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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坚一摆手,决然道:“法不可逆。”
杨笑澜对杨俊用公款放高利贷以谋私利是有耳闻,不想这一次的下毒竟将此事牵出。
杨素也道:“秦王有过,但罪不至此,还请陛下三思。”
杨坚道:“我乃五子之父,如若这次轻饶了他,以后呢?若按你们的话来行事,难不成还要制定一套专用的制度来约束这些逆子?想当年以周公之为人,都可以诛杀管叔与蔡叔,我较之周公,所差甚远,又怎么可以做出这等事来!众位卿家休要再提。”
这一番表态算是绝了大伙儿的心,杨俊此次被罢官,已是铁板钉钉。
待杨俊及其家属进京,诏书一下,便再没有转寰。杨俊被禁足秦王府中,王妃赐死于家中。杨笑澜心中始终存疑,央着独孤皇后求得了杨坚的允,这才随着传旨的官员见着了崔王妃。
都说崔王妃性妒如火,嚣张跋扈,有时也见杨俊谈之色变,可此刻,她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等着她命运的最后一刻,冷面如水,未见一丝慌乱。纵然她是犯妇,她兄长仍旧是崔弘度,传旨的私下里也客气来去,该说的说了,该放的鸠酒也放了,自留了杨笑澜与崔王妃说话。
“未曾料想,会是大驸马相送这最后一程。”崔王妃站起身,一双杏眼瞅着杨笑澜,分毫没有怯意,倒是颇有几分其兄崔弘度的风范。
“笑澜……实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王妃。”既然所剩时间无多,杨笑澜也就开门见山。
崔王妃笑了笑,似是晓得杨笑澜要问的,摇了摇头道:“大驸马娇妻美妾,身边美女如云,是不会懂得的。秦王他不是终日埋首在他的手工艺之中,就是穿梭在石榴裙女儿妆。他从没有想过,他的妻子希望他能静静相伴,哪怕只有一日。我不过想着略施薄惩,让他能卧病几日,乖乖听我照顾,一念之差就在他的瓜中下了毒。谁知……竟传到了陛下的耳中。”
杨笑澜看着她说完心意,摩挲着装着毒酒的杯沿,口中似堵着千万团的棉絮,发不出声来。
崔王妃有些惊讶杨笑澜的难过,随即又是淡然一笑道:“都说大驸马多情心软,看来果真如此,乐平公主也是有幸。如若再见秦王,代我向他致歉,连累他了……”
“秦王他若是知道你的苦心,想必……不会太怪罪于你……”
“他,他又怎会知道,他一向畏我惧我。”崔王妃说完此话,凄然一笑,将杯中鸠酒饮下,没多大一会儿口鼻之间流出血来。
杨笑澜不忍再看,只招了传旨监督的官员进屋,留待他们去确认崔王妃是否已然死了。
回宫复命后,独孤皇后见杨笑澜神情凄然,只问她可是觉得陛下错了,不该因此赐死崔王妃,有否为了此事怪她没有求情。杨笑澜道,自己并不曾觉得此次的决断陛下有错,她赞同杨坚有法必依,违法必究的态度,尽管这对于一个父亲来说,太过严苛。“笑澜只是感怀于王妃做得这一切只为了俊世兄能停上一停与她一些相处的时光,受她的照顾。若是俊世兄平日不忽视王妃,那王妃必也不至于此。这因果还真是难以说清。”
“你呀……”杨笑澜思索感慨的样子让独孤皇后微微心动,曾经杨笑澜在她这里听她论政时也是这般认真,听时凝神,要发问前必定会道,笑澜有个疑问;之后往往一个疑问接着一个疑问,不问个清楚明白誓不罢休,问多了也会挠头表示不好意思;若是不同意她的说法就会瘪一瘪嘴说,好吧。她曾问她,这“好吧”该做何解。她记得那时的笑澜笑得极其调皮,她答,好吧就是你最好看你说了算的意思。
听得笑澜叹息,独孤皇后也是一叹,难道人老了,就开始缅怀旧时,可看着杨笑澜一日沉稳过一日,自己的白发一日多过一日,听着宫里头新晋的宫女莺莺而语,很难不伤感自己的暮色。她颇有些无力地抓着笑澜的手臂,好像能从那里得到一些力量,但随即又放了开去,当她抓紧笑澜的同时,她很难不去想要得到更多。
杨笑澜却不知独孤皇后半转千回的心情,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的儿子,忙安慰道:“皇后勿要担心,俊世兄的毒并无大碍,再将养些时候,便会好了。”
笑澜素来与人保持距离,独孤皇后是知道的,这一次却听她一声声叫着俊世兄,心头一烦,想到了别处去。拉开几步的距离道:“都说笑澜与阿祗关系最好。笑澜虽与多名女子有情,但怎么说都是……莫不是从一开始便对阿祗有意?如若当初将笑澜嫁了阿祗,也算得是成人之美了,笑澜也不至如此辛苦……”
“诶?”杨笑澜眨眼,成什么人的美?杨俊卖相清朗,可她由始至终对他没有半点想入非非。“笑澜不曾觉得辛苦。俊世兄有心结交,和皇后殿下长得也有几分相似,笑澜自然会有亲近之意。”
独孤皇后侧了身子,瞥她一眼,似嗔似笑:“傻子!”
