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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叔就喝令他们离远点,还说“兴瞧不兴招,一招把手烧”。红纸伞用坏了,堂叔家又添置了一把黄油布伞,黄油布伞要比纸伞结实得多。每年秋后,堂叔都要在伞面上刷一遍桐油,弄得满院子都是桐油的香味。不管是纸伞还是布伞,堂叔堂婶子从不借给别人用,谁张口借也是白张。宋长玉记得很清楚,一个秋雨天,母亲听说姥娘生病了,要去看姥娘,就去找堂婶子借伞。堂婶子正支吾着,没找到理由拒绝,这时堂叔说话了,堂叔说他一会儿也要出门,也要用伞。伞不借也罢了,母亲还听见堂叔在她背后说:“想用伞自己买,没见过下雨天借伞的。”母亲因此很生气,说一辈子不打伞,看看能过不能过。由伞想到母亲,又由母亲想到伞,他想这把伞他干脆别用了,等什么时候回家探亲时把伞捎给母亲,母亲一定会很高兴。这把伞用了也没关系,他可以另外给母亲买一把新伞,要买大红伞面、红彤彤的那一种。反正他现在是每个月都能领到工资的人,买一把伞花不了多少钱,连一个月工资的十分之一都花不完。
看来还是有工作好啊!要是还在老家,别说下雨,就是下冰雹,下刀子,谁会给老百姓发伞呢!就冲这一点,他也要在矿上留下来,再也不能回老家去了。这么一对比,宋长玉心里一动,似乎也来了灵感,他的灵感虽说不像唐矿长的灵感那么宏大,那么带有全面性,但他的灵感也是灵感,也有类似灵光的东西在脑子里倏地一闪,也是血液的浪花飞溅的结果,也让他激动不已。好多人都不相信灵感的存在,不知道灵感是个什么鬼东西。宋长玉或许也没听说过灵感这个专业性很强很虚幻的词语,但一种由感而生的意念的确使他有了激动的表现。他脸色涨红,手稍微微发抖,很想大喊一声:“太好了,就这么办!”他不会喊出来,能够克制自己。他顶多在床前原地转两个圈子,或仰躺在自己床上,把身体折叠起来,双腿代替双臂举过双肩,举过头顶,做出一种类似振臂欢呼的举动。稍事平静,他就拿出纸和笔,把“就这么办”往纸上落实。他这次不是给唐丽华写信,是要给矿工报写稿子。
唐丽华承认他有才华,为他明确指出了一条路,让他给矿工报写稿子。他得听唐丽华的话,尽快写出一篇稿子来。唐丽华让他写稿子,是对他的期望,他不能辜负唐丽华的期望。也可以说是唐丽华对他的考验,他得向唐丽华交上答卷。上次和唐丽华交谈之后,他心头春风鼓荡,怎么也睡不着,爬起来又给唐丽华写了一封信,也就是第五封信。唐丽华是说过不让他再浪费才华,可如果因此就不再给唐丽华写信,未免显得过于老实,甚至有些傻了。正因为接连写信,唐丽华才知道了他是一个有才华的人,他才有理由和资格与唐丽华交谈。要是不写信,唐丽华哪里会知道他是何许人呢!信是他精心设计、搭建的通向唐丽华的桥梁,通过这座桥梁,他才能由此岸到彼岸,实现与唐丽华的相会。唐丽华各方面的条件是比较优越,但再优越她也是一个姑娘家。对于一个姑娘家的心理,宋长玉还是能理解一些的,这就是,哪个姑娘不怀有春心呢!不希望小伙子追求她呢!不喜欢收到多多的求爱信呢!唐丽华对他的信又不反感,他没有理由不继续给唐丽华写信。在这封信里,他把与唐丽华交谈的过程重新描述了一遍,也就是以文字的形式重现当时的情景。他写到了唐丽华的微笑和声音,称唐丽华具有大家闺秀的风度。他把自己写得很紧张,说由于当时太激动了,以至连话都不会说了,该表达的感激之情都没有好好表达。借写信的机会,他一再感谢唐丽华对他的鼓励,感谢唐丽华为他指出了前进的方向和奋斗的道路。他说,在此之前,他眼前茫然一片,没有一个人给他指过路,包括他的父母似乎也对他爱莫能助。现在老天终于开眼了,终于有人给他指路了,指路人就是唐丽华。他提到了唐丽华把哥哥唐胜利的名字告诉他,说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信任!