿,将亲手制的各式各样的祈愿河灯小心翼翼地放进江中,其间不乏身着青军各番服色的士兵。他心中酸楚,又想起当日写与不二书间约定。然而当初怎料得到今日,若知今日,却又何必当初。







他坐在江边乱石之上,任江风将他吹得东倒西歪。近秋的江风已带了三分寒意,他衣襟又在长途跋涉中变得破旧单薄,这风刮在身上,便如下刀子一般。然而他一动不动。有那么几刻工夫,他甚至想,就这么冻僵掉进江里,说不定也很好。







他坐了一夜。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最后终于只剩他一个,看着江中渔翁贪早撒网,口中胡乱唱着不知名的散调:















伊江水,日日流,







水声汤汤不知愁。







千帆已过君不见,







秃树荒川断字洲!















桂花落,夏祭休,







沁香飞满回梦楼。







荷锄江边葬花骨,







天涯尽处是香丘!















缓檀板,快歌讴,







凭尔归去忍淹留!







不堪情到不堪处,







蓦回首是莫回头!























一轮红日伴着这歌声挣出了江面,骄傲地向着碧蓝的天攀去。手冢默默注视着它慢慢升高,终是腾地站起身子,艰难地挪动着几近麻木的双腿,头也不回地向着攸王府的方向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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