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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这五年其实只是一天。入学典礼和毕业仪式之间那么多的事情似乎并不是发生在我身上而是看的一部电影。你呢?”
为了避免被母亲盘问校服的事,安植在毕业典礼结束后跳下台跑到家长席中间,把毕业证书往她手里一塞飞快地溜走了。安植和水儿再次来到公园河的岸边。她在脸上的妆被汗冲成调色盘之前用水洗了把脸,露出了本来的皮肤。水儿说,“别扯睫毛!硬扯会把皮一起粘下来的,要用专门的药水卸妆。哎,这样挺好。”
安植就戴着两厘米长的卷睫毛和水儿顶着能把巧克力晒化的烈日下走着。知了的鸣声低沉而缓慢,据说以前它的叫声还要清脆一点,最近几年温度升高,知了进化了才变成这样。绿化带里的草被太阳晒焦了,应该改叫黄化带。
“和你这条裙子蛮配的。”水儿指着绿化带里东倒西歪的杂草说。“你说现在这儿有几度。”
“怎么都超过四十度了。太阳当头直晒,温度更高——考语文的时候,我可是热得差点睡着了。”安植想起连考了五天的毕业考试心有余悸。
“我入学时也是这样热的天气。你还记得自己四年前的样子吗?”水儿说,“和现在简直一模一样。像刚从河里爬上来,浑身是水。”
“是呀。不喜欢夏天,整天除了擦汗还是擦汗。我以后要住到夏天最高气温不超过三十摄氏度的地方去。”
安植不舒服地拎了拎粘在肩膀上的衣料,“我们去树下坐会儿吧,我快脱水了。”
河水倒映着明晃晃的太阳。即便看一眼水里的太阳眼睛都会造成瞬间失明。空气灼热得简直要扭曲图像了。这个环境对适应能力较强的安植来说也太严酷了。她张着嘴坐在柳树下,大大的眼睛——假睫毛的效果,还露出了点上眼白——盯着水面。“我没有穿校服参加毕业典礼,我妈要伤心死了。”
“令堂怎么管得这么宽。她就没有考虑到你少女的自尊心吗?在全校盛装的同学里穿着校服走来走去还不得被笑死啊。”
“对,我就这么跟她说。穿校服太丢脸了,亏我还穿了整整四年呢,连星期天补习都穿着。”安植又习惯性地晃起了脑袋,像在听音乐一样。“不过,水儿,你为什么每次提到我妈都要用令堂代替呢?那不是个很老很老现在都不用了的词吗?”
“因为你妈是骂人的话。我懂礼貌呗。”
“哦。”
安植不停地笑。从水儿口中重温这四年来的大事小事让她觉得很愉快。安植虽然年纪小,却像个老年人一样喜欢回忆。当然安植也喜欢体验当下和展望未来。水儿的声音从十岁开始就没有变过,细巧如莺啭,饶有意趣。美中不足是她平时只说些阴暗消极的话,抵消了嗓音本身的轻快。水儿靠着树杆,安植入迷地看着她的侧脸。同样是浓妆为什么水儿的脸还是这么自然而自己就变成像漫画里的反面人物一样夸张呢?
“你语文很差,语文老师经常在公布成绩时说你拉了大家的后腿,树立你为反面典型告诉大家不要偏科。她是班主任,这对你来说不太妙吧?”水儿转过头看着安植。
安植正在摆弄假睫毛。“对头,现在我毕业了,对我和她都是件好事。不过她还是在考前两天跟我说了加油。所以我决定以后不讨厌她了。哦,记起来了,她结婚在班上发巧克力的时候也没有漏给我一包。”
“那还记得一年级期末考语文考试作弊在全校大会上被批评的事吗?”
“我怎么会不记得。那件事真是太……”安植加快了晃脑袋的速度,“……没道理了。我用隐形墨水把语法考点和课文都抄在白纸上带进了考场,考试时把发的草稿纸和口袋里的小抄对调,放在桌上。天衣无缝啊,怎么监考老师就直接走过来没收了我的小抄把我揪到办公室去了呢?他怎么知道那张是写了隐形字的小抄而不是原来那张稿纸?”
水儿惋惜地说,“因为你只在考那场时戴了眼镜。而大家都知道你没有近视也没有远视。隐形墨水写的字需要戴上特制眼镜才能看见。作为老师人家这点道儿还是清楚的。”
“可问题在于我戴的是隐形眼镜呀!配合隐形墨水的隐形,眼镜!”安植一激动拍着树说,“他连隐形眼镜都看得到吗?太没有道理了!我到现在都不明白!”