过得一会儿,雨娘得报,杨素在宫外等着杨笑澜一同回去,笑澜这才告辞。
“笑澜……”还没走到门口,独孤皇后又将她叫着,杨笑澜听得背后的足音徐徐,捏着手上的面具,没有回头。
“你与阿祗亲近,因为他们与我长得相似?”声音贴着耳后,荡在心头。
一开始对杨俊、杨广的好感正是基于他们同独孤皇后相近的眉目,杨笑澜扬起脸笑了笑,还真是。“是啊,与你相似……蜀王与汉王就和你长得不像,五公主也是……”
话音未落,只觉耳畔一热,腰间稍紧,脑中轰然空白。她能感觉到独孤皇后正抓着她的腰间,脸颊几乎要碰到她的脸,胭脂的香混合着檀香味,也许她的本意是想抱住她的,只是拥抱这个举动对于独孤皇后来讲实在过于艰难。她只能一边抓住她,一边让自己不要抓得这样紧。如此挣扎地用力,本就是一种消耗,独孤皇后的呼吸渐渐重了。
笑澜不忍她这样辛苦,才按上她放在她腰间的手,就听独孤皇后道:“莫要转身。”近乎哀求。
“好。”笑澜应了,只将手臂盖上独孤皇后的手臂。像是拥抱,又像是角力。
好一会儿,独孤皇后的气力似已用尽,收回了双手,站直了身子,颇有些无力地推她一推,道:“杨公尚在等你,你且去吧。”
杨笑澜口中应了,脚下也挪了,直到搭上了门边,戴上了面具才从方才那阵子恍惚地旖旎中醒来,回望已然有着几分孤单之意,却又恢复一贯骄傲之色的独孤皇后,鼻子一酸,眼眶竟潮湿了起来。
独孤皇后心底叹着,面上却带着笑容说道:“傻子。莫要让杨公久等了。”
“是……我这就去了……”一步里藏着十个回眸。
杨素是特意来找杨笑澜一同走的,两人说好了一道在府里吃酒,遣走了相陪的陈子悦,他有些话想要对笑澜讲。
还是杨笑澜先道,看着朝上的起起落落,看着秦王的罢免,她有几分感伤。可眼下的自己浑然没有了方向,没有了目标,更觉茫然。她道:“大兄,救世固然渺茫遥不可及,可它也终归是个愿景。自从离开蜀地,将黄金面具留在那里之后,我好似觉得,自己也将半个灵魂放在了那里。每天过着这样的日子,不知道在等待些什么。”
杨素笑言,他也是这么过来的,从刚听说救世觉得可笑,尉迟世云的失踪后他觉得茫然,一直到杨笑澜的出现给他带来了些许的乐趣,而后……“而后恢复了官职,委以重任,对着朝堂上的枪来剑雨,已没有空去想那些遥远的目标。不过……”杨素顿了顿,露出一丝难明的笑意,道:“谁也不知下一刻会出现什么,兴许某一天,某样东西某个人的出现,又会是救世的另一个契机。既然命运选中了你,你以为,你还能逃掉么?你是,你家中的陈子衿与冼朝也是。你上过战场,知道生死一线之间,见过生死,自然也该知道在什么时候当尽力享乐。你这个人,就是想得太多,千般好处都让你想尽了去。”
杨笑澜想一想也确是如此,哈哈一笑,自行干了一杯。
☆、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三十四回 共商要事
酒暖了肠胃;开了话匣,杨素与杨笑澜说着就提到了秦王被免职一事,杨坚之严厉落在有心人的眼里那是一阵心凉。杨笑澜不解,为何忠于法纪反倒会是心凉?这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是法制的精神所在,杨坚坚决执行,不该是万民之幸么?
