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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黑袍女子才平淡地问:“以前,还有谁曾这样抱过你?”
没想到她会这样问,风无涯有些诧异。可是想了想,目光就黯淡下来了。
“你问这句话,因为我现在是男子吧。”怀里人闷声。池寒却分明从这声调里听出了苦涩,只不过知晓对方从前是女子,她一时间也有些惊怔,疑惑地低下头,却看见了怀里缩着的人那双失神的眸子。
“其实我成为判官以前,是个狐族女子。”风无涯低声说着,声音轻得像拂在脸颊上的凉风,“我很小的时候,就和外婆在深山里隐居,没有亲人朋友,只两个人相依为命。晴朗无云的夜晚,她会抱着我看月亮,跟我说那个狐族公主与负心人的故事。”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她会在这个时候,无法遏制地回忆起那段很少触及的往事,那种难受的感觉突然涌上来,铺天盖地。她如同溺水一般,渐渐地眼眸里也失了焦距。
“外婆讲故事的时候,总喜欢望着月亮,然后一只手在我背上轻轻拍抚,等到故事讲完了,她就低下头来柔柔地看我,问我会不会讨厌故事里那丢下孩子独自伤心离去的公主,我懵懂地摇摇头,她眼里立即闪烁出明亮的光彩,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美丽。”
“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最温柔的人了……可是,她的身体一直都不好……”温润不似男子的声音回荡在微凉的夜里,染上些伤感的冰冷。突然地,池寒怀里变了一种触觉,一下子轻了许多。
低头一看,却是风无涯变回了原形。怀里通红的狐狸缩成一团,紧闭着眼睛,像一簇忍隐的火焰,那样凄美。
她这会儿可能连维持人形的力气都没有了吧。也可能……她是以为别人读不懂一只狐狸悲伤的表情。那样不显得丢脸。可是,为何会有这样悲伤的情绪……池寒深沉如幽潭的眸子里轻微波动。
小红狐狸把脸埋进池寒臂弯里,声音变得有些沙哑:“那时候我跟外婆一起修行。她说,若不好好修行,就会和凡人一样有生老病死,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被阴司捉到地府去。我虽然不太明白,但是我不想和她分开,更不愿意她为了护我而被山里那些凶恶的妖伤到,所以我拼命地修行,让自己不断变强,好有一天能保护她。”
“既然妖物那么多,为何不离开那里?”池寒轻声问。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外婆。她每次都只是苦笑。后来我才知道,我们是被族人驱逐出来的,除了那里,无处可去。那座山,住的都是被弃逐的人。”风无涯说到这里,徒然变得低沉:“这个世界有时是很残酷的,我们又能去哪儿?别处或许还有更多危险。可是,我没想到后来竟会……”
手臂间的湿热触觉叫池寒怔了怔,脚步也不觉慢了许多。只听对方低沉的声调里居然染上了压抑的哽咽,微微颤抖。
“那次我外出采了野菜回家,一进门却闻到股血腥味。唤我外婆又不见回应。当看到地上几滩半干血迹时我慌了,沿着那些痕迹去到后院,结果,结果看到了那刻入我骨髓中的一幕。”
这一幕,她永生难忘。这座山里新来的那一只凶恶的豹子精就蹲在院子里,满地的血迹。视线艰难地移动,看见那只豹精口中血肉模糊的狐狸,她脑海中轰的一声,霎时空白。
后来,只记得视线里变成一片猩红,耳边不断回响着狂戾的怒吼:杀了他,杀了他!然后,她看见自己扑了过去,咬进那人咽喉里,爆长得利爪挖出他的眼睛,再把他的肉一口口撕碎,吃掉……
“风无涯,莫入了魔障!”感觉到怀里狐狸那加剧的颤抖和越发粗重的呼吸,池寒已经大概猜到后来发生的事情了。她蹙紧了眉,眸光微凝,揽在狐狸背上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唤回她濒临失控的情绪。“别说了。都过去了。”
“可是我忘不了,永远都忘不了!”
池寒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背,等那颤抖没那么剧烈了,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然后你认识了王上?”
