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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铃铃作响,一条铁链卷住枪头,往旁边一扯,枪尖擦着肖大的肩膀过去,肖大见机不可失,一把抓住枪头,往后一扯,那人竟然撒手把枪放了,肖大站立不稳,踉跄后退,那人又拔出身上佩刀,一刀斩下,亮光乱泼,肖大举枪格挡,枪身木柄,竟无声无息地被斩断了。
前方又传来呼喝,这声音他这几天听了无数次,知是催促进攻的声音,他却已经顶不住了。
又有一道亮光从眼前闪过,似是面前那羯兵再次举刀。他抓住两截断枪,又挡在了面前。
他本以为这次定然挡不住,不料那羯兵砍上来的力道软绵绵地,他闭眼伸手一戳,那人竟然应声而倒。
肖大一愣,遮光一看,金铃与银锁二人早已多走了一步,两个羯兵倒在二人脚下,倒是露出了后面的场面来。
侯景就在不远处督战,此时双眼圆瞪,十分怪异,肖大定睛一看,他胸前竟有一段刀尖。而他身后有个青年男子,目眦尽裂,咬牙切齿,离他非常之近,手上似是还握着刀。
他身旁羯兵发现异常,回过身向那中年人扑去,他身旁仍有一人,抢过一张木盾,只一转,就稳稳当当挡下几招来。
羯兵身上的黑萨满力量消退了,众人压力陡轻。一道阴影落了下来,大家睁开眼睛,奋力杀了回去。羯兵战意尽失,没过两下招就送了性命。只一会儿,他们就杀到了侯景近旁。
这一代枭雄果真是断了气。
萧荀“咦”了一声,问道:“你是……羊子鹏?”
那人松了刀子,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吐气道:“是我!他、他死了吗?”
萧荀道:“死了!”
羊鲲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摊在那里,只是喘气。呼乐也跪了下来,把盾扔在一旁,道:“可算得救了!”
众人也纷纷扔了兵器,席地而坐,不敢相信一代枭雄就此殒命。
可大家或坐或卧,只侯景一人死不瞑目,站在原地。萧荀叹息道:“此人竟然不是死于我们之手……”
众人皆望向羊鲲,羊鲲摆手道:“我早有诛贼之心,功劳归谁,你们自便吧!”
莲花渡在岛上还余一千余人,大半带伤,死者甚众,由亲朋好友辨认后各自领回安葬。肖大好不容易从恶战中脱身,又与陈七寸二人陷入算抚恤金的噩梦里,向碎玉拜别二人,却发现陆亢龙已经悄悄离开了,明教中人只有银锁还留在这里。
他忍不住问金铃:“那老混蛋呢?”
金铃知她说的是陆亢龙,但他当着别人徒弟如此称呼总是不好,她略觉尴尬,咳了一声,道:“走了,呼乐也跟他们的船走了。”
肖大前来挽留,道是要举行宴会,请众人留下喝一杯,萧荀以拿侯景尸身回去交差为由婉拒了,向碎玉只道腿疼得厉害,要回乌山修养,肖大无法,只得放人。
萧荀载他们一程,他们在广陵下船,买了一辆马车,由银锁和金铃交替驾车,往乌山走去。车过淝水,向碎玉想起有事要和金铃说,却发现马车前面只坐了金铃一个人。他微感诧异,问道:“银锁呢?”
金铃淡淡道:“先溜了。”
向碎玉道:“那说好的钱怎生给他?只得让你再跑一趟了。”
☆、第514章 乌有之西一
师徒两人放慢了车速,向碎玉偶尔问些问题,都是生怕她与银锁等人相处吃亏。
金铃暗地里哭笑不得,可想替银锁说两句好话,又惟恐向碎玉起了疑心。
两人走得慢,回乌山后,建业的消息已走到了乌山,侯景的尸体被羊鲲与萧荀运回建业后,叫愤怒的人群分尸而食。
阿七皱起脸,道:“从胡豆洲运回建业,怎地也要三五日吧?那肉岂非是臭的?”
