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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物语-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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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值盛夏时节,顾四穿着薄薄的单衫。
  老爷子一手牵着她,一手毫不客气地拍打着那些伺机凑近顾及以辨雌雄的客人们。
  顾云远远瞧着撇嘴似乎要哭出来的顾及,听到大哥在和二哥打赌这四儿会不会像个女娃娃一样哇哇大哭。
  大哥和二哥都认为她会。
  这赌打得没意思。
  “哎,老三,你来赌她不会哭吧。”大哥拿出了老大的威风,抢走顾云视若珍宝的镇纸,“就拿这个当赌注好了。”
  顾云的镇纸当然没能拿回来。
  四儿被那么多人围着指指点点,没等到进屋,就抱着顾将军的手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可他却没因此和大哥二哥一样讨厌这个“鼻涕包”。
  起初大哥二哥会拉着顾云一起商量欺负顾及的法子,顾云默默听着,然后到他们实施计划的时候把顾及使唤开。
  后来那两人避着顾云了,他便时刻守在顾及旁,尽一个兄长能做的去保护她。
  老爷子是明白人,见他和四儿亲,想着家里总得有人照应这孩子,便把身份和顾云讲了。
  “这才对。”
  顾云拍拍已经长高的顾及,毫无芥蒂。
  爱哭的孩子终究长大了。
  对关乎到自己性命的事情也能风淡云轻说一句“万事自由天定”。
  作者有话要说:  惯例求捉虫~


☆、霜降·鬼妆(其五)

  脚踩在硬梆梆渗着冷意的石板上。
  一步,又一步。
  有门槛,轻巧地越过门槛。
  有台阶,沉稳地走下台阶。
  下了台阶是霜降之后冻得结结实实的泥土。
  从远处而来若有若无的呼唤,以及飘渺如幻的尺八之音。
  薄雾缭绕,偏生又是个月色清明的夜。
  一路的门都是敞开着,畅行无阻。
  出了顾府大门,门前停着一辆左右两侧挂着月黄灯笼的马车。
  “四公子来啊。”
  车前的马夫招招手。
  是梦吧。
  却又如此真实。
  连夜的沁凉和马车的颠簸都是清晰异常的感觉。
  顾及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确实身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
  闭了闭眼,再慢慢地睁开,视野里仍是狭小昏暗的车厢,摇晃的感觉亦未消减。
  车厢内的摆设寻常可见,横向的软榻和纵向的长木板。两张木板之间放着炭火盆,只有三两烧颓的炭块散发着微弱的光亮和热。
  明珠在顾及头顶上方,看得出是孕育多年的好珠子,然荧光闪烁的仅有一颗,不免会给人风中残烛的错觉。
  顾及愣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想到起身。
  前脚动了下,忽听脚边铃铛脆响。顾及低头看去,原是脚腕上系了枚小巧的铜铃。刚摘下它,门帘子被人掀开了。
  “四哥醒了。”
  进来的人是公子佶。
  顾及抿直唇线,不发一言。疑惑和不详的预感已让她手心濡湿。
  “这车着实简陋些,还望四哥见谅。”公子佶眯眼微笑。
  虽是入冬的寒冷天气,却见他手摇折扇,似是要驱走那星点炭火带来的热量。
  “无妨。”顾及盯着他手中来回摇摆的扇骨,既不问来意如何,也不问去向如何,淡淡问了句,“现在什么时辰?”
  “子初过一刻。”少年随口答道,这般流利让顾及不由怀疑他是不是信口诌出的答案。
  顾及挠了挠额角,索性又默不作声地坐了回去。
  公子佶望她一阵儿,似好心提议道:“四哥不妨再睡一会儿,大约天明时候我们就到京都了。”
  “唔。”
  夜半三更无知无觉间登上了公子佶的马车,这事若非梦,着实诡异了些。
  不妙。
  实在不妙。
  可是公子佶说的方向是京都。
  郎中就在那里呢。
  顾及蜷起身体,攥紧了之前拽下来的铜铃。
  之后听到外边有交谈声,一个是公子佶无误,另一个听起来略显耳熟。仔细回想过,记起那声音应属于褐袍道人虫见。
  公子佶和虫见果然是一伙。
  那次虫见在去虎丘的路上设下迷障,让她与雷误在烈日下茫茫行了近五个时辰。想来有这样道行的虫见缩地成寸必然不在话下。
  有虫见在,顾及不敢睡,然摇摇晃晃的马车却像施了咒似的,教她眼皮直打架。遥远地方若有似无的尺八之音也让她隐隐觉得安心。那笛声听起来像是八翁所奏,但又少了八翁的通达,倒有些她偶尔吹曲子给初一催眠的味道。
  在这样的境况下,顾及很快沉入了梦乡。
  醒来时马车行得很稳,顾及以为已经上了临近京都的官道,急忙提声问道:“是不是到京都了?”
