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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离不弃,珍重王后更甚以往,羡煞世间女子,又愧煞这世间薄情郎多矣。
“哟,都编成话本了?”翻了翻羊皮卷,北陵琇看得津津有味。
“何止是话本。”北陵琅扳着手指数道,“吟游诗人的诗,牧羊姑娘的牧歌,还有各处流浪的剧团里排的戏……你都快变成那谁……哦,忠贞不二的王宝钏了!知道不?”
“去,少乌鸦嘴。”北陵琇翻起白眼把羊皮卷砸到北陵琅脸上,“我可没她那么倒霉。”苦守十八年结果等回来一个负心娶小还理直气壮的?忒没道理。她若是王宝钏,想法子搅得西凉不得安生,夺权篡位然后活砍了那薄情汉还算轻的。
北陵琅笑得坏坏的。他在外头听到这些故事时就知道是小九又弄了什么花样,自然是要回来看看热闹,顺便把这两年收服的土地版图和部族资料拿来给她的。
但笑过了也就够了,接下新的任务,交代好新的事情,他就潇潇洒洒地继续去流浪。奉歌的事情,她那个王后的事情,小九没伤天害理也没动摇北珣,那就理直气壮地去做,至于细节,她想说,他才听。
燕王的天女王后,可以沟通天地,神出鬼没,本领高强让臣民敬畏,这,却是好坏参半——不能让传说越来越离谱,否则,真遇上什么天灾人祸,人们定然会第一个把责任往疏影身上想。
所以,疏影必须从“天女”变成“凡人”。
若她是男子,编几句什么精血交融、生儿育女脱神骨之类的言辞,倒也就顺理成章。可北陵琇是女子,总是不好拿后宫之事来做文章的——就算疏影肯,她还不肯让外人听去编些污秽野话呢。疏影是她的,连一根头发一根手指都是她的,哪里容得外人胡言乱语?!
所以,就拿那些里通纳楚的犯人来做文章吧。反正该杀的都杀了,叛国这么大的罪,也别想什么青史留名了,干脆再背一条“谋害王后”的黑锅好啦。
而且,为了演戏而躺在床上装作奄奄一息的疏影很温顺,没有那么多爪子和獠牙,抱着睡觉的时候也很舒服……
北陵琇抚着那张写着“燕王情感天动地”的羊皮卷,开始思考:
有没有机会,再让疏影装个病,乖乖躺几天呢?
第六十八章
温临江放下羽扇,将一卷羊皮与一杯热茶推到疏影面前,微微一笑:“请。”
即使燕王未赐官爵印信,温临江依然在朝堂中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严,再加上他曾以“无上妙法”“治疗”过王后,如今在府邸摆下“治疗阵法”,再以拜帖请王后至府邸进行“恢复治疗”,自是顺理成章得很。
疏影给北陵琇留下口信便悄然离开,等宫女们反应过来时,只余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娘娘就不见了”“娘娘果然神通广大”的崇拜传言。
此时此地,疏影没有接过那杯茶,而是先展开了那卷羊皮。
“此乃委托的一部分。”温临江的声音十分平静,“委托,楼主已接;而此物,我想单独交托王后。”
“保,或毁?”疏影卷起羊皮,细细用绳子扎好了揣入怀中。
“保,不与人知;必要时,还予我所托之人。”
“必要,是何时?”
