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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岩把蒹葭安置在木床上,又望着那幅字出了神,仿佛细读着这屋的主人。他并不曾追逐金罍玉杯,却也并不曾为情所动。只是淡雅的,如一阵清风,如一块纯粹的美玉。“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吗?果然符合他方才的无情的举动……
“劳烦阁下出去。医治之时,不可被扰。”第二次被下逐客令,云岩心里虽然委屈,为了蒹葭却也默默隐忍了。
木屋的门“啪嗒”一声,关上。
(小汐有话说:其实吧我觉得蒹葭那么虚弱的时候讲出的话陆羽怎么可能听的真切来着,但是陆羽就是听见了啊啊啊!让我们坚定地相信古人的伟大吧……哦呵呵,我相信对陆羽来说,英语听力绝对不是问题!某欠抽的汐自动PIA飞到火星……)
陆羽步回床前,细细端详了床上的人儿。她细长的柳眉、微阖的凤眼,嘴里还兀自念叨着“爹爹……娘……”,重复不休。一抹鹅黄色的亮丽像极了他妹妹的风格,总是快乐着,快乐着,不为世俗所玷污,眼里映出的永远是无忧无虑。
“情衷……妹妹……”陆羽喃喃道,他忽然有种拥抱眼前少女的冲动,她们……实在太像。
“爹爹……”床上的人儿又胡乱地说起话来,陆羽赶紧拉回神游的思绪,着手准备起了刀、阵线和草药。他想着不至十日,墨桥石应该不能完全消化,之所以要煅烧七七四十九天方可服用也是怕墨桥石隐含的毒性侵入人体。而现在,这孩子生吃了珠子,毒性大约也多多少少渗透体内,若是能将珠子取出,并伴着草药以毒攻毒,可能还有救。然而,将珠子取出……这可是个难题。要如此虚弱的她吐出已经不大可能,现在也只能剖开她的小腹,强行取出了。
在这类似于古代的世界,肚子可是十分神圣的。所以女人生孩子基本上都是顺产,当然顺产不下的就是难产,难产的大多数又都死了,还当真没有剖腹产这一说,何况麻醉也是个大问题,陆羽虽然对此有所研究,但前人的配方着实找不到,借着自己几般的参悟,才悟出个大概。一试或不试?他仍在犹豫。
一试成功的几率有百分之五十,不试成功的几率为零。如此看来,唯有一试。打定主意,又瞄了瞄脸烧的滚烫的蒹葭,不敢怠慢,便着手准备手术。
一切准备就绪,他先给蒹葭服下了自制的“麻沸散”,然后待一会,便毅然执起了手术刀。解开她的衣物,一具雪白的身躯呈现在他眼前,他不为所动,秉着淡淡的神色,用刀在她腹上划下了直线。血肉模糊中,那颗奇光异彩的珠子十分剔透,并不难找到。它似乎缩小了许多,约莫是胃酸已分解了一部分,他小心翼翼地将墨桥石取出,此时的墨桥石的色泽已经比所识的黯淡很多,如若不仔细看,根本辨认不出墨桥石与其他珍珠有何区别。
陆羽瞥一眼蒹葭的脸,确认她不很难受又呼吸均匀了,才拿起针线,细细地缝合伤口。他缝合地极好,仿佛未曾开过刀似的,腹上的雪白又重新连接在一起。剩下的,便是以毒攻毒,替她清楚体内的毒素了。
着手从药柜里取来曼陀罗、黄药子、蟾酥、半夏……按比例仔细混合,便制出了一味旷世毒药,取名“无常草”,这种草药他经常配制,拿过无数的动物、植物甚至濒死之人做实验。(画外音:这神医真是个变态……)事实证明,这种由各种剧毒的草药配制出来的超剧毒草药竟能医治百病。大概因为其中的毒性多能够相克,除却与患者体内的毒素相抗衡外,其他的毒便能自行抵消。所以那些什么侯、什么郡主的病看似恐怖难当,其实不过是过多的毒素堆积,一一化解的话也是可以除去的。
他端着已经磨好的草药径直走到蒹葭身边,少女还在熟睡,柳眉翩然展开,那容颜美的令人窒息。他眉头轻轻一蹙,却又很快地恢复到平常云淡风轻的模样。“情衷。”近距离凝望蒹葭的脸庞,他不由自主地呼出这个名字,他本不愿意救治一个将死之人,然而却被蒹葭与云岩的情感牵绊了,陆羽想起了那时、他的父亲陆挺之,那个冷峻坚毅的男人,也曾在自己和妹妹受伤时泪眼唤着:“情衷……雁归……”陆雁归,他的字。