水儿更惋惜了,“谁叫你要挑黑色的隐形眼镜呢?”
安植顿时哑口无言。水儿指指自己的眼睛。“我,深褐色虹膜,看起来是黑色的。普通人都是深褐色虹膜,眼睛看上去是黑色的。你一个绿色虹膜的人,为什么要挑一副黑色的隐形眼镜?这不是白痴是什么?”
第五十六章
安植整个人像条水蛇般软软地滑了下去,颇似被太阳晒化的冰淇淋。水儿把她拖起来摆在长凳上,合上了她睁着的眼睛。安植咯咯笑着又张开了眼睛。“好像我是死人一样。唉,我真的已经忘记掉自己的眼睛看起来是绿色的了。我可不像你整天照镜子。”
水儿说,“绿色眼睛很特别。如果我的眼睛颜色和别人不一样,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掉。”
“你自恋呗。自恋的人总是仔细搜索关于自己的一切细节并且从中汲取优越感。”
安植坐起来擦擦脸。“为什么我妈把我生成绿眼睛啊,太倒霉了。如果我的眼睛是黑色的我不就不用留级了么!”
水儿看着安植,安植又跟失忆症突然好了一样哦了一声。“哦——但是不留级的话我们就不会认识了。”
一般学生都上四年学,安植上了五年,因为她在一年级期末考试时作弊被发现了,作为惩处留级一年。留级的坏处在于,走到哪里都要被人鄙视。大家都知道留级的都不是好学生,自然,这是一个不光彩的历史记录。不过在安植看来留级也是好事。“不留级,我就比你大一届,是你学姐,我们还能当同桌吗?不能了吧?”
“那很重要?”水儿不置可否。安植吞吞吐吐地说,“我想是重要的吧。因为在学校里除了我都没人跟你说话啊。我不在你身边你不就被孤立了吗。”
太荒诞了……水儿心想。“你的意思是我就像掉进水里的蚂蚁,是你把我从水里捞了起来?”
“呃。蚂蚁有很多同伴的,它们分工合作过着愉快团结的集体生活。”安植自以为严谨地指出水儿话里的不恰当之处。“你可不像蚂蚁啊。”
“好了,别乱扯。我的四年是正常度过的,没有一次迟到早退或者逃课记录,毕业证书完美无暇。你呢,你足足读了五年书,你留级了。留级生啊,找不到工作找不到住房,没人会信任你。”水儿气急败坏的。“别人毕业证书封面是纯白的,而你的,左下方敲着一颗红色图章:留级一年!”
安植回忆了一下。果然有这么回事。怪不得刚才拿到手时觉得封面哪里怪怪的,原来是多了颗印章。水儿讽刺说,“就跟猪肉上面盖的章一样。”
“猪肉上盖章不是证明那是健康肉吗?”安植丝毫没有不快。水儿不得不再三重申留级的坏处。“喂,想想看,你找不到工作,找不到肯租给你房子的人,你怎么生活啊?那本有留级印的毕业证书将会毁灭你的将来!你的前途!”
“什么前途啊。”安植不以为然。“我不是说过我会找个男朋友结婚吗。他有钱,有房子,我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行了,毕业证书扔掉也没关系——哦,证书得留给我妈。”
“找得到吗找得到吗找得到吗?”水儿的耐性眼看被消磨殆尽。她恨恨地想,班主任,这根骨头太硬了,我啃不动!“为什么你认为你一定找得到那样的人!你看得上人家人家看不上你!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
“为什么你认为我一定找不到那样的人,并且没办法让人家看上我呢。”安植喘了口气。“我不是故意要说绕口令。”
“因为事实如此!”水儿试图用愤怒的肯定语气把这些话灌输进安植的脑子里,改变她的心境。滚烫的河就在身旁,不能错过最后的机会了。“你知道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吗?告诉你,他们喜欢脸蛋漂亮,腿长腰细的女人;或者会做家务,贤惠温柔的女人;或者谈吐大方得体,带出去不会让自己丢脸的女人。像你这种是绝对不会有男人喜欢的!死心吧,你一条都不符合还做什么白日梦啊!等待你的是悲惨的人生!没有希望没有钱的人生!你还活着干嘛!”