  公子佶回道:“还有四五个时辰吧。”
  原来才睡了一刻钟。顾及略有些失望,只好再次催自己入眠。
  过了一阵儿顾及醒来,揉揉眼睛,觉得车内暗淡一片,问道:“还有几时天明?”
  换虫见回:“三四个时辰,四……少爷。”
  仍够饱睡一觉。
  “四哥你且安心睡,到地方我会叫你。”公子佶接话道。
  顾及应了声,迷迷糊糊又问了遍:“还得几时到京都?”
  门帘子猛地被人来开,倏地冷风蹿进车内,一下子吹得顾及精神十足。
  “如果没有虫见道长相助,平常回一趟京都少说也得三五天。”公子佶蹲在榻前,满面揶揄玩味的笑,“四哥定力不够啊。”
  “可我听说高人往来千里皆在一瞬之间。”顾及盘腿坐起,掩口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虫见道长也不过如此。”
  清楚听到虫见在外面重重“哼”了声:“你说那高人总不见得是乐少卿。”
  由虫见牵引的马车日上三竿终是未能到京都。
  顾及精神抖擞地和公子佶大眼瞪小眼对视一夜,黎明时捱不过竟睡着了。
  是以听到那声音时她以为又是做梦。
  “劳烦二位了。”清清冷冷不乏疏离的客套话,正是乐乔乐郎中,“官人到此既该妾身照应了。”
  马车顿了下,继续往前走着。
  然一停一行足够让顾及从浅眠中苏醒。
  “乐少卿想坐收渔翁之利可不行!”
  虫见喊了声。
  接着马车像是驶上了未铺平的路面,左右颠得晃人。顾及手边没有凭依的东西,生生地从榻上被那劲道给甩出去,刚好让她扒着门框探头喊了声“乐乔”。
  眼前突然出现只枯瘦爆青筋的手,顾及只来得及想乐仙儿的手可不是这样子,便被它抓着一边肩膀拎出了车厢。
  顾及岂容这等挑衅,顺势缩起身子在那人肋下踢了一脚,半空中翻转几圈便站定在路上。
  正与离多日未见的郎中堪堪几步远。
  顾及先是躬身朝与虫见并肩而立的少年做了一揖,回头朝乐乔露出由衷的笑容。
  “好久不见。”
  乍一看清顾及的面容,郎中眼神显露异色,然那厢蠢蠢欲动的虫见并不容她留意更多。摸了摸顾四的脑袋,将她护在身后,乐乔向着少年道:“公子这份大礼妾身一定铭记于心。”
  “哈……这不是四哥等不及要见乐姑娘,便捎带四哥一程罢了。”少年顺水推舟将这谢意承下,斜眼见虫见暗有动作,合扇挡在他胸前道,“四哥与乐姑娘多日未见,必有衷情要叙,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眼见褐袍道士鼓气欲语,公子佶忽又分别向顾及与乐乔抱拳作揖,沈声道:“兹事体大,容小弟改日拜访尉官、少卿大人。”
  说罢,扇骨在虫见手背上一敲,褐袍道士只得闷气吹胡子极不甘愿地回去车上。
  顾及说:“我原是想等下去的。”
  乐乔点头。
  顾及说:“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上了那辆车,还以为是做梦呢。”
  乐乔点头。
  顾及说:“原想着那厮又想带我去什么不干净的地方,我肯定不会去的。”
  乐乔停下脚步,扭头望着她。
  “你说只要半月就回平江了,可这一转眼都有月余了……”
  小别初聚,顾及原有一肚子的话说,被郎中那样望着,话到口边打了个旋儿,尽数咽了回去。
  顾及本以为郎中的不言不语是生了她冒冒失失的气,又想到郎中并不是会动气的主,心里惴惴起来。
  “我只想见你,见一面也好。”顾及拔脚后退,“现在人见到了,我该回去了吧?”
