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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志洁当然看出他的应付,冷冷道:“臣已找人打听了,即墨广袖这几天都留宿在静缘庵,王爷明日还是去看看为好。也许能碰上公主说不定。”他的意思很清楚,若公主去接人就挑拨一二,若不见公主,自然要多献殷勤隐约中伤些公主。最好是能在即墨广袖心中埋下对公主不满的种子。
湛荣会意,心里却埋怨即墨广袖,更恨那个尼姑庵。
静缘庵本是个不出名的小庵堂,离云净寺几十里远。八月十五那日,云净寺主持万佛会迎来八方僧侣,皇帝皇后更是亲临听禅。这其实就是佛界的辩论场、用来提高佛家修养的聚会,十年一次。老百姓是看个热闹就当过节,也顺便求见些高僧,保佑许愿。既是辩佛,终会有个头筹。然而这次的头筹却不是各地名望寺庙的高僧,而是甚为偏僻的静缘庵中的一名女尼。这女尼舌如莲花,说得众僧心服口服。皇上更是金口御赐为“妙莲禅师”。可惜的是这女尼始终蒙面,百姓众僧不得见其容。然而稀奇的事更在后面,这位妙莲禅师受封后却替前环山省巡抚慕中原喊起冤。慕中原勾结北狄意图进犯中原之事,也不知流言起于谁,反正百姓间越传越离谱,加之其本身就是狄人,直引得民情激愤,处斩之意高涨。今儿刚击败众高僧、让众人敬仰的妙莲禅师竟然替个狄人喊冤?这让云净寺内一片死寂。僧侣低头默念经文,出家人应该不管世俗事啊,何况是妄议朝政。百姓们则翘首以待,就等着看是怎么回事。
众目睽睽之下,妙莲禅师毫无惧色,直言梦中受佛祖警示,然佛祖只望她能多念心经化解冤气,是自己不忍好人蒙冤才以方外之身妄议红尘之事。且泄露天机,已受天罚。说罢揭开了面纱,引得众人倒吸口凉气,面纱下的容貌坑洼,明显是火燎留下的痕迹。妙莲禅师却道是天雷所击,更发下宏誓大愿,愿学佛祖在静缘庵后山的山洞中面壁修行,终身不见一人,不得踏出此洞,死后愿下拔舌地狱,以此来赎自己妄言之罪。据说皇上皇后甚是感动,当即下令要细查慕中原一案,绝不冤枉一个好人。百姓更是感慨赞叹,简直当那个妙莲为舍生取义的活佛。每天去静缘庵的人络绎不绝,香火比以往旺盛百倍。妙莲修行的山洞被当做朝拜圣地,女尼们将四周围挡起来做了庵堂的禁地,这样一来越发显神秘。妙莲更给传得神乎其神。
这情形可让湛荣气炸了。当初马志洁就定下了除去慕中原让北狄入关的策略,这连环计环环相扣,慕中原一旦被押解出环山省,马英立刻去谎报军情,等北狄大败端军入关后,他们的人立刻接管政事稳定局面,将此地收入囊中。而慕中原在他们的计划中是必须要死的,此人在环山省极得民心,凭他的威望号召百姓起义抗狄不费吹灰之力。可让他死也是件难事,以湛凞的才智决不会凭一些所谓的“证据”就处死长久以来十分有政绩的能臣干吏。商量了许久,还是马志洁想出了办法,以民意借口打压敌人可是湛凞的拿手好戏。不如效仿,掀起民意逼着朝廷处斩慕中原。散布流言,鼓动些士子上书请愿,朝堂上让自己人装作大义凛然的样子上表呈请。这一切做得该是完美无缺啊。眼见着皇帝面对慕中原的案子越来越沉默,最后竟放手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全权处置,胜利似乎指日可待。谁想突然跑出来个妙莲搅局,功亏一篑,让人极为沮丧。现在自己还要去静缘庵讨好一个瞧不上眼的女子,心情可想而知。
湛荣刚到庵堂,就见湛滢紧随而来。二人冷冷对视一眼,各自走开,由着小尼领了进去,早已撕破脸皮,只差捅破明面上那层薄纸,何必再惺惺作态。哪知目的地竟是一样——静缘庵中最简朴的一处院落。
看着湛滢明显不悦的脸色,湛荣只觉痛快,忍不住讥讽道:“皇妹在府中日夜有美人作陪,今儿怎么有空到这清心无欲之地?”他故作感慨、一脸神往道:“皇妹一定想不到即墨姑娘对佛道之学的见解竟是如此透彻,皇兄常常和广袖在一处相互探讨,甚为折服。”
话音未落,院门打开,走出一位侍女冷冷对湛荣道:“王爷可不要胡言乱语,我家主子只不过在寺庙中偶遇过王爷三两次,点头招呼一下也算作礼数。奴婢可从没见过我家主子和王爷探讨佛道。还有一点请王爷谨记,我家主子身份特殊,闺名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乱叫的。”转头又对湛滢恭敬道:“主子请您进去。”
湛荣恼羞成怒,却不敢发火,一张脸憋得通红,但见湛滢跨步进去,硬着头皮也想跟进去,却被那侍女拦下,“主子只请了公主。”
虽已怒极,但湛荣还是不敢闯入,即墨广袖的身份确实不一般,这看似平静的院落一定防护严密。小不忍则乱大谋,日后走着瞧。他恨恨的想着,拂袖而去。
侍女冷哼了一声,关上院门,转身想领着公主进禅房,却见公主已经冲了进去,紧接着侍女们全部退了出来,房门也被狠狠关上。
这动静也让正在看经书的即墨广袖惊了一下,抬头突见湛滢站在面前,面上喜色刚现,却听这人气哼哼地问道:“你和湛荣常在一处讲经说道?”