写到这里,他有些自我谴责似的:“你不过是个小小的采煤工,要什么没什么,而人家是矿长的千金小姐,凭什么让人家给你这么大的信任呢!”他使用抒情的笔调,接着把笔头子一转,转到自然界去了。他写到徐徐的春风,明媚的阳光,和绿色大地的一派盎然生机。他说对他来说,唐丽华的话语就是春风,目光就是明媚的阳光,唐丽华为他指出的道路就是洒进他心田的雨露。信的最后,他向唐丽华表示了决心,一定要写出稿子来。这封信他没有再到镇上的邮政所去寄,到医院直接交到唐丽华手里去了。因屋里还有一个护士,唐丽华问他:“稿子写完了?够快的呀!”他也不能否认是稿子,说:“写完了,请您批评指正。”唐丽华当时没有拆信封,把信装进护士服的口袋里去了。宋长玉注意到,唐丽华往口袋里装信时脸上红了一下。这个信号非常重要,表明他们之间似乎已经有了秘密,并对秘密达成了某种默契。
宋长玉所写的稿子内容是有关雨中送伞的,他觉得这个题材很好,简直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他听人说了,给全矿职工发伞是唐矿长的主意,那么他写矿上给工人送伞,就等于写唐矿长给工人送伞。而唐矿长是唐丽华的爸爸,若稿子能发表,唐矿长会喜欢,唐丽华也会喜欢。一稿能讨两个好,既讨了唐矿长的好,也讨了唐丽华的好。真正开始写稿子了,他才知道写稿子不是那么容易。写稿子不像写信,写信时,他脑子里装着一个具体的对象,这个对象就是唐丽华,他拣好听的话说给唐丽华就行了。写稿子他不知道对象是谁,低头是白纸,抬头是墙壁,他脑子里仿佛是虚空的。在学校里,老师教过他们如何写信,他懂得写信的格式。可老师从来没教过他们如何写稿子,他不知道写稿子的格式是什么。在使用语言方面,写稿子与写信恐怕也不一样。写信有点像说悄悄话,有着私密的性质。写的稿子得能上广播,能登报纸,有着可以广泛宣传的功能。稿子外面像裹着一层坚硬的外壳,他没有钻进外壳的钻头,也没有砸烂外壳的榔头,看来很难搞进去。他曾看见过矿工报,那是孟东辉从外面买回一只酱猪蹄,矿工报是作为酱猪蹄的包装纸被孟东辉带回宿舍来的。矿工报被揉得皱皱巴巴,弄得油腻麻花,两面的黑字胳膊腿儿像是重叠在一起,几乎分不清字迹。不过报头处《夏观矿工报》几个大字还是很醒目。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那张小报,并知道了矿务局不光出煤,还出报纸。别看报纸不大,在矿上的知名度却很高,很多人都看过矿工报。他们对一些全国性全省性的大报不怎么重视,见到矿工报却要看一看。和尚不亲帽子亲,难得的是报上说得都是煤矿的事。弄得巧了,他们有可能在报上看到一个熟人的照片,或一个工友的名字。宋长玉想拿矿工报参照一下,看看稿子应当怎么写。他往孟东辉床下瞅,希望那张矿工报还在。孟东辉床下乱七八糟的,有木板,有钢筋,却没有那团报纸。孟东辉是一个善于利废的人,报纸包了猪蹄不算完,他或许又利用废报纸擦屁股了。没有可模仿的稿子,宋长玉只能按自己对稿子的理解,硬着头皮写。他结合自己的体会,是从自己的角度写的。他说他从小就喜欢伞,做梦都想有一把自己的雨伞,只是节省惯了,迟迟舍不得花钱买雨伞。淋雨的时候,他对自己说该买把伞了。天一晴,他就把买伞的事放下了。写到这里,他虚构了一个情节。说有一次因为淋雨着了凉,他感冒了好几天,虽然还有点发烧,但他一天都没有影响上班。现在好了,矿上给每个职工都发了一把伞,他再也不用淋着雨上班了。怎样称赞矿领导的善举呢?他想起听到过的两句歌词,叫“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千好万好不如社会主义好”,把这两句歌词写上了。想想,觉得不妥,这两句词人们唱得太多了,不新鲜了,加上毛主席也已经逝世了,再把送伞的事归功于毛主席,恐怕也不大合适。得,那就写上感谢矿长唐洪涛,唐矿长真是我们贫下中农,不,真是我们矿工的贴心人哪!
