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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奴-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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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也算是救过我半条命了,我想,我应该记住这份情谊。

    由于老毛和徐娘喂食喂得勤,四只小鹩哥虽然比两只幼雕晚出壳五天,但发育速度明显优于两只幼雕,日长夜大,身坯已有成鸟三分之二大了,翅膀逐渐长齐,快盖及到尾巴,羽色变深发亮,嫩黄的嘴喙也慢慢向琥珀色过渡。这表明,它们已快到了能展翅飞翔的年龄阶段。我经常可以看到,天气晴朗时,四只小鹩哥从元宝状窝巢跳出来,停栖在巢前的树枝上,不停地摇扇着翅膀,那是一种学习,一种锻炼,一种预演,为不久的将来飞上蓝天做准备。
两只幼雕翅膀也已垂到屁股了,身坯有成鸟的一半大,也开始学着摇拽双翼,渴望翱翔蓝天。
毫无疑问,照这样的成长速度,四只小鹩哥能抢先一步展翅飞翔。也就是说,等到两只幼雕能在空中巡飞觅食时,四只小鹩哥已离巢出走,飞得无影无踪了。我相信这也是老毛和徐娘精心策划的结果,避免两只幼雕一旦翼羽丰满就把四只小鹩哥当做首猎时的捕捉目标。
两只幼雕十分淘气,甚至学会了恶作剧。它们时常从盆形雕巢跨出来,撑开翅膀平衡自己的身体,摇摇摆摆走到树梢网络状枝杆上去玩耍,按理说,它们完全可以像成年雕那样在巢外排泄,这一点都不难,只要将肛门对准枝桠间的缝隙,排泄物就会垂直掉进树下的草丛,既方便又卫生,可它们好像知道自己家里雇着一个掏粪工人,廉价劳动力,不使唤白不使唤,还是把粪便屙在巢内。有一次,我看见两只幼雕在网络状技杆间晒着太阳,悠闲地梳理着自己的翼羽,突然,武大耸起肩胛半张双翼急急忙忙往窝巢走去,双眼圆睁,一面走一面还发出急促的啸叫,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我还以为它发现了什么好吃的或好玩的东西呢,谁知道它走到巢边,滴溜一个转身,下半身探进巢,一撅尾羽,噗哧一声,将一泡屎尿屙进巢去,完事后,冲着正在附近巡飞的雄鹩哥老毛呦呀啸叫一声,便轻松愉快地走回网络状枝杆去。这可苦了老毛,只好飞落到雕巢,用嘴衔起热腾腾新鲜雕粪,扔出巢去。那雕粪的味道一定不怎么样,它清洗完雕巢后,飞到离我不远的山壁上,将嘴在沙土上擦了又擦磨了又磨,折腾了十多分钟,这才将满嘴的秽气漱洗干净。
对老毛和徐娘来说,最困难的还不是清洗雕巢,而是照看两只幼雕,别让它们摔下树去。
羽毛渐丰但还没学会飞翔的鸟,都贪玩好动,不大肯老老实实待在窝里,一有机会便要跳出拥挤的巢,停栖在窝巢前的横枝上,或者摇动还不够坚强的翅膀,或者打量多彩多姿的世界。对幼鸟来说,这是一个危险的年龄段,稍有不慎,很容易摔下树去。
鹩哥虽然爪子细弱,但身体轻盈,在树上掌握平衡的能力极强,伫立在枝头憩息时,身体的重量压到屈曲的腿部,使足腱自动拉紧全部足趾,即使打瞌睡也不会松开。
四只小鹩哥也具有这种先天的平衡功能,它们好像很懂事,知道自己身处危机四伏的环境,从不在树枝上打斗吵闹,一遇刮风,不用老毛和徐娘催促,自己就会跳回元宝状窝巢去躲起来。时时小心,处处谨慎,不用父母替它们操心,也不必为它们担惊受怕。
两只幼雕就完全不一样了。蛇雕身体笨重,虽然遒劲的雕爪毫不费力就可以掐碎毒蛇的脖子,但在树枝上保持平衡的能力却比鹩哥要逊色得多,生理构造上也不具备一蹲下来足腱就会自动拉紧全部足耻的功能。两个小家伙又爱打闹,你啄我一口,我撞你一头,一会武大重心失衡拼命拍扇翅膀才勉强重新站稳,一会丸小摇摇晃晃靠亲鸟或老毛扶持一把才没掉下树去。虽然如此,两只幼雕胆子还大得出奇,天刮起风,强劲的山风吹得树枝摇拽,树叶哗啦啦响,它们仍临风而立,羽毛被吹得一片片翻转,身体被吹得东倒西歪,可它们就是不愿退回果去,真该给它们一只起外号叫傻大胆,一个起绰号叫楞头青!