金铃默然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间或夹起一块肉来,道:“羯人食人无数,或许这就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侯景既死,萧绎却不愿回到建业去做皇帝,仍住在江陵。回来第三天了,金铃向向碎玉请命去找银锁送钱。向碎玉应允后,她就起程往义阳去,她满心欢喜地去找银锁,谁料银锁并不在义阳,不但银锁不在,接待她的人她也并不认识。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坐了一个时辰,那人也不开金口,金铃只得离开,孤身返回乌山。
她与银锁匆忙告别在一个早晨,甚至都没有好好说一句“后会有期”。现如今不过是四月,要再见面,就要等四个月后了。
回到乌山,她照例去向碎玉处复命。
向碎玉归来,她又搬回了后山那小院子里,不再住行主的房间。可每上一级台阶她都觉得银锁还在屋里等她,推门之时,更觉得会有一个小胡儿倒挂在梁上,笑着对她说:“大师姐,你回来啦?”
她推开房门,顿觉气氛凝重,那只大黑猫冲她喵了一声,接着扭身跳回了向碎玉膝头。
喻黛子抬起头来冲她笑了笑。向碎玉皱起了眉头,道:“黛子,你同她说一说近来之事吧。”
喻黛子笑道:“金铃,先坐下歇会,旬阳的消息刚传回来,你师父还在气头上。”
金铃喝了杯水,听向碎玉冷哼一声,开口问喻黛子:“喻师叔,可是二师叔那又有什么动静了么?”
向碎玉又哼了一声。喻黛子慢吞吞道:“武陵王萧纪成都称帝,攻打江陵。”
“莫非是二师叔暗中促成的吗?”
向碎玉粗声道:“自然是他!”
金铃回想起银锁几番支吾都不肯露陆亢龙下落,当是怕向碎玉从只言片语中有所察觉,不料东窗事发,向碎玉仍是猜到了。
蜀地易守难攻,从巴州顺水而下更可直取江陵。江陵本有强敌在北,如今既失蜀中,半壁江山更加岌岌可危。不仅如此,成都兵力困在江陵,成都变为空城,到时怎生受宇文泰鱼肉,也是宇文泰说了算。
细数因陆亢龙而丢的城池已有十数座,向碎玉如今还能克制着只哼两声,已是实属不易。
然而向碎玉叫她听的,必不只是听他发发脾气。
果然,向碎玉道:“我已不能……”
可他说了一半,又收口不说,凝望着烛火,长叹一声,道:“你先下去歇息吧。”
约莫半月之后,许笑寒、陈七寸、肖大等人接连来访,名义上是探望向碎玉,可实际上好像还有别的事情商量。金铃在院中练武,本不大想管这些,可忽有一天,向碎玉将她叫了去,喻黛子亦在,坐在矮榻之上,盯着面前三枚铜钱发呆。
向碎玉叫她关上门,开门见山说道:“金铃,我欲除陆亢龙,你好生练武。”
金铃一脸错愕,问道:“师父何以下了决心?”
向碎玉叹气道:“陆亢龙一人胜却千军万马。”
他下了如此结论,顿了顿,续道:“萧纪听信他儿子萧圆照的话,顺流而下攻打江陵,兵力牵扯于此,宇文泰便派区区六千兵马便将成都拿下……此事乃陆亢龙一力促成,你说他……是不是胜过千军万马?”
“可外人称他们为魔教,师父也知他们并非草菅人命的真魔教,于道义上来说……”
向碎玉忽地顿了顿拐杖,恨道:“你只看陆亢龙在建业城里救了几个人便觉他这人菩萨心肠?你莫忘了天下还有无数人因他流离失所,背井离乡……”
他指的正是竟陵汝南武州一线前些年来的战事,究其背后之因,或多或少都有明教的影子。
金铃默然不语,突地开口问道:“可我们如何……”她忽然了悟,试探道:“可是……师父可是想趁……”
她瞧了一眼喻黛子,喻黛子嗤笑一声,不瞧他们,继续摆弄自己的铜钱。金铃见状,便知连喻黛子也是向着师父的,恐怕此事严峻,已超过了喻黛子维护规则的决心。
这一天早晚来临,她并不如何觉得奇怪,向碎玉与陆亢龙之间的恩恩怨怨拖了这么多年,总该有了结的一天。
而师恩深重,她又不可能不帮向碎玉。
她闭眼思考了一会儿,心中暗道:我虽不能对二师叔下手,却可帮师父去他左膀右臂,师父少个我,二师叔少个银锁,我带她从此走得远远的,只当世上从未有这样两个人,算来还是师父占了便宜。
向碎玉静静打量着她,见金铃睁开眼睛,眼底依旧是一片淡然:“如此一来,我便助师父一臂之力。”
不久便入盛夏,金铃请上云顶闭关,甚是自在,她暗中往九凝峰上放了好些东西,火折干粮等物一应俱全,只待银锁上山从长计议。
她从云顶下来时已近月末,向碎玉将她叫来,交待当天任务。与往常不同,向碎玉并未言明整个任务,只道:“除恶务尽,杀了银锁。”
她皱眉道:“可否不杀?既然已将锁链斩断……”
向碎玉嗤笑一声,道:“想报仇就得靠女人,陆亢龙若死,留着银锁后患无穷。金铃,你莫不是看到小娘子,不忍心下手吧?”