这会儿风无涯努力地平稳了心绪,吸了吸鼻子:“嗯。”她应了声,稳了声线后又说道:“我杀了豹精后就疯了一般,不要命地闯入了地府,想要抢回我外婆。然后……然后被王上打了一顿。”
池寒没说什么,静静地听她讲。
“外婆的魂魄不在地府。那豹精是趁我外婆入定后偷偷闯进我家的,他竟然毁了她的元神,打散了她的魂魄!”风无涯咬了咬牙,“再后来,我独自回到那小屋里”
失去外婆后,她独自一人呆在那空荡荡的屋子里哭了三天三夜。意外的是,那些早就觊觎她的妖兽竟没有趁机来对付她。每到夜里,她麻木而茫然地看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光,总会听见一些窸窣细弱的呜咽声。她知道,是有人帮她赶走了那些虎视眈眈的妖魔。
可是,她一点都不想知道那人是谁。会不会被其他的妖吃掉,她已经无所谓了。
直到那天,那个穿着墨色凤袍的女子踢开了她的门,走到了她面前。
“你想死么。”女子沉沉俯视着那只蜷在床边奄奄一息的小狐狸,声音冷得叫人发颤。
认出那人就是前不久打过她一顿的冥王,床边的人没有多大反应,只漠然说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外婆魂魄消散前用最后一丝法力向本王托愿,求本王帮忙照看你一段时日。”冥王殿下凤眉微挑。那个找到她的女人,明明是只六千年的狐狸精,道行却那么浅。可不得不说,对方的意念实在是强大得惊人。
想到这儿,冥王殿下不由蹙起眉,俯视着那只变了神色的狐狸,声调微愠:“本王原是不想答应的,可是现在改变主意了。你真是欠教训呢。”
“她,她还说什么!”风无涯听到她外婆的消息,身躯一震,急忙踉跄地爬起来,小爪子抓住对方凤袍的下摆,颤声问道。
冥王定定看着她,目光深沉而锐利,半晌,才冷然开口:“她说,你的出生从来不是个耻辱。你的母亲是她的骄傲,你也是。”
扯住衣摆的那只手徒然一松,小狐狸怔住地跌坐回地上,眼泪决堤。
泪眼模糊中,凤袍女子弯下腰,朝她生出了手:“跟我走吧。”
……
“是王上把我解救出来的。”终于从回忆里解脱,风无涯长长叹了声,用爪子理了理脸上被打湿的毛发。
平静走着的人也舒展了眉梢,轻声道:“你外婆若还在,定会安心了。”
风无涯动作一顿。
“因为现在有了容你安身的地方。在冥界,没人会驱逐你,也不会伤害你。”池寒缓缓说着,语调严肃却温和:“还有,不要因为你外婆的离去,让那段弥足珍贵的时光沦为噩梦,这也是种辜负。”
这是种辜负……狐狸喃喃着,闭上了眼睛:“是呢……”
一滴雨水从树枝上滴落,打在她心口上,溅开的温度,却是那么的烫。
……
一人一狐的身影慢慢走进远处一片林子里。过了一会儿,却见那狐狸突然抬起脑袋,水汪汪的眼睛里透着些惊恐:“你以前该不会是男人吧?”
司命大人有那么一瞬的踉跄,“我说过,不要逼我动手打你。”
……
第59章 星晴下
第九章
“病了就好好休息,方法本王都懂得。”淡漠的声音响起。原本太过安静而显得尴尬的气氛稍稍打破。屋外天色青蓝;光微露重。带着食物香味的缕缕白烟融入清晨的雾气中;树上两只冥鸟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那扇敞开的轩窗里头不同往日的场景。
炉子里燃着蓝紫色的冥火;砂锅中汤水沸腾;站在灶台前执着长勺的人却不是往日里那个白衣翩翩的女子——本应站在那里的白衣女子此时正坐在一旁的藤椅上;秀眉轻攒,表情有些纠结地看着冥王殿下动作优美娴熟地煮着药汤。
是啊,如何能不纠结呢。一大早起来发现自己头重脚轻;脸色苍白,然后来到厨房里还看见了镜子那端坐着的,她这时候最不想看见的人。本以为那人不会出现才对的;可是,当对方冷着脸从镜子里走出来,取过自己手里的汤勺时,孟晚烟才知道自己错了。
把紫丹参放入锅中,阎幽按着孟晚烟平时那样来回搅动十余下,再将凄绿投入淡黄色的汤水里,气定神闲有条不紊,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丝毫不像是第一次下厨的样子。做完这些,感觉到身后仍有一道目光死死钉在自己身上,她挑了挑眉,带几分揶揄出声:“尽管屋里没有油烟,可这样坐在这里也不太好吧?盯得本王后背发凉。”
“你倒是令我感到意外。”白衣美人别扭地瞥开视线,因为风寒而略微沙哑的嗓音里透出几分不自然来。她不明白这一向孤傲霸道又爱面子的人怎能做到这般的坦然自若,就好似昨晚的不愉快全然没有发生过一样。而且……总觉得眼前的这个冥王,如同变了一个人……怎么看都透着股贤良淑德的味道……难道她被惹怒后气极了就会变成这副模样?