随着两只幼雕逐渐长大,食量越来越大,单靠雄蛇雕帅郎外出猎食,已无法维持一家子的生活,雌蛇雕贵夫人也时常要到远方的天空巡飞,才能保证获得足够的食物。
帅郎和贵夫人一起外出觅食,两只幼雕的安全问题也就全部托付给雄鹩哥老毛了。老毛深知自己责任重大,只要帅郎和贵夫人振翅离巢,它便自觉地在雕巢四周巡飞,丝毫也不敢偷懒。
有一次,不知是受气流的影响还是风向突然逆转,山谷突然刮起一股不大不小的龙卷风,落叶飘旋,尘土飞扬,树梢的嫩校被刮得像蛇一样扭曲舞蹈。那股龙卷风沿着峡谷慢慢朝大青树移过来。四只小鹩哥早已乖巧地钻进元宝状窝巢。两只幼雕却还伫立在树梢网络状枝杆间。帅郎和贵夫人外出猎食还没回来,雄鹩哥老毛朝两只幼雕拼命叫唤,催促它们赶快回巢躲避。不知是想做搏击风暴的勇士,还是不愿听从鹩哥的调遣,两只幼雕对老毛的叫声充耳不闻,仍傻乎乎地站在枝头眺望越来越近的龙卷风。老毛急得耳后两块肉垂高度充血,像挂了两块小红布,冲飞到两只幼雕面前,又是拍打翅膀,又是舞动爪子,又是嘴喙啄咬,使出一只鸟所能使出的全部威胁手段,想把它们驱赶回巢去。两只幼雕虽然和成年蛇雕比起来还是个孩子,但身坯已远远超过鹩哥,根本不把小小的鹩哥放在眼里,任老毛怎样恫吓,就是不回巢,武大甚至还举起一只爪子要和老毛一比高低呢。老毛回头望望越通越近的龙卷风,心急如焚,张开嘴,呦嘎呀,呦嘎呀,吐出一串串成年蛇雕的啸叫声,它模仿得极像,不仅音符音调音色酷似成年蛇雕在叫,音量也与成年蛇雕完全一样。一只小小的鹩哥,要发出大型猛禽嘹亮高吭的啸叫声,需要耗费多大的力气啊。它羽毛蓬松,浑身颤抖,舌尖缠绕着殷殷血丝,叫得声嘶力竭,叫得癫狂迷乱,犹如孤狼嗥月杜鹃泣血寡妇叫魂,我真担心它再这样叫下去会喷出一口鲜血,气绝身亡。两只幼雕终于害怕了,转身往窝巢奔逃。好险哪,它们刚钻进巢,龙卷风便已席卷大青树,雄鹩哥老毛也跳进雕巢,用自己的身体覆盖在两只蛇雕身上。霎时间,滚滚尘土像只巨兽一口将树林、山峦和天空吞噬干净。我无法再观察,用手捂住脸,趴在石坑里。只听得呼呼风响,飞砂走石,枯枝败叶噼哩啪啦砸在我的背上。数分钟后,龙卷风飘走了,我抖掉身上的尘土,睁眼一看,石坑里除了落下一层枯枝败叶外,还躺着一只半死不活的老乌鸦,双翼被龙卷风吹折,脖子被龙卷风拧弯,已奄奄一息了。要是两只幼雕不及时回巢躲避,也一定和老乌鸦同样下场。我擦掉镜片上的尘垢,举起望远镜朝大青树望去,鹩哥巢和蛇雕巢都因搭建在粗壮的树杈间,筑得很丰实,没被龙卷风刮走。过了一会,雄鹩哥老毛从雕巢爬出来,身上蒙了厚厚一层上,活像一只泥鸟。它顾不得梳理自己的羽毛,立刻飞到岩壁刈割干净的草丝,动手清洗被沙土弄脏的雕巢。
还有一次,也是帅郎和贵夫人比翼双飞外出觅食了,两只幼雕并排站在巢前的横枝上,不知为什么事情争执起来,武大用翅膀按住丸小的脑袋,狠命往下揿,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好像恨不得把丸小的脑袋给活活拧下来。丸小也不示弱,弯钩似的嘴喙衔住武大的脚杆,啃咬撇折,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好像要把武大的脚爪撕成碎片。两个家伙就像在钢丝绳上表演杂技,几次都摇摇欲坠,连我看着都在心里为它们捏了一把汗。雄鹩哥老毛在两只幼雕跟前飞过来飞过去,高声尖叫着,进行劝架。两只幼雕非但不休战,还越打越来劲了,互相猛烈顶撞,家门不幸,兄弟阋墙,好像前世冤家对头,不把对方撞下树去誓不为雕。眼瞅着一场灾祸就要发生,雄鹩哥老毛一敛翅膀降落到武大和丸小之间,用自己的身体将打斗的双方分隔开,嘴里发出一申委婉的鸣叫,意思是在央求双方不要再打了。武大正在兴头上,哪肯轻易鸣金收兵,仍横蛮地用肩胛抵撞过来;丸小也鏖战犹酣,恨不得斗它个天翻地覆,也横走一步用钩嘴来啄咬。老毛挤在它俩中间,无处躲藏,也无法避让,成了出气筒,成了活靶子。脖子上被丸小啄去一片羽毛,身体也被武大懂得像翻单杠似的爪朝上身朝下悬吊在横枝上。幸亏它是飞翔技能十分娴熟的成年鸟,一松爪子,身体笔直往下坠落四五公尺后,在空中一个鲤鱼打挺,将身体翻顺过来,展翅飞了起来。劝架的反而变成挨打的,好心被当做驴肝肺,连我这个旁观者都觉得忿忿不平,如果我是老毛,让这两个小混蛋互相厮打去,跌下树去更好,关我屁事!