温临江认真地盯着她,眼底的寒气一点点升上来:“你与王决裂之时。”
疏影眼底有什么深深一动,终究还是半阖了眼眸,点头。
温临江的笑容又挂上了脸,将一块小小的令牌放到案上:“此物,是楼主托我交予王后。”
乌木打造的令牌不过拇指大小,通体漆黑发亮,形如飞刀,小小的“召”字刻在刀身中央。
疏影瞳孔骤然一缩,收起令牌,起身扶肩,略施一礼便向外走去。等温临江回过神时,她已不见人影。
三日后就要去巡视牧场,原本计划是带上疏影一起给牧民们一些类似“神迹”之类的鼓励,顺便树立一下王与王后恩爱不移的形象,给子民的幻想锦上添花一番。但当北陵琇回到寝宫,没感觉到熟悉的杀气,却从案上不允许任何人碰触的折子匣里翻出一封书信时,她知道这趟共巡牧场的计划已随着南风飞远了。
出行几日,必归。
简单的几个字,意思也很清楚——我会回来,所以不许跟。
跟她之前留的口信不同,即是说这次出走并不关先生什么事。北陵琇一声低唤,暗卫首领从窗外闪入,惭愧不已跪地请罪。
他们没能跟住王后。
从一言不发抽身就跑进步到先留书再出走,很好嘛哈哈哈哈哈……而且挑这个时候走,也是给了她台阶,让她可以用“王后病体未愈”的理由来应对为何不是二人同巡,很贴心嘛哈哈哈哈哈……
北陵琇弯着眉目扬着唇角,一掌拍碎了书信,手底的案桌咔嚓一声,迸出一道扭曲裂痕,翻倒在地。
白日的奉歌街市总是热闹的,来来往往的行商和流浪的艺人正七嘴八舌地说着演着这半年来最受欢迎的剧目——纳楚归降。经过了无数人的口,这场历时三年的战役已经变得神乎其神,再也不是一封封三言两语的战报和鲜血淋漓的烽烟,而是一个个战无不胜的故事,那些凯旋的将士,也成为了如有神助的英雄,被人们用歌谣和传说所颂扬。
那些乐音和故事在耳畔一晃而过,改换了衣装的疏影混在人群之中,牵着马悄然向奉歌城外而去。
往令牌的刀柄处按下,便能打开刀身,那里面用暗语写着时间和地点,是易水楼最机密的召集令。此令出,哪怕你远在朝泉的西南高地,也得千里快骑赶到集合地点。
本是要与她断了联系的易水楼,此时发出召集令,是何意?疏影不去想,是易水楼之人,便得接令行动。
集合地点在奉歌城外二百里的一座牧场中,此时正是游牧季节,数十个部族在此扎起帐篷,已形成了小小的城镇一般。易水楼的帐篷就隐藏在一座小山坡后面,乌娜的羊群正放出去吃草,陆续赶来的堂主们则坐在帐篷之中喝着茶,让身体略略休息。
一天一夜之后,最后的堂主进入帐篷,脸上还有尚未擦干的血迹,脖子上包扎的绷带还浸着鲜血,却仍是一言不发地向楼主施礼,然后坐了下来。
楼主罕见的严肃着脸色,徐徐道,此番召集堂主,是因温临江的委托。
温临江要求易水楼保护他与妻子二人离开北珣,目的地则是紫雁河支流独夜江边,朝泉管辖的易州城。
北蛮与朝泉交界的城池,可说是朝泉北防的第一城。
要去并不难,顺着紫雁河而下,三五日日便进入独夜江水道,再顺水下行二十日,便到了。若是陆路,便是绕开北蛮城池,翻过两座大山,多绕月余路程。此时未到冬季,河面不冰,航船尚行,可走最快的水路。
保人送人,不难;只是,这位金主的身份让众堂主纷纷沉下脸。
温临江身为北珣朝堂第一臣,他此时提出要离开,堂主们自是先想到他是不是跟燕王起了嫌隙要被兔死狗烹。这种朝堂和王族之事不沾惹还能当个热闹看看,沾惹上了,一楼性命便是悬在裤腰带上,太过危险。
更何况平时,这种护送的委托楼主不一定会告诉堂主们金主的身份,很多时候直到把人或物送到目的地,堂主们也不知道保的到底是人是鬼。这回楼主却大张旗鼓地召了全体开会公布金主身份,等于直接告诉众堂主——这趟镖可能要搭上易水楼。
“怎么非找咱们?”恒舞堂主皱了精心描绘的眉。
“这委托,只有易水楼能接。因为,那位不敢动的只有易水楼。”楼主朝疏影瞅了一眼,补充道,“暂时。”
众堂主也朝疏影瞄过去,几乎是同时想了想让疏影行王后之权进行劝谏的成功率……然后纷纷叹气。
看惯生死离散的刺客,对燕王的手段都很有信心,同时对燕王的情之一字,很没有信心。
疏影比其他人的信心强一些,但也只是强一些而已。那个人把她放在北珣后面,就像她把那人放在易水楼后面一样,理所当然。
“推了行不?”医堂堂主揉揉额角。
是啊,对于如今的易水楼,这样的委托本该是能避则避,为何楼主却甘冒风险接了?