孟晚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你,你是阎幽么?”
闻言,身着一件墨色长衫的冥王殿下莞尔勾唇,素手轻撩起耳边散落的发丝,轻笑:“这冥界之中,还有人敢冒充本王?”她此时没有穿上那件华丽威严的凤袍,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眉宇间也不见了平素的冷傲,多了几分柔和,慵懒惬意。而墨色常服上绣的那几朵皎洁的玉兰花,又为美颜添色,整个人里里外外都透着股出尘的气质,显得清雅绝俗。
此时此刻,连孟晚烟也不得不在心底承认,这人真是……挺,挺好看的。
“若是无事,你先回去休息吧。”阎幽这会儿正低头清洗盆里的寒灰叶,忽而漫不经心地对身后人说了一句。语气带着些轻慢,听着就好似主子在打发一个下人。
躺在藤椅里的人听见这句话,蓦地有些讶异,讶异之后,却又生出些连自己也没觉察到的不舒服。难得地这位冥王殿下今日没有缠着她,而且还发了话要赶她走,可不知为何,孟美人此时心里头有些不爽。
于是,美人故意用了种轻蔑的语气道:“你才第一次下厨,我……”
“本王平日,可都是很用心,很仔细地在看喔。”冥王殿下打断她的话,嘴角轻扬,带着狡黠之意。这句话听着暧昧不明,却又万分正经,言下之意无非就是说她平时在镜子那端观看美人煮汤时,根本就是心无杂念,而是认真负责地视察,然后又用心良苦地记下了那些步骤而已。
呵,真是正人君子深明大义啊!那样的话,孟晚烟平日里骂她无礼不知廉耻什么的,就好似自己在自作多情无理取闹一般。藤椅上的美人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在这人面前根本就无法维持什么冷静淡然。亏自己还以为这人变了些,结果还是这般的厚颜无耻!
“我只是不放心而已。”她语气不善地回道。
冥王殿下听见这语调,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只快要炸毛的猫,于是嘴角的弧度加深:“你是不放心本王么,还是想多些与本王独处?”这句话,叫猫咪彻底炸毛了。
“胡言乱语!”孟晚烟睁大眸子斥道,美目微愠,面带薄怒,却很诡异的,耳根处也染上了些绯红色。
灶台前的人摇摇头,轻嗤:“呵,这就生气了?昨夜里那个伶牙俐齿很会骂人的孟晚烟哪儿去了。”
“你!你分明是在报复。”
“是又如何,冥王就不可以小心眼么。”阎幽继续低头捣弄手里的活,“你若是不想这样,就快些好起来。”
孟晚烟本想反驳什么的,却发现自己一时间竟找不出什么说辞来。第一次在与这人的较量里落了下风,她咬着下唇,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半晌,才自言自语般低声说:“想不到,阴间的人也会生病。”
“那是因为,你一直以来都把我们当死物来看待。”那头的人停顿了下,微微侧首。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却能感觉到那投过来的视线分外锐利,带着无法抗拒的威慑。孟晚烟心头一颤,看着那轮廓清冷的侧脸有些失神。
“我……”
“难道不是么。”
阎幽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回脸去拿起那支长勺,缓缓搅动着汤水,模样专注而认真。低低的声线就随着越发浓郁的汤香飘了过来。
“三界之内,凡人,神鬼,都存活于各自的世界里。虽然神鬼比凡人强大,却也会有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只不过他们的日子太过漫长,相比之下凡人的时间就如同白驹过隙,生命好似浮游般,眨眼便没了。”
“而你我即便是不死之身,也会有劳病伤痛,或许哪一天还会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