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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抬头忽然看到一家药铺。
“这个可别念出声,花花草草受不了。”
乐乔的嘱咐蹿了出来。
毕竟在那院中平安无事待了半个月,绿草会作祟说到底一定是因为自己不留心念出了经文。
虽然不愿承认,但想到乐乔清律司少卿的那重身份,顾及意识到也许得找到她才能解决问题。
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家伙知道是自己惹的祸。
院门大敞着,乐乔很容易联想到顾及是如何狼狈逃窜的。
半个月来尽心尽力服侍客人的仆役从未显露过真身,所以顾及不会对它们有什么感官上的认识。不知者无惧,然一旦见识了真身,吓到魂飞魄散亦是正常反应。
这样看来顾四也算胆大。
嘉许的目光并未被顾及留意。
小心翼翼跟在乐乔身后的顾及连那些植物的影子都不愿碰上。谁知道这院里都潜伏了些什么鬼东西。
听到背后的人儿连呼吸都变得缓慢轻悠,不知为何乐乔竟觉得心情愉快起来。
脑子里闪过了类似“原来你也不是一直处惊不变”的念头。
那株灯盏草蔫蔫儿地瘫在桥头。
“明明刚才还张牙舞爪。”顾及心有余悸地摸了摸颈子,疼是不疼了,可临了那种窒息的感觉久久不散。
乐乔捏着片叶子连草茎一道拉了起来,细细看了片刻才道:“神儿没了。”
神儿没了——附着在草叶上的幽魂不在了。
“可能逃到哪里去了,不过逃不出院子。你小心点。”
乐乔说着从袖间摸出了青索,顾及仔细瞧了几眼,隐约觉得有点眼熟。
“要不你去房里吧?”乐乔建议。
“唔。”
应是应了,顾四却跟在乐乔身后亦步亦趋。要不是腰板挺得直,教旁人看到只当是顾及伺机做什么坏事。
乐乔从池里的倒影把顾及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想笑但又怕伤了这要面子的少年骑都尉。
“是个女的,一直叫着吴郎。”顾及应是觉得这样一直跟着也不好意思,便开口道,“说吴郎把她推进了河里,所以她变成鬼了。”
“吴懿是花连的未婚夫。”乐乔应道,“在城北一间私塾教书。”
“吴义?”顾及撇嘴,“听着就不像什么好人。”
乐乔忽然停下步子回头问道:“你认为事情是花连说的那样?”
“难道不是么?”顾及也停下来,望着乐乔的眼睛认真地说,“那会儿因为认错人下手是挺狠,不过她好像确实有很大冤屈。”
“哦……”乐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把注意力集中在双手握着的青索上。
虽说怕的要死,还是会脱口为伤害她的幽魂开解。
出乎意料是个坦直率真的人呢。
大概在院里来来回回一刻钟,乐乔手中的青索忽然绷得笔直。
“逮到了!”
“欸!”
顾及的反应先是猛地向后退一步,落脚前一刻又怕踩着什么东西,愣是单脚支撑着站住了。
乐乔这回可没忍住,边笑边收紧青索,笑得顾四满脸通红才饶了她:“你隔壁房间里有花盆,去拿个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谷雨·妖笼(其四)
北城的私塾开了好些年头,每年收的学生都不在少数。乐乔和顾及到的时候正值学生们放课,稚童三五成群鱼贯而出,个个都像考中了状元似的大声笑闹着。
私塾门前立了个年近而立做儒生打扮的人,一会儿招呼这个孩子小心点,一会儿又叫下那个孩子让他记得作业。
孩子们和这先生的关系看来蛮好,不时有孩子凑到他面前说明天给先生带什么吃的。听到这类的话先生总是笑着摸摸学生的头,让他们自己多吃点。
“你看他像是会是狠得下心把未婚妻推进河里的人吗?”