  见她端着忐忑的步子真的要走,乐乔顿时没忍住,点点她额头,笑道:“来了就要走,哪能这么便宜你。”
  郎中的面色稍稍有缓和,顾及便觉守得云开见月明,连几步拥郎中入怀。
  是熟悉的药香。
  那么久没见依然那么熟悉。
  顾及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真想你了。”
  “乖了。”
  没容顾及开心多久,乐乔忽然推开她,望了她半晌,叹口气。
  顾及一颗心又吊了起来:“怎么了?”
  “离家前我带了辟目。”
  乐乔不知从哪里摸出面铜镜递到她手里。 
  “嗯?”
  “看看吧。”
  目光刚接触到镜面时还没看出不对劲的地方,顾及再仔细一看,眼睛立刻瞪圆了。
  “这……”
  “这不是我啊!”
  辟目中的人,打眼瞧去似乎是她本人,但第二眼看去,就看出端倪。
  眼睛是自己的眼睛,眉毛是自己的眉毛,鼻子嘴巴都是。
  但却和印象中的自己毫无相似之处。
  更为骇人的是额上及鼻翼两侧断断续续的黑色细线。
  惊得她差点丢了铜镜辟目。
  好赖顾及的胆量锻炼出来了,初时震惊过后,即发现那些黑线连起来似是一张残破的蛛网:“这、这是怎么回事?”
  “相由心生啊顾四。”
  听声音满是笑意,顾及却捂着脸不肯松手,俨然已失去了重见那笑容的勇气。
  佛家常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道家则多云:心者貌之根,审心而善恶自见。
  归根结底都是讲相人之面如相人之心。
  心若凶则鼻尖削无肉,为恶念。
  心若疑则命宫狭且窄,多动荡。
  心若燥则颧骨生横肉,存阴戾。
  ……
  寻常相面师总是靠五官三停十二宫来测人运数,观人将来。虽说十有七八中,却不过是仰仗前人流传下来的经验,巧舌如簧把人绕进去而已。
  况且人心隔肚皮,总有些擅长欺骗他人更擅长欺骗自己的伪才。
  若世人都能借彼此的面目看清其心如何,世上的奸恶应无所遁形。
  “师父常说人心里都住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鬼,偏偏驱使这鬼的法子只有役鬼者知道。”
  “擅长伪装的妖物都不得不在辟目前现出原形,心鬼若冒出头自然也躲不开去。”
  乐乔将茶递与顾及。
  此处是雍丘一处荒废多年又经临时修整过的小院子,从这里快马去京都不过一个时辰。
  枯草横陈的院子里摆了张木桌和两只凳子。
  无论何时,只要顾及在,郎中总喜欢沏上一杯清茶给她。
  说来也怪,顾及喝完茶再去看辟目,竟觉得残网般的黑线消去不少,眼眉也比之前更符合对自己的印象。
  “公子佶的鬼妆一半是他少年心性里未泯的天真,一半却是已被世事掂出的欲望。”
  “至于你啊……”
  乐乔在顾及眉间轻揉片刻,抹消了残余无几的黑线。
  “最近是不是胡思乱想了很多东西?”
  顾及挠挠额角,瞥了眼辟目才放心地对上郎中的视线,老老实实点头称“是”。
  “不怪你。”
  若虫见有心把所有人的心鬼都赶向面上,怕是难找到第二个如顾及这样形貌端正的人了。
  一朝天子尚因惧死而让那心鬼掠去了皮肉,况且其他人呢。
  那日睡前顾及看过好几遍辟目,确定铜镜里的自己恢复之前的样子后,她才肯躺在乐乔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求捉虫…


☆、霜降·鬼妆(其六)

  雍丘下了雪。
  先是昨夜蒙蒙的细雨,黎明近天亮时变成了雪籽。
  稚童们为此欢腾了好一阵。
  “下雪啦下雪啦”的笑闹声一度吵醒了顾及,后来欢闹声便被鹅毛大雪吞了去。
  那雪纷纷扬扬,没过多久就见天窗透下绵软细密的白。
  “今年的冬天来得早啊。”依稀听到经过屋后的农人在说。
  时间是霜降之后的第二天。
  黄历上写今日为戊寅土年壬戌月癸卯日。岁煞南,龙日冲狗。彭祖百忌:甲不开仓,辰不哭泣。
  顾及盯着那份泛脆边的黄历看了好久,勉强识清了下面的注解:甲辰破日,日值月破,大事不宜。
  “因为甲辰破日才会有这样的大雪么?”顾及自言自语,“往年要到立冬之后才下雪呢。”
  她在京都住了近十年,印象中冬天最早一次下雪是在立冬那天。平素都要到小雪节气之后了。
  “嗯。”
  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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