这突如其来的指责让即墨广袖忍俊不禁,主动拉着她的手腕,含笑道:“又听谁乱嚼舌根?只偶遇过几次。你觉得那湛荣是个能静下心听经闻道之人?他是皇上亲封的王爷,见面之后自然要有礼数,仅此而已。”
“什么偶遇?分明是不安好心。”湛滢稍微消气,挨着即墨广袖坐下,反手握住心上人的柔荑,看着面前的人儿面颊泛红,顿觉心中舒畅,喜悦道:“这次出去本想给你带礼物,可那些个俗物配不上你。不过在近乡关我发现一种苦酒,喝起来特别有意思,可惜走得匆忙没有带回来。不过我昨晚已经派人去近乡关采买,定要让你尝尝。”她从怀中掏出个香囊,递给即墨广袖,笑道:“我可是一直贴身收着你的仙丹呢。日夜想着仙丹的主人。”
“你越发会胡说了。”即墨广袖低下头,面若红霞,“这可是皇后娘娘让我交予你的,你去想皇后娘娘吧。”
湛滢哈哈大笑,又说了很多贴己话,温存了半天才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这雪明锐是怎么回事?”昨儿回府不见即墨广袖本就心里有点堵,又见雪明锐跑来跪在面前不停哭泣,还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不停地叩首求着带去静缘庵见龚唯馨一面。询问婢女,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命人去找唐咸安,结果这位老师一来只是长吁短叹,还说什么这等事旁人不便插嘴。听得湛滢心里烦躁,干脆一起打发了。第二日一大早赶紧来静缘庵接人,谁想雪明锐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跪倒哀求,只得也把她带来。
“唉,这事确实不知该如何说起。”即墨广袖神情惋惜,“雪明锐在武威省做官时和慕中原多有接触,也许就是那时情愫暗生吧,不过这也是我的猜测,她没有亲口承认,外人也不得而知。但自从慕中原被押解到京,她的焦虑身边之人无不看在眼中。她数次去大理寺想见慕中原,那样的罪名没有皇上的旨意大理寺怎会放行。再往后,民意突然沸腾,皇上放权刑部和大理寺,不再过问。她听闻更加失控,竟有次要闯宫面圣。幸亏龚唯馨发现及时,和唐先生一起将她硬拽回来。她若再这样闹下去,你却不出面,世人肯定怀疑你不在府中。为了避免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与唐先生、唯馨商量了,命人将她暂且看管起来。谁料她竟然以割腕自杀相要挟,非得要面见皇上替慕中原喊冤。无奈之下,唯馨只得先向她保证有妙计能扭转局面以便安抚于她。这才有了静缘庵的妙莲禅师。”
“龚唯馨出家了?”湛滢十分震惊。
“何止是出家,”即墨广袖面显悲伤,“当初唯馨也是安抚之言,哪有妙计。又在公主府中担任官职,不便和朝臣接触。偏偏雪明锐不肯消停,唯馨实在无法,听说皇上皇后会去万佛会,便瞒了众人找了静缘庵剃度。非但如此,她还以火燎面,毁了容颜。可恨我竟一点没有察觉,还是皇后娘娘派人来告之的。等我赶到静缘庵,她已经将自己关在了后山的山洞中。我只能隔着那扇破旧的洞门问她这是何苦?她却说菩萨都希望观自在,况乎人心?人若自在,何必在乎身处何地?她这是在告诉我,她不悔啊。我又问她为何要自毁容貌,她说一来是为了不让世人认出,给公主府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二来也是警告世人,勿要世人效仿自己。唉,其实万佛会上能拔得头筹比科举中状元还难上百倍,有几个世人能效仿?想不到唯馨竟聪慧到如此地步。”
“她自幼在尼姑庵旁长大,又聪慧好学,佛法造诣自然不一般。可恶的是,”湛滢很是生气,“这个静缘庵竟敢收留来历不明之人剃度?”