抱着花盆的顾四一时语塞。
“要事情像花连说的那样简单的话,她也不会如此好运只变成孤魂野鬼。”
顾及闷头想了半天,弱声弱气地反驳道:“那,花连她总归是枉死的吧。”
乐乔单手背后,摆出教书先生的姿态指点道:“枉死的人会变成恶鬼,这点你要记着。”
都快把人弄死了还不算恶鬼啊。低头看着灯盏草萎缩的细茎,顾及突然有种丢下它的冲动。那会儿都没认准是不是仇人就把差点杀了自己,现在真凶出现了,还不定这游魂会怎么样呢。
“这里人多,我们去他家里等着吧。”
再次看到教书先生时,黄昏已经过了。
见门前立了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乐乔立马让顾及把花盆抱起来。
“为什么你自己不拿?”手臂酸痛的顾及抱怨道,“明明是你分内的事。”
对此,乐乔奉上让顾及恨不得咬掉舌根的解释:“也不想想是谁闯的祸。”
改天离开那院子的时候一定要念上一百遍大悲咒,让你满院子花花草草都不安生。抱紧花盆的顾及如是想。
这厢和顾及一番斗法,那边教书先生已经打开门要进去了。
乐乔见状连忙喊道:“吴懿先生。”
吴懿回头寻了一圈,在缓缓落下的夜色中好容易才找到叫他的人,应是拐角处那两名女子吧。除了她们附近也没见着什么人。
左侧较高的女子抱着一个花盆,和花盆里的草一样都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右边略矮的女子正拉扯着抱花盆的人往这边过来。
走近了才发现两个人都很年轻。
“天色这么晚两位姑娘家出行可不安全啊。”吴懿先是拿出先生的谆谆教导,而后才俯首作揖,问道,“不知二位姑娘找鄙生有何要事?”
迂腐的儒生——这是禁军出身的顾及对吴懿的印象。
大宋风气如此开化还要刻意和她们保持距离,亦没有请她们进门的打算,教书先生此番未免做作了。
到这时乐乔才接过顾及怀中的花盆。
唔,是挺重。
“先生可记得花连?”
饶是夜色愈显浓重,还是能清楚看到吴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神色中也笼上了浓浓的哀戚。
“是我过世的妻子。”私塾先生这样回答。
听到这句话灯盏草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生生拉直了。从草根到叶尖都是直挺挺地对着吴懿。
“那先生现在是独身一人?”
吴懿默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神色间的哀愁越发浓重。
“那是八年前吧。”
点了灯,沏了茶,私塾先生望着大开的院门开始讲述一段往事。
从绍圣五年往前数八年,正是辛未正科之年。自幼苦读多年以优异成绩夺得解试头甲的儒生吴懿决定参加今年的会试。
这是光宗耀祖并一举进入仕途的好事情。
以吴懿多年的努力和天赋即使在会试中取得名次也是绰绰有余的,之后只要能进入殿试,便可成为为圣上效力的人。在朝堂之上为端坐九五之尊的圣上出谋划策——这是每一名儒士的夙愿。自幼学习儒家治国之道的吴懿亦不例外。
元月初就把一切准备妥当,只差在选好的好日子里踏上去京城的路。
元月十三,是春灯节正式开始的前一天。
吴懿在傍晚时约出了已私定终身的恋人花连。
二人在城外的平江河边会面。
沿着河边的小路携手前行,大户人家放出的烟花不时在头顶绽放,美丽至极。而那些等不及第二天灯节的人们,便在河上放出了莲花灯。漂浮在水面星星点点的灯火,像极了星辰坠落在水里。
“好美啊。”花连赞叹。
吴懿含笑望着她,在他眼中花连是极美的女子,一点儿都不输于花灯上画着的人。
“好美啊。”吴懿也感叹道,此时佳人在侧,这位儒生禁不住心猿意马,“若能与卿长相伴,何恋世间功与名。”
若是花连此时挽留他留下,他定会毫不犹豫说好。但花连并未说出类似的话来,对于恋人的志向,她是支持的。
“等你中了状元回来,会娶我吗?”过了好久才怯生生地问。发达之后丢下糟糠之妻的先例实在太多,何况他们只是私定终身,尚未举行成亲之礼。
“现在就想把你娶回家好好藏着。”吴懿牵着恋人的手,不自觉地用上力气,“无论今年中与不中,回来之后我们就成亲吧。”
“嗯。”
夜色愈发暗下来,再往前连花灯都很少看到。但是二人贪眷离别前的小聚,谁都没有说出要回去之类的话。
二人沿河一直走到郊外方才察觉过来。
“离城好远了。”花连说。
“要回去吗?”吴懿体贴地解下外衣给恋人披上。
花连很久没有回应,二人默默地往前走。
“真想和吴郎永远这样在一起。”——是花连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那时我们走在一座桥上。”私塾先生说,“桥是断桥,在连儿落入水中后我才知道。我没来得及拉住她。”吴懿像是要哭出来似的,灯下那张过早出现皱纹的面容上已经看得到点点泪滴,“没拉住她呀……”
这句话落地时吴懿放声恸哭。
私塾先生没有克制,那听得让人心碎的哭声盘旋在小小的房间里,盘旋在乐乔和顾及的耳中,盘旋在……那株暂时被人遗忘的灯盏草上。
“这样啊。”乐乔忽然起身抱起角落里的花盆,“走吧。”
“去哪里?”同时发出疑问的不止顾及,还有从悲痛中回转过来的吴懿。
乐乔抬高手里的花盆示意吴懿接手,而后才回答道:“去找到它的地方。”
也是同八年前一样的夜晚。不同的是月色明亮,春末的夜也并无太多凉意。路旁的野花也绽放了,清香弥漫鼻端,冲散了从吴懿家中带出来的哀思。
由乐乔在前引路,后边是顾及,再之后是抱着花盆的私塾先生吴懿。
走的路吴懿太熟悉了,几年来他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上千次——通往回忆和悲伤的起点。
“是要去那里吗?”