没想到,回忆竟能如此萧索,使人愁肠寸断,他想哭一场,涩涩的眼角反抗似的怎么也流不出泪。父亲自幼送他至名师处学医,可是他却连父亲和妹妹的性命都挽回不了,一代神医又算什么?说出来,不过令人敬仰,兀自取笑。
在那劫难之后,他便写下“情深不寿,强极则辱”,为的是告诫自己不再动情,也不再伤人七分,自伤三分。
看开命运的安排,命里无时莫强求。陆羽长叹一声,等待蒹葭苏醒。
一个时辰之后,蒹葭终于睁开了双眼,眼前的人已不是那翩翩神医,而是一副焦急神态的云岩。
“爹爹……”蒹葭撑起虚弱的身子,想要再近一些的看看云岩……她有多久没有看到爹爹了,自从爹爹上次离开潇云阁便再也没听说了。捂着头痛苦地回想——对了,娘被诸王刺死了,她吞下了墨桥石,昏迷中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爹爹磨破了脚,日夜兼程地为她求医,还有……还有……那个如风如雪、神一般的男子……
爹爹唤他,神医陆羽。神医——陆羽。
小腹传来一阵疼痛,刚刚缝合的伤口被轻轻地扯动,蒹葭吃痛的神情引的云岩赶紧让她躺下。“蒹葭别乱动,你刚动完刀,身子虚弱着呢。来,爹爹喂你吃药。”说着,云岩端起那碗“无常草”,舀了一勺便往蒹葭嘴边送。
这无常草并不苦涩,反而甜甜的,如同儿时常吃的杏仁酥,很快蒹葭便吃完了。
“现在蒹葭只需睡一觉了。”云岩扶蒹葭躺下,宠爱地掖了掖丝被,“神医说你要静养一段时间,爹爹得赶回南国料理后事,蒹葭若是有神医照看爹爹也安心了。”吸了吸鼻子,知道自古多情伤离别,可是还是逞强着讲完这句话。云岩,一个坚强的男子……
“爹爹……不要蒹葭了吗。”十岁的小女孩天真的注视着一袭白衣,惹得云岩不禁簌簌落泪。
半个时辰前。陆羽走出木屋。
“神医,蒹葭她……怎么样。”陆羽明显感觉到云岩的额头上沁出了汗水,偌大的手掌中也冷汗直流。
“一切,都好。”简短的回答道,他的性子便是如此。
“是吗……那太好了。敢问神医,在下是否能去探望蒹葭?”云岩按捺不住欣喜,便就要冲入屋内。
“还请阁下稍等,陆羽有些话,烦请借一步说话。”
云岩一怔,不知他所谓何事。他的脸上不覆上任何波澜,所以一点也猜不透。只好信步尾随他,走入了曼珠沙华的境地。曼珠沙华,地狱之花,看来被他医死的人也不在少数,原来医者——不仅能救人,也能杀人。而他性子是这么平淡,又不知手下多少冤魂。
“阁下不用再猜了,这些人贪念太重,多半被我医好后还想要我替他们配制长生不老的秘方,我不从便要派人暗杀我,你说,我留他们还是不留?”陆羽冷冷一笑,那笑容不像神医,而像杀手。
“可是你也不该随意了断他们的性命。”
“呵,”陆羽淡淡道,“是的,生死是由他们自己,决定的。”
云岩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一身白袍,满袖的云淡风轻,他实在是参不透陆羽所说的道理……或许他曾经历了什么,让他学会接受命数。在心中默默轻叹一句,仰首试问陆羽:“神医所要说的并不只是这些吧。”
陆羽也不绕弯子,便坦言道:“陆羽希望令爱能在此久留。”
“为何?她是我的宝,神医知道的。”云岩立刻紧张起来,一时没能收住情绪。
“陆羽明白。然而,阁下也知令爱身体虚弱,如若即刻进城,怕是受不住污气。况且……令爱是否会遭遇某些极端分子的追杀也不得而知了。”仔细道明其中原委,想必云岩也不得不留下蒹葭。“请阁下大可放心,陆羽定保全公主性命。”
原来……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堂堂南国之主,为何,一代神医隐居祁源山,竟对繁华之事了若指掌。云岩一头雾水,木讷地问了句:“神医如何得知朕的身份?”
