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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微听得一头雾水,心说这只留一封书信一块玉佩便拂衣而去,谁家那么缺心眼肯将闺女留给你,细细思量一番,蓦然捉住了重点:“苏瑞大病,他房里还有一个病怏怏的同龄姑娘?”
封瑜也觉匪夷所思,当下将目光投向苏瑞,却见苏瑞也是一脸疑惑。
陶夙言俊脸红得越发厉害,干咳一声才道:“我回道观之后失魂丧魄,只觉混混沌沌过了许多年,直至去年苏眉来找我。仗着自己一身妖力,竟不把我雁南观放在眼里,轻轻巧巧穿墙进来,自称是苏家小姐,可我仔细瞧来看去,都不是当初那个清秀可人的病美人,笑起来也不是那个模样。她听我如此这般说了一圈,方才笑说我将苏瑞错当女儿家了,又说苏瑞如今无依无靠,她孤魂野鬼没法顾及她,要我代为照顾……”
苏瑞脸比陶夙言红得更浓,和陶夙言凑一块倒是寿桃一双。
颤悠悠道:“我?”
陶夙言却肃了脸色,认真看着苏瑞一字一道:“我当年虽年少轻狂,但如今明白喜欢一个人便是喜欢一个人,不论是男女老幼贫富贵贱,我喜欢的终归都是那一面之缘的病美人。”
顿了顿,字字掷地似金石相撞,铿然有声:“你愿不愿和我一起?”
沈微见陶夙言一脸认真,忍不住搅乱气氛:“小瑞子,快给神棍姐姐笑个春水蘸桃花,让我见识见识什么叫病恹恹的清秀美人……”
话未完,却被封瑜扯住了袖子,只听封瑜音色冷淡:“你又从何而来的霉运?”
陶夙言这才抽了深情如许的目光,幽幽长叹不歇:“贫道算到去年苏瑞必遭大劫,又怕苏瑞不肯平白和贫道在一起。便在他会路经的林中与鬼姑谈妥,贫道将宝器葫芦给她,她陪贫道在苏瑞面前演一场英雄救美的戏,可惜……”
封瑜顾自接下去:“可惜你遇到我们带着苏瑞,害你此计不成?”
陶夙言无奈点头,垂眸揪手里的拂尘银丝,连贫道的自称也丢了,又道:“与那鬼姑讨价还价过后,我的葫芦还是被她拿走。之后偶然听到秦府闹鬼,我料想此事或与苏眉有关,姊弟连心,指不定苏瑞会来,便沿途苦等。见了你们的马车,忍不住盘了只驴子紧随你们,也是刻意被你们发现,好一同结伴而来。”
“如今终归苏瑞历了一劫,我也能安下心来。”
仍然执着不依不挠道:“苏瑞,你肯不肯随我一起?”
苏瑞支支吾吾半天,看不出有什么想法,思量许久仍是怯道:“我答应了神棍帮他们找齐五颗珠子才成,我饱读圣贤书,怎可学那言而无信之辈。”
“这又何妨,我自会陪你左右,不会让你言而无信。”
一个还了俗的道士,一个死读书的呆子,纠缠起来恐怕连琼瑶阿姨见了都会哭。沈微于一旁看得兴味盎然,起了兴致还一手握住封瑜道:“我为了你家的事,当真是操碎了心,试问一个心已经支离破碎的我,如何拯救一个危在旦夕的你?”
封瑜听了面色无波,团起朵狐火将沈微头发烧去几根,方冷冷道:“如有下次再胡言乱语,我便烧你衣服,要你真正颜面扫地。”
略过一众人混乱不表,衡元、石瑶珠皆已到手,沈微自怀中掏出那青色锦带,只见其上写道:“前事旧踪,幽街昏巷,白骨落兰,短梦南柯——玉炉沉香。”
苏瑞对这个最感兴趣,现时却是皱眉:“故弄玄虚也不是这个意思,什么旧事短梦,白骨沉香,分明鬼扯!”
事情挑开,陶夙言再不掩饰,殷勤为苏瑞拿起小扇纳凉。
沈微却想起另一桩事来,当下问封瑜道:“那账本如何了?”
封瑜手里拿着几个橘子,正剥了橘皮往嘴里送橘肉,思量片刻淡淡道:“略施小法,送到皇帝案前了。”却没说自己闲得无聊,账本之外还另附了一张小笺,其上借了诸葛几句名言: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可以想见方才肃清近在眼前的逆臣,皇帝又该如何整治远在天边的地方官员,如此一来,小小一个县官亦能一石惊起千叠浪,也委实有趣。
橘子入口酸甜,封瑜不由展颜舒眉:“从幽街昏巷查起,既然有所谓白骨……当是牵扯旧事命案,极难见光的小巷,珠子自有其奇特草气甜香,仔仔细细的找,未必很难。”
沈微听了不由问:“从曲平县起?”