即墨广袖愁眉长叹,“这静缘庵早已香火寥落,只剩几个女尼苦苦支撑,如今有如唯馨般的女子去参加万佛会,这等扬名的机会对于一个已然残破的寺庙来说犹如天上掉落的好事,唯馨甚至都不用编造理由。可怜唯馨还让我不要将此事告之明锐。可明锐那么聪明,仅凭事关妙莲的一丝传言便想透了大概,又跑到静缘庵来吵闹。我怕事情传扬出去于你和皇室名声不利,便让人将那个山洞周遭封围起来,不准明锐再来。”
“谁说方外之人无欲无求?还不是为五斗米折腰。万佛会?还不是那些个秃驴为争强好胜而举办的。和江湖上那些个所谓大侠争武功天下第一有什么区别?一群混账。”湛滢恼火地对屋外大喝一声,“让雪明锐滚进来。”
即墨广袖暗道不好。果然,雪明锐刚小跑进来还未来得及下跪,便被湛滢一脚踹到小腹,立即疼得蜷缩到底。
“你这是为何?好歹她也是女子。”即墨广袖急道。
“这个猪脑子,没踹死她算是便宜她了。”湛滢只觉压不住怒火,痛斥雪明锐,“母皇再如何放权,像慕中原这等封疆大吏要被处死也得母皇亲下旨意。如此浅显的道理你竟会不知?”
即墨广袖赶紧劝道:“关心则乱。你也不要太责怪于她。”
“是啊,龚唯馨都不怪她,本宫怎敢责怪她?”湛滢横眉怒目,盯着雪明锐恨恨道:“为了私情,朝廷未来的栋梁之才竟生生被你折损了。你对得起母皇、对不起本宫、对得起龚唯馨吗?”她如何能不发怒。雪明锐少年得志,难免带点骄浮之气。可龚唯馨不一样,自小受尽磨难,却从不怨天尤人,心胸宽和、待人亲善、心坚意定,是她和母皇共同认定将来接替郭桢做内阁首辅的最佳人选。现在可好,她到哪里再去找个心性才华如龚唯馨一样的丞相之才。她能不气恼吗?
“公主,臣错了。即墨小姐让臣等公主回来,唯馨和唐先生也说皇上应该无意处置慕先生,但臣却昏聩愚昧不听忠告,害了唯馨。只求公主能救出唯馨。”雪明锐艰难爬起,顾不上拭去嘴角边的血渍,不住地叩头哀求。
“你这回怎么不用自尽来威胁本宫?”湛滢怒极反笑,“救?君无戏言,更何况是当着天下人的面!你是想让本宫抗旨不遵?”说着,她挥手又是狠狠掌掴了雪明锐一耳光,这脾气与湛凞如出一辙。
即墨广袖拼命拉住她,安抚道:“事已至此,你打死她也无济于事。”又对雪明锐叹道:“唯馨就算出来也只能隐姓埋名过此一生,救她又何必急于一时。须得谋划一番,不叫人看出破绽才好,否则累及皇上和公主的名声,你更加罪过。前不久我不是已带你去山洞外与唯馨说话了吗?她不是告诉你,她只是全朋友之义,不是让你别放在心上吗?她对外宣称终身不见人,也是为了给自己留个后路,你都听得清楚,怎么现今又闹起来了?”
“本宫看是母皇和本宫太宠着你了,让你肆意妄为。”湛滢对雪明锐颇为失望,也不想再多费口舌,“你们跟着本宫一场,自然不会亏待你们。龚唯馨的事你就要不需要管了,本宫当然不会让她一生困于山洞之中。至于你,等大事已毕,本宫会请母皇赐婚于你和慕中原。但如果你还敢折腾,影响了大事,本宫绝不饶你。”
“我不要,我,我要——”雪明锐听到即墨广袖那句“朋友之义”,又听公主一句“赐婚”,只激得喉头涌上血腥,慌乱之下语无伦次竟忘了礼仪。
“你不要什么?你要什么?”湛滢眼中闪过阴厉,对外命令道:“来人,将雪明锐看管起来,她要自尽随她去。”
雪明锐聪慧异常,已从失态中回神过来,公主所说的“大事”也隐约明白了,又知道救出龚唯馨确实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所以乖乖地跟着侍女走了。
湛滢仍在气中,恨恨道:“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