可雄鹩哥老毛在空中兜了一圈后,见两只幼雕又互相大打出手,再次收敛翅膀往它俩中间降落。两个小家伙大概是讨厌老毛来多管闲事,彼此身体紧靠一起,不让老毛插到中间来,老毛双爪强行插入它俩身体间窄窄的缝隙,将自己像楔子似的硬塞了进去。两只幼雕左右夹击,像挤牙膏似的拼命往中间挤,老毛本来就瘦弱,身体被挤得变了形,耳后的肉垂变成紧酱色,双眼暴突,嘴壳阖不拢,舌尖小泥鳅似的在嘴腔滚动,咔……呀……咔……呀……憋出不连贯的尖嚎。其实,它只要用力一跳,即可摆脱困境。可它好像是个特别忠于职守的和平卫士,宁愿含冤受辱而死,也决不在捍卫和平的神圣岗位上后退一步。两只幼雕到底还小,没有足够的力气真的将老毛挤扁,瞎挤了一通,看看收效不大,就转换攻击的方式。丸小故伎重演,用钩嘴在老毛脖子上啄咬,一边啄还一边啸叫,好像在说。多管闲事多吃屁,再管闲事要你的命!一片片带血的羽毛被拔了下来,好像在刻意制造一只秃脖子鸟;武大玩了个金鸡独立,伸出一只雕爪在老毛身上乱撕乱抓,一边撕抓还一边啸叫,好像在说:我看你是骨头痒了,让我来修理修理你!尖利的雕爪划破了老毛耳后的肉垂,血珠一粒粒滚落下来。老毛非但不反抗还击,还生怕自己一躲避一挣扎两只幼雕会因啄空和抓空而重心失去平衡摔下树去,闭着眼睛缩紧脑袋,一动都不敢动……
要不是帅郎和贵夫人抓了条小蛇回巢来了,真有可能会闹出鸟命来的。
世界上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比雄鹩哥老毛更忠诚老实更尽心尽责的保姆了。为了他人(它鸟)的利益,甘愿献出一切,堪称道德楷模。可我是个动物行为学家,我知道,如果用人类的道德规范去衡量动物的行为,是会闹大笑话的。在动物界,只讲利益,不讲道德。动物之间,超越血缘关系的利他主义行为是极其罕见的,更别说超越物种的利他主义行为了。发生在动物身上的貌似利他主义行为背后,都隐藏着利己主义的真实目的。我想,雄鹩哥老毛之所以为了两只幼雕的安全忍气吞声忍辱负重忍受一切无法忍受的攻击与磨难,肯定有对它和它的妻子儿女特别重要的生存意义,虽然具体是什么尚待进一步观察发现,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只有让这两只幼雕平平安安活下去,这家子鹩哥也才能平平安安活下去。
不久,我就证实了自己的想法是完全正确的。

    惨案发生时,我刚巧举着望远镜在例行观察,事情的经过以及每一个细节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帅郎和贵夫人顺着高山气流滑向林涛起伏的谷底,找寻在草丛里游窜的蛇类,雄鹩哥老毛照例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为雕巢铺垫干净的草丝,两只幼雕并排站在树冠一根横枝上,晒着太阳,一切平静如常,没有任何要出事的预兆。
一片枯叶,被清风托举着,颤颤悠悠从山顶飘落下来,越过我的头顶,像小船儿似的驶向大青树,不偏不倚,砸在幼雕武大的后脑勺。说是砸,显然是夸大其词了,还不如说碰了一下武大的后脑勺更为确切。枯叶儿轻薄,肯定不会把武大打疼,更不用说碰伤了。武大被吓了一跳,翅膀乱抖,身体摇晃,尖啸一声,定下神来,扭头望去,大概是想看看谁在吓唬它,那片枯叶早已顺着树杆滑落下去了,它什么也没看到,疑心的眼光便转到了站在旁边的丸小身上,呦呀呦呀叫了两声,好像在审问嫌疑犯:老实交代,是不是你从背后袭击了我?受了冤枉的丸小自然咽不下这口窝囊气,把身体侧斜过来,怒目而视,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叫骂着,肯定在回敬对方:眼瞎了还是神经搭错了?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从背后袭击你?你是在犯诬陷罪!武大本来性子就烈,哪里忍受得了这般奚落,亮出嘴喙就朝丸小啄去。丸小也不是盏省油的灯,正闲得没事干呢,打一架活动活动筋骨也蛮好的,便毫无惧色地迎了上去。两只坚硬的嘴壳叩碰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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