这下安植终于听出点不对来了。“没,没这么恐怖吧。真那样我还活着干嘛。水儿,你还好吗,为什么眼睛是红的?戴隐形眼镜了?”
水儿眼睛是给急红的,像白色兔子一样呈现出了水灵灵的红色,她抓住安植大声喊着,“什么隐形眼睛啊别转移话题,现在是关于你的时间!”
水儿左手摸出打火机噌地按下了开关,蓝色的火苗从里面蹿出来,安植定定地看着它。火苗变幻着形状犹如一个魔术,幽蓝之中透出绯红,银白,淡绿三种颜色。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观察火,发现了火的美丽之处。水儿见安植好像被迷住了,迫不及待说出了背得滚瓜烂熟的话。说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将要蒸发于炽热的空气之中,这种错觉是轻盈,晕眩,不自主的。这就是狂喜的体验。“对,你活着没有意义。慢慢等待的死亡的滋味比什么都难受。你真想知道活着的意义吗?好吧,我很肯定地告诉你:活着唯一的意义就是可以选择死的方式。这就是你的自由。看,看那条河,清澈的河水。想到了什么?一个很好的自杀场所,对吧。”
水儿把打火机慢慢移向左边,安植的头跟着转向左边。火苗不停变幻艳丽的色彩,安植觉得很有趣,看不够。“你已经了无生趣,只求一死。跟我来吧,跳进河中,不用再被回忆和未来困扰。发生过的重创你心灵的事,将要发生的继续使你痛苦的事都可以甩掉了。你不是一直就期望着这样吗?一直一直藏在心底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却时时刻刻希望实现的梦想,现在就在面前。跳进这条河中,跳下去。”
水儿站起来。她手中的火苗是一根无形的绳索拽着安植来到河边。“现在是不是觉得头重脚轻?那就慢慢往前倒下去,像一根木头一样倒进河里吧。”
水儿如释重负地说完最后一句话,把打火机抛进了河中,安植不甘心地咬住下唇,跟着跳了下去。打火机掉进水里产生的小水花被安植身躯所激起的大水花吞并了。那一刻水儿差点兴奋得也跳进河中。望着河面上一圈圈荡开来的波纹她有点恍惚地想,“真的成功了?”
第五十七章
安植有幸在坠入河水中之前抓住了那个小小的打火机,不过接下来她就意识到那是白搭。她在水里睁开眼睛后知后觉地想,这玩艺儿是不能碰水的呀!重力拉着她往下沉,沉了一会儿,浮力又将她送了上去。安植将头探出水面,看到水儿呆呆地站在岸边。她用力把手中的打火机扔了上去,正好掉在水儿脚边。
“可惜啊,坏掉了。”安植像塑料做的般在水中一浮一沉。这条河的水温跟温泉浴场差不多,不过夏天泡温泉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她高呼,“水儿,水儿,别傻站在那找根绳子拉我上去啊!”
从水儿眼里掉下了一串眼泪,一会儿她就从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安植泡在水中呆掉了。“我说,我没死,你哭什么啊?”
“就是你没死我才哭的!”水儿想这么歇斯底里地喊,不过噪子堵着发不出声音。她止住哭哽咽着说了一句,“你会游泳吗?”
“无师自通。横渡一千多米的江面这种事我干过十几回了。我还能在水里睡觉呢。”安植洋洋得意地回答。水儿恨恨地说,“这下彻底完蛋了。”
“什么完蛋了?”
安植不解地看着水儿消失在视线里,拍着水面。“哎你怎么走了,拉我上去啊!”
一只灰鸟从河上飞过,翅膀扫到了安植的头,掉了一根毛。安植把粘在头发上的羽毛摘下来,然后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大中午,一个人,泡在热腾腾的水里,这是在干什么呢?安植大喊了两声,“喂!喂!”毫无回应。乐观如她也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她忽然想到妈妈。妈妈现在还在学校里吗?还是回家了呢?
“游过来吧。”
安植抬头往上看,水儿趴在岸边,垂下一根绳子。安植的困顿感顿时一扫而空。“哈哈,原来你是给我拿绳子去了啊。我说呢,水儿不会丢下我的。”
“你会攀岩吗?”水儿问她。“我把绳子一头系在刚才那棵树上了。”
“没问题。”
安植两手交替着拉绳,终于踩着岸壁爬了上来。水儿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