“是。”
私塾先生和乐乔一问一答之间顾及回头看了吴懿一眼。
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顾及看到了灯盏草现在的模样。
一左一右两条细茎像是女人的手臂似的攀在私塾先生的颈间,草茎上的叶子贴在吴懿的胸口,即使连不时拂过的微风都无法改变它们的执着。然就算灯盏草已是这种模样,吴懿也未曾感觉异样,反而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花盆。
情人间的默契么这是?顾及暗自撇嘴,加快步子同乐乔保持并排。
当年的断桥早已修复,只是近些年河水渐渐枯涸,原先宽敞的河床里只有一条细细的溪流静静流淌。在溪流边是一簇簇的花连灯盏草。
花连灯盏草,别名过路蜈蚣,又称上叶金铁草。味辛,微苦,属温性,有散寒解表,祛风除湿,活络止痛的功效。
乐乔是采药时无意间发现了那株隐藏极深却不同寻常的灯盏草。
别的草都是一丛一簇凑得极近,唯有那一株看似生长在草丛之间,从根部到顶端却只有两条细茎,而且颜色较其它又太过翠绿。
所以乐乔就把它采回院中。
“那晚之后我在附近找了三天,也枯坐河边长达半月,既没有连儿的尸身,连她身上所佩戴的饰物都未见着踪影。”
“是被水鬼吞了吧。”埋头在草丛间不知寻找什么的乐乔冷不丁说道,“找不到尸身就是被水鬼吞了。”
“怎么会?!”看得出吴懿被这话气得不轻,大声喊道,“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姑娘休得胡说。”
乐乔和顾及同时瞥了他一眼。
到了桥边,花盆里的草又瑟缩了,蔫蔫儿地萎顿在花盆里。除了紧贴吴懿的动作没变之外,又像是在忌惮何物。
“找到了。”乐乔在草丛间苦寻良久,这晌忽然捏着一件东西上了河岸,丢在吴懿跟前,“看看这东西认不认识?”
私塾先生小心地放下花盆,先是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觉得似乎有点眼熟,便用袖子擦拭起那东西上的污泥。
“是、是我送给花连的手镯。”
吴懿再度哭出声来。
被水草缠绕方得幸存的饰物,又在丛丛杂草间埋没了多年,直到这时才露出它的真面目来。是一只式样简朴的银镯子,纵然侵蚀数年,依然保持它原来的样子。
因为吴懿在出事后的那几天徘徊于此,终日呼唤着恋人的名字,所以才使本该进入轮回的花连羁留于此,成为游荡世间的孤魂。
“放不下一个人的思念,有时亦会成为对方的牵绊。”
“连儿啊……”私塾先生将时隔多年方得再见的恋人遗物贴在脸上,泪水冲洗间那只镯子变得闪闪发亮。
乐乔静静地注视着他。
“该放下的时候也许该试着放下呢。”江安堂的女大夫如是说,“因为坚持太久的话,是会把坚持的理由遗忘的。”
附着在灯盏草上的游魂花连因此才由爱变成了臆想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