却被苏瑞大大的嘲笑:“你以为所有珠子都在曲平县不成,天下间哪有那等美事?”
略略思量商定,陶夙言又装神弄鬼测了测大致方向。
“可往东南徐行。”
死马当活马医,听他一本正经地如是说,当即调转马车向东南行去。豆色马车流苏微晃,仍旧由苏瑞赶车,陶夙言骑那只驴子于后紧赶,一路景色秀丽。
有个有缘人果真事多,行至一处叫玉江的小县,沈微见有人卖糖葫芦串紧忙叫停了苏瑞。跳下马车对着糖葫芦摊子挑挑拣拣起来,半天选出四串蘸着糖浆的海棠果正待分与众人,便听不远处有几人暗自议论。
“你可听说了么,近些日子县中有白衣女鬼夺人性命!”
“哦?”
“记得刘三么?便是县衙门里帮着敛尸的那个汉子,昨日被人发现吓死在乱尸堆里了!”
“这又与白衣女鬼有何关系?”
“被发现时,刘三手里死死攥着一截白布,看用料模样,当是女子衣角布料。你想那刘三何等胆大健壮之人,身上没有半点伤痕,那得是怎么死的?可不是白衣女鬼么!”
“你们知道还不明细,我听人说那刘三的尸体旁还放着一枚骨雕,细细看是兰花扣,而那刘三缺了几根指骨,想是被那女鬼斩下雕了扣子。”
提到了骨雕,还是兰花扣,似与那白骨落兰有关。沈微思忖片刻,上前几步走到正闲话的两人身旁呵呵笑了声,惊得两人止了口。才笑嘻嘻道:“三位大哥说,白衣女鬼索命?”
见两人点头,便又问:“可知那女鬼来头?”
三人纷纷摇头,其中一个消瘦之人只答:“这从哪里知晓呢。”
几人正停在一家扇铺旁,那卖扇子的小贩将手中绘着梅花的折扇放下,神神叨叨凑过来,压低声道:“你们不知,这命案不止一桩,早在一月之前亦有人死于深夜,尸体旁也放着一枚兰花扣,那尸体没了腿骨,有人说半月前还看见那人裤管下空空荡荡在小巷里呜咽,可怖极了。”
沈微眸色发亮,赶忙追问:“什么巷子?”
作者有话要说: 陶道长你可长点心吧!
☆、玉炉沉香(二)
小贩低头思量片刻,额角渗出密密细汗,好似喊出那巷子名便是念一道催命符。几人一时静谧不语,倒莫名感到耳边起了森森寒气,平白教人立起寒毛。沈微低头无意见小贩手压着梅花扇,只觉得那梅花瓣自指缝中透出的胭脂红,似谁抹开脖颈血管漫出来的一般。
小贩垂头未语,看得出不是故弄玄虚,是将要出口的话当真让他心悸。
“说是奇怪得很……平日里是没有这么一个地方的。据传是在每至暮色四合,天边红霞未散时出现,由此得名黄昏巷。你站在那站着看满天红霞并不是寻常那般颜色,而是像红惨惨的陈血……那猩红色晕抹在天际,当真像极了炼狱里血池滚翻,伴着几缕白森云丝,更如碎骨浮沉于其中……你想那碧血能染遍一片天,那得是多少人的血?”
小贩说着,脸色愈发苍白,手下禁不住抓紧了梅花扇,似要将之揉碎在掌心。
“黄昏黄昏……时之将暮,人之将死,你入得,未必能出得。”
沈微看出小贩的惊怖很有些古怪,难得聪明一回,问道:“你进去过,对不对?”
小贩额角一滴汗终垂落在手背,绷着的唇角几分涩然:“是。”
说着也不消沈微继续问,径自续下去道:“我早年嗜酒如命,终日醉生梦死于酒香,有一日我如常去孟掌柜家买了斗酒,边喝边往家走,孰料走到一半不知怎么折进一处小巷,巷子冷冷沉沉,没有半点活人气息……我当时有些怕了,酒也醒了三分,就见一白衣女子足不沾地掠过身旁,手里拖拽着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奋力挣扎却不能动那女鬼丝毫,眼睛都逼得血丝透红,白衣女子只探出一根手指,没入男子身体……她竟手如利刀,能破人肌骨!”