他笑笑:“天象。”
后来,知道再怎么做也无济于事,何况自己也着实希望蒹葭能够快乐,不必再面临世俗的险恶,云岩狠狠心,一口答应了陆羽的请求。这便有了半个时辰后的一幕。
其实陆羽留住蒹葭不过是为了两件事。
第一件乃是问询墨桥石的事,上次他所说十日后身亡是最大限度,普通人生食了墨桥石根本活不过三日,尚存法力的或是自幼习武之人命丧于五日之内,而这小女娃不过十岁竟能足足撑了七八日,这实在匪夷所思。
第二件说起来也简单,为了情衷,他的妹妹。
回忆太深了是该怎么遗忘。陆羽伫立在一片曼珠沙华中,风吹着血红色的花哀哀作响,他拿出刻着“陆挺之”三个字的木笛,阖上一双平静的眼睛,吹奏起了《楚城调》,那旋律太悲伤,和着秋声更显凄凉。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第三章?完——
【第四章】【素净子衿·芍药之约】
听闻蒹葭的身子已好了五成,又加上陆羽诚心的保证,云岩这才放心下来,拖着劳累的身子下山回国。他走时,蒹葭恋恋不舍地看着他,仿佛失去了极其珍贵的宝物。“爹爹,你别走太久,办完事了记得来接蒹葭。”她嘟囔起粉嫩的小嘴,扯了扯云岩的白袍,眼睛酸酸得似要流泪。
云岩生怕她太过伤心,也是了,她从小就生活在他身旁,如今竟是要离最亲之人而去,难免万分不舍。然而他轻轻捏了捏蒹葭粉粉的小脸,故意挤出一个笑容来:“嗯,蒹葭不可胡闹,凡事要听神医的话。这样爹爹也放心。”
“蒹葭听话!听神医的话……爹爹路上小心。”她说着决绝似的推开云岩,别过身去,云岩知道她是忍了良久的泪了,却装作十分坚强的样子,于是走到陆羽面前,嘱咐陆羽道:“神医,朕的蒹葭……就拜托你了。”
“自然。”
整顿衣裳起敛容,云岩告别了蒹葭和陆羽,随着一干护卫,慢慢下山去了。
残血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天际的红霞铺开了云岩回国的道路,远远的身后是一双难舍难分的凤眼,正目送着他走远。
待到云岩消失在他们眼中,陆羽便拉起蒹葭的手,缓缓地步回木屋。他将蒹葭安置在木椅中,自己站在她的身边,如同一块纯净的美玉。蒹葭见他清风般的俊朗,不禁微微一笑,轻声唤了句:“神医——”又不知道以“叔叔”还是“哥哥”或是别的词根结尾,于是撇撇樱桃小嘴,只好作罢。
陆羽见她这般的可爱,简直和当年的妹妹如出一辙,心中便泛起几分怜爱,口中淡淡飘出:“从今日起,我便收你为徒,你须唤我师父。”
“啊!”蒹葭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之人。天呐,这个貌若神仙之人竟然要收她为徒!她真是……前世、前前世、修了几辈子的福分啊!她偷偷犯起了花痴,半晌无言,口水倒是“啪嗒啪嗒”流湿了衣襟,回过神来时,只是驴唇不对马嘴的答道:“蒹葭该怎么称呼你?叫神医甚是别扭呢。”
神医苦笑一声,方才的话……她竟是一个字也未入耳。
“雁归师父。雁归,我的字。”依旧没有语调的话语,却有着浓浓的深情,这都来自于他的妹妹——情衷。
“是是是!”蒹葭这才想起来,拼命地点起头来,活脱脱地似一个点头娃娃,“雁归师父——”她甜甜地唤着,令人酥心舒坦。
“既然唤我一声师父,那么师父现在有几句话要问你,你可要如实告诉。”
这这这……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大坑,自己已经掉下去了。“呜……”蒹葭哭丧着脸,“师父可别问太难……蒹葭承认是没好好翻读四书五经。”
呃,什么时候扯到四书五经去了?!他明明要问墨桥石的事情啊,这个小女娃真不简单……如此丰富的想像力又与情衷几分神似。
“今天师父不考你四书五经,来日再说。”呵呵,他偏要逗一逗这个小家伙,好让她知道师父的威严。“师父所要问的是墨桥石之事,你可得如实告知。”
说到墨桥石,小家伙不开心了。她无奈地扯开嘴角,勉强应允,然而眼神中却是悲伤、无助。十岁的她本是如风一般无忧无虑的年龄,可是她承载了太多彷徨与痛彻。陆羽爱抚地摸摸她的头,她的发还未梳齐,稍宽的额头上还印有血痕,不知道是不是在那变故中留下的。可是……有些话,不得不问,即使这样做将无情地揭开她的伤疤。
“蒹葭,你出生时可有什么异常?”
“娘与我说过,我出生之时金光护身,手中攥着一颗奇光异彩的珠子,墨桥石。”
“那你可曾知道墨桥石有奇效?天下有贪念的人皆欲收入己囊?”
蒹葭摇摇头,“我并不知道它有奇效,娘瞒我瞒的极好……直到娘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