杨素却笑她幼稚;这哪朝哪代真是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的?喜欢的就能找出千百个理由来赦免;不喜欢的也是千百个理由;爱文是懦弱;爱武是意图谋反,笑是巴结是重罪,不笑是忤逆更是重罪,不过是看皇帝的眼色罢了。要说水至清方无鱼,可就连高仆射,都会被人说他有反意,陛下不信固然是安慰老臣,若是半信半疑呢?哪怕是全然不信偏偏厌了高仆射呢?再说这些个王公贵族,谁没有些见不得人眼开眼闭的事情,罗织罪名还不够容易?
“这这这……”
“嘿!”杨素自嘲一笑道:“若要不被君王所弃,要职是要的,能为君王排忧解难,也是要的。最要得的是你须当知道君王要什么,他要忠臣,你便给他一个忠臣,他要佞臣,你自然就该做一个佞臣,还要给他些无伤大雅却又能给他做些文章的把柄,方是长久之计。”
杨笑澜未料这杨素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只叹道:“原来兄长爱财,竟是做得这般打算。”
杨素又道:“你性子淡漠陛下知道,他不会对你太过重用,亦对你没有多少防备,要说喜欢,他更偏爱柳述,你如今有着皇后与乐平公主照拂尚好,若是他日皇后不在了……只怕也是不如今日。陛下对兄弟、子女素来严苛,他与兄弟关系不佳,他的二弟是他下令毒杀的,幸而他大弟死得早,否则,也是同样下场。”
“这……难怪当日我在蜀中,蜀王也同我诉苦,说陛下一直猜忌他,防备他……可他自己对待属下那般文士儒生也是粗暴,看来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那皇后……”
“嘿!这方面……皇后与陛下自是同心同德。”
“那也太……”
“你可知,我同你讲这番话是何意?”
“呃……笑澜愚钝,请大兄明示。”
杨素敲了杨笑澜的脑袋,道:“元日里,你被太子一顿痛骂,这会儿都忘了?我该说你宅心仁厚还是缺心眼?”
“他是太子,我总不能在他上街的时候套个麻袋将他一顿打吧!”
“匹夫之勇!你可有想过,若是他做了皇帝,你的下场?高仆射确能将他说服一阵,若是高仆射不在了呢?”
“他做不了皇帝啊……”
“哦?你又知道?你又知这一切皆是不容改变的?”
“这……”给杨素这么一吓,杨笑澜原本对杨勇成不了皇帝的笃定一下子消失了一半。她都可以从今至古,又有谁说历史是不会改变的?就算她坚信历史无可逆转……那万一呢?“应该……不会吧……”
杨素嘿嘿一笑,道:“其实太子也算得上是宽仁和厚,率直性情……”
“宽仁和厚?他要是宽仁和厚还会对着我劈头盖脸一顿骂?你是不知道那语气之恶毒,态度之恶劣,简直人神共愤!”
“你可知,在本朝之初,陛下以山东百姓多游离于农牧之外,想派人将百姓迁徙到北方充实边塞?是太子上书劝阻,恳请陛下对百姓怀柔,对于民俗当逐步引导?彼时,陛下乐意闻之,但在平陈一役之后,陛下已觉不耐。你可记得,平陈之后,晋王一再请求陛下封禅,陛下总推说不妥,但最终还是允了的?太子却不似晋王这般懂得揣摩圣意,以至于……陛下对其越发不满。”
“若依兄长所说,太子也算得有些主见……奈何……”
敲门声适时响起,“大兄,是我。”门外之声刻意压低了,像是暗示着来人目的的不可昭人。
杨素与杨笑澜对望一眼,竟是杨约赶在宵禁之前来访,杨约来得突然,这场对话势必漫长。杨笑澜戴上面具,心念一动,依稀记起从前在历史书上看到过这一幕。
杨笑澜的在场给了杨约一个很好的开场,对过年宫宴上太子对杨笑澜的痛斥表示了深切了慰问,之后话锋一转,谈到几日前他与寿州刺史总管宇文述有过一番交谈,宇文述既为太子在陛下面前说晋王坏话感到不齿,亦为太子如此不知轻重为杨笑澜感到不平。杨笑澜讪笑,到底她丢脸被骂一事传到了个什么程度,都过去半年了还那么深入人心。
杨素笑而不语。只听着杨约分析朝堂内外,从杨坚与独孤皇后对太子的日渐不满,到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