稿子写完,宋长玉看了一遍,觉得很生涩。唐丽华夸他写的信语句通顺,可他一写成稿子就不太通顺了,显得疙里疙瘩的。然而再疙瘩也是稿子,不是信,有了稿子,在唐丽华面前就可以交代了。
为了明白无误地显示他这次写的是稿子,而不是信,宋长玉只把稿子稍微折叠一下,没有装信封,就给唐丽华送去了。这次屋里没有别的护士,只有唐丽华一个人。唐丽华那会儿也没做什么事,坐在椅子上,扭脸看着窗外,像是在出神。宋长玉心跳加快,觉得这是一个和唐丽华单独交谈的好机会。他向唐丽华问好时,声音似乎也有些发颤。
唐丽华扭过脸来,没从椅子上站起来,也没有像他想象得那样热情。唐丽华问:“你怎么又来了?没伤没病地老往医院里跑什么!”
宋长玉说:“我把稿子写出来了。”
“是吗?那好呀!”
“我以前没写过稿子,请您给看看,提提意见。”说着把稿子展开,双手捧着往唐丽华面前递。
唐丽华不接,说:“你让我看处方还可以,让我看稿子净是瞎耽误功夫,我提不出什么意见。”
“哪能呢!您看得报纸多,您的哥哥又是报社的编辑,您看稿子的水平一定很高。”他把稿子摊在唐丽华面前的桌子上,坚持让唐丽华看,“在您的鼓励下,我才开始写稿子。我现在需要您的鼓励。”
“我的鼓励有那么重要吗?”唐丽华质疑似地笑了一下。
“当然重要了,反正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没有您的鼓励,我根本没勇气写稿子。”
“那我以后别打针了,开个鼓励店,天天鼓励人算了。”
唐丽华还是把稿子拿起来了,她看得不是很仔细,一翻两翻就把稿子看完了。唐丽华的评价是:“我看挺好的,你挺会拍马屁的。”
听唐丽华说他会拍马屁,那马自然指的是唐丽华的爸爸唐洪涛,宋长玉禁不住笑了,说:“唐丽华,您太幽默了!”
唐丽华还有话说:“真的,我提不出什么意见,你还是拿到宣传科,让杜科长他们看看吧,写稿子他们才是行家。”她把稿子还给了宋长玉。
宋长玉想起上次跟杜科长要稿纸而未得的事,对去不去宣传科有些犹豫。
唐丽华看出了他犹豫,说:“我听我哥说过,他们收到的稿子都要经过各单位宣传科盖章,没有经过审查盖章的稿子,他们一般都不发。”
既然如此,宋长玉只得再去宣传科。这次有稿子作为交换条件,也许可以向杜科长要到稿纸和信封了。
第二章
5、投稿儿(1)
《夏观矿工报》只在矿务局内部发行,以赠阅的形式发行,每周一期,发到全局科、队一级。宋长玉刚把稿子寄走两天,就到队长那里找矿工报看。队里没有专门的办公室,康队长的宿舍就算是办公室。康队长不识几个字,大约只认得自己的名字。他认出康骆驼那三个字是代表他,不是那个四条腿的、背上长肉疙瘩的家伙。他认识自己,让他把自己写下来就难了,照葫芦画瓢都不会。需要在某个单子上签字,康队长扯住拴在裤腰带上的一根小拇指粗细的麦绿色尼龙绳,从裤子口袋里哗地扯住一串钥匙。让他签字,又不是开锁,掏钥匙干什么呢?别急,他用以签字的玩艺儿就在那串钥匙里。那是一枚扁扁的小小的名章,上面刻着康骆驼三个字。他把名章探在口腔里哈哈热气,待把残存在字面上的印泥弄湿,就把章子盖在人家指定的地方了。章子的颜色有些发黄,康队长说,他的章子是用猴子的骨头刻制的,猴子的骨头比较接近人的骨头,人死后,人的骨头也发黄。别的采煤队的队长跟康队长开玩笑,坚持说他的章子是用骆驼的骨头制成的。这样的说法一多,有时连康队长自己也认可,他说:“你们谁都别惹我,我早就变成小鬼儿了,连我自己的骨头上都刻上字了。”有时矿上开会找不到他,找到后,矿长拉下脸子,正要在会场上严肃批评他,他跟矿长也敢开玩笑,说:“我哪儿都没去,我一直在自己裤子兜里呆着嘛!”说着就把自己的名章掏出来了。有人把裤兜儿与裤裆联系起来,不少人都笑了。谁都看出来了,康队长的脑袋瓜儿很好使,恐怕比一些识字很多的人脑袋瓜儿都好使,不然的话,矿上不会把一个采煤队二百多号人都交给他管,让他书记队长一肩挑。别看康队长不识字,他对有文化的人却不排斥。他从队里挑了一个初中毕业的小马,当队里的材料员,也是他的秘书。上面来了文件,他就眯着眼躺在床上,让小马给他念。小马把文件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