“我娘子行医,我也略通人之脏器所在。我知道的,那女子扎进的正是人肺,肺一旦有损破碎,血水涌入,人便窒息,喊也喊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个儿慢慢死。我此时酒已醒了七八,魂也被吓得散了七八,见那女人冲我这幽幽看过来,便将手中酒坛向她一砸,拼了命跑出来,小巷不知何时向日,那满天红霞似碧血染透,那浮云似冤魂枯骨,我一直以为自己没有走出来……”
方才闲聊的三个男人吓得作鸟兽散,沈微听得也是暗自抹汗,只干干回了声:“黄昏巷?”
小贩抬起眼盯住沈微,反问道:“你口音是外地人,为何对此这般有兴趣?”
不待沈微开口说话,只听有人寒如冰水的声线:“那男子是她表哥。”
一手指着不远处一身道袍道貌岸然,却孩子要糖似地扯苏瑞袖子的陶夙言:“这是她请来的得道高人,捉鬼拿妖颇有一手。”
沈微觑了眼封瑜,兀自一笑:“道人拿妖火候差了些,好在捉鬼很有些能耐。”
小贩将信将疑,咳嗽一声:“你们要见那女鬼?”
见二人点头,面色坚定,只是长长低叹了口气:“那男子死的虽难受,倒也留了全尸,你们何苦为了一个死人枉自送命?那女鬼道行高深,远不是凡夫俗子所能及。”
沈微只擦了擦眼角,眼看着装哭的本事更上一层楼:“我表哥如今若还活着,也该大红喜袍加身,高高兴兴与我拜堂成亲了,可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教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封瑜一旁静静立着看热闹,想来是有些日子没见沈微扯谎的本事。
小贩闻言,终是道:“我那一日是在北街近裴家棺材铺旁糊里糊涂进了那巷子,你们若想要找那巷子,可以去那里试一试。但要记得,一定要等到天边铺满红霞,也不可耽搁至天黑,都说夜路难行,百鬼缠身,夜里反而是女鬼厉害一些。”
沈微听着小贩言辞宽厚,说话条理清晰,有些奇道:“小哥听着瞧着都不像是醉汉啊?”
小贩苍白脸色终见红润,笑意溢满眉宇:“自那一事,我一直觉得喝酒误事。若是我那日逃得不及时,便会丢了性命,那就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眼下家中有娇妻,缺个娃娃,再没有比这更舒心的事情。”
沈微略有发怔,半天匆匆从怀里掏了些散碎银两递给小贩,笑道:“这扇子大哥拿着怕要给撕了,不妨卖给我,不糟践好东西。”
小贩听了也笑:“都是我闲来无事画的扇面,也不是名家墨宝,哪里值这许多钱。这梅花扇子我已经捏皱了,给你换个清淡的兰花扇罢。”
说着另寻了一把扇子递到沈微手边,自那拨钱里随意挑了几文收下,余下的皆退了回去。兰花上色雅致,笔意精简,只几笔勾挑便知指腕功夫颇深,画的尽得兰花韵骨,似能嗅到兰花清幽香气。
难怪这小贩谈吐不凡,竟有如此能耐,家中又有贤妻,如今不再嗜酒如命,小日子委实甜蜜。沈微瞧着莫名有些羡慕,觉得在这古代寻一个归宿,安安生生住着小屋,一家人和和乐乐也很好,难得没想着再回现代酣战游戏。
待离开扇铺,沈微将手中扇子递给封瑜,笑眯眯道:“送你了。”
封瑜也不推辞,抬手接过随手扇了扇风,眼底有一抹亮色清浅,良久才缓声道:“我却不知神棍如此看重寻珠,连买个糖串儿也不忘找人询问。”
沈微也不顾封瑜能不能听懂,笑着接了一句:“干一行,爱一行。”
抬头已走到陶夙言苏瑞两人身前,将手中的糖葫芦各自分了,嘴里含着酸甜喜得直笑。糖葫芦吃到一半才记得开口,对众人道:“吃了糖葫芦,我们就去北街,这青玉珠十有八九就在这玉江县中。”
苏瑞嘴里含着海棠果未吃完,也不禁一笑:“有缘人就是有缘人,果然喜人的很。”
豆色马车后跟着小毛驴,毛驴蹄子踏地噔噔有声,再看那驴子望着前头那匹枣红骏马的直勾勾眼神,便让人不由的赞叹一声,好坚毅的驴子。再看那骑在驴子身上的道士,目光坚定的望着豆色马车上正驱马而行的清秀少年,便让人不由得道,好贱的道士。
马车一停,正正好停在裴家棺材铺,门面上朵朵纸白花抖在风中,大大的花圈忒扎眼,一看便不是什么吉利自在的地界儿。裴家棺材铺的掌柜倒有几分人样,白皙肤色似是从未沐浴阳光,活像那面前的白花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