金铃默然摇头,应道:“我只恐自己没这样的本事。”
“单论武功,银锁绝不是你对手,就连陆亢龙,我瞧你也可以一战。你莫要妄自菲薄……”他看了看金铃的脸色,问道:“可是觉得累了?”
金铃想了想,点了头。
“也是……这些年的事情也太苦了你。”他轻轻拍着金铃的手,温声道:“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也是时候给你寻个好人家……你可有什么钟意的人选?”
钟意的人选自然有,明教影月右使银锁美人,只不过师父不准罢了。
“只可惜萧荀是你义兄,否则这人大有可为,心肠也不错,当为良伴……莲花渡,莲花渡可有什么年轻俊彦……数来数去似乎只有一个肖大,这人城府太深,我怕他欺负你……前日里见到个孩子,叫林晓,未来必成大器,可惜明年才弱冠……”
他又说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各门各派数得上的好手,一说便不停歇,叫人十分意外平日冷漠淡薄的乌山行主,也会去留意这些小事。
金铃心中却没来由地烦躁起来,出言打断向碎玉的喋喋不休,“师父难道忘了吗?”
向碎玉疑惑地看着她,问道:“忘了什么?”
“师父难道忘了,修冰心凝神者,若动情动欲,则功法受损,师父忘了我是因何而练功的吗?洞房花烛夜,就是我的死期。”
她的表情虽然平静,眼神却有一丝丝怒意,不明白为何向碎玉明明自己不结婚,却忽然间如此热衷于替她寻一门亲事。
向碎玉一愣,睁大了眼睛,师徒二人互相对望着。金铃眼中微怒,向碎玉则是满目愕然。
良久,他才叹气道:“……你先去休息吧。”
金铃微微欠身,向后退下。
待金铃把门关上,向碎玉才撑着拐杖站起来,抓拐杖的手仍然微微颤抖。
金铃十六岁那年下山后,侍女回报她因与一名胡人少女过从甚密,而有走火入魔的迹象,彼时调理许久方才好转。虽然过后她功力进步神速,可就此埋下祸根,却是不假。
一切起因皆由一个情字,这也不假。
可若是真由她所说,那次年九凝峰顶她走火入魔内力尽失,若起因当真如她方才所说,岂非……岂非……
向碎玉已不敢往下想了,他站了一会儿,打开窗子,从窗口跳了下去。窗口空洞洞地,窗子被风吹得摆来摆去,可每次磕到窗沿上,都弹了开来。过了一会儿,窗沿上似有什么东西弹动,又一阵风吹过,窗子啪地一声,死死扣住。
金铃心中纷乱,她不知道向碎玉的全盘计划,她也不能坏了向碎玉的计划,可银锁若是来,必然插翅难逃。她曾经以为还有很远的那一天,现在就忽然撞到了她的面前。
幸而向碎玉住在乌堡而她仍是一个人住在后山,此刻莲儿寒儿都已睡下了,她冲进房间里,把铁剑、锁链、伤药、钱财细软等等摆在床上,粗粗点了一番,然后全都扔进了背囊里,束在身上,就走出大门。
天上的月亮就只有细细一条弯钩,星子闪耀,整个天空像是一整块深蓝色的宝石,虽然暗沉沉地,却居然透出这么亮的光来。
北极星在拱极处岿然不动,她辨明了方向,从乌山西北边的小道里朝官道处走去。此去约莫二十里处有一明教的哨岗,哨岗里养着几匹马,曾经她跟踪银锁来过此处。二十里转瞬即到,她偷入马厩,骑了马出来,惊动了守夜的明教弟子,那人追了一阵子,看清是她,只得退了回去。
她一路催马疾跑,一路觉得路途遥远。她出来之时并非很夜,到义阳之时该是天光之时,可天总是不亮,就连宝石一般深蓝色的天空,似乎也越来越黯淡。
未几山路开始往下,终于拐过了第三条河,她松了口气,放了那匹喘得厉害的马,独自一人爬上城墙,又从另一边飞身而下。
银锁甚少失眠,今日却在半夜里醒来,躺在床上睡不着觉,披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