“温临江不退,不出十年,北珣就会南渡紫雁河,直取朝泉。”楼主的指尖点了点身后挂在架子上的地图。
众堂主仰首,那张地图……原来竟不是楼主用来当屏风好玩的?看了片刻,所有人仍是满眼疑惑地等着楼主解释这关他们接不接委托什么事。
“若燕王要南渡,无温临江筹谋,代价太大,北珣难负。”楼主徐徐道,“都知道公输与墨子辩吧?温临江隐朝泉,燕王才有忌惮,不至南渡。”
“楼主,”火器堂主举手,“燕王南渡是开疆拓土,咱们为何要去帮朝泉防范?”
楼主轻笑一声,“太久没提,都忘了易水楼的来历?”
众堂主微微一愣,随即恍然。
他们在成为堂主的那一日,除了接受令牌之外,还要听楼主或是上一任堂主叙说一番易水楼的历史——据说这是第一代楼主立下的规矩。
易水楼,追根溯源,是从朝泉而来。百年前朝泉苍王朝末,外敌入侵,朝堂内乱,烽烟四起,还未成为易水楼的组织被战火波及,死伤流离,几乎覆灭。残余的几名成员跟随难民北上避战祸,自此扎根北疆;同时,因过去的组织树大招风,便索性改了名,脱胎换骨。
易水楼的前身,正是苍王朝时朝泉江湖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黑道——刺客楼。
“这,就是让易水楼担上风险的理由?”冷袖堂主脸色越发冷。
朝泉对他们而言,是陌生的异邦,先辈的历史太过遥远,遥远得不足以支付让易水楼担这风险的代价。刺客的天平,不会为了这样轻飘飘的砝码而向既没有见过,也没有生活过的“故土”那端倾斜半分。
“不是理由。”楼主轻笑一声,丝毫不在意几名堂主眼底隐隐的杀气与警告,“只是提醒你们,别忘了刺客楼是怎么灭的。”
战乱。
强大如刺客楼,在倾国战乱之中,亦是不堪一击。易水楼要生存下去,不一定要全靠乱世带来的人命交易;而乱世乱得太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易水楼的未来,才是值得现在的易水楼扛下风险的理由。
尽量降低风险,才是楼主召集众堂主,尤其是疏影的原因。
保护温临江不必让易水楼所有人都出动,所以不必参与的成员便要负责先一步铺好所有退路和后手,保住易水楼的根基;鸦杀堂主则是易水楼扛住燕王之怒的盾牌,扛住了万事大吉,即使扛不住,也能拖上一拖(用什么手段拖那是鸦杀堂主的问题)。
疏影突然明白了温临江为何独独将那卷东西托付于她。
灯下黑。北陵琇或许会翻脸,但只要东西在她这里,即使被发现,也动不了。
他是做好了隐退失败便身死的准备的。他若死,北陵琇无所顾忌,必会兴兵南渡,而那时,疏影必须将东西交给他托付的人,重新制衡住北陵琇。
在先把所有事情想到最坏一步这一点上,疏影和温临江很有共同语言。
“所以,”楼主愉快地支着额角,慢悠悠举起酒杯,“这委托,得接。”
楼主的决定就是定论。
坐在牧场大帐里,北陵琇翻开一本新的折子。
折子里夹着一封书信,似是几经辗转,折痕污迹不少,但字还很清楚。
染黄的信纸,玄黑的字,笔力圆润,是官员常用的字体——朝泉官员常用的。
北蛮的手,果然已经伸到朝泉朝堂了呀……这封折子可是难得的信报,也不知为了这封信,折了几名密探细作。
北蛮想得周全,借地利与南边的朝泉结盟,顺势吞了现在已经打得你死我活的巴哲雷,然后,刀锋所指的,便该是北珣了吧。北蛮那位主君,倒确是对琏王兄那一手反咬印象深刻,也终于知道不能单挑现今的北珣,要先壮大自身了。
点了点信报,北陵琇开口,一声“先生”方脱口,四下安静,她微微皱眉。先生不在,身边少了商量的人,有些不习惯。
先生没有在朝堂里给她难堪,偶尔拜访,也会给她些安内的谏言;连疏影的事情,也是先生帮了大忙才圆下来的。可是先生托病不出,也不再为她谋划对外的策略,这让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先生当年追随辅佐她,外人说是因恩或情,她却听他直言过,那是因为先生遵循师尊所言与天命,且惜她之才,又乐于接受她张扬惹祸所引来的各种挑战。如今他种种举动,是天命已尽,抱负已展,想要平静生活,还是……别的什么?
北陵琇想,她很讨厌去猜那个“别的什么”。
叹了口气倚向软枕,唉,还是没有疏影的腿靠着舒服。
温临江喝下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