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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弘友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其实在这三天里,他始终都在悄悄观察,他在注意工厂里发生的所有事情,连蛛丝马迹也不放过,但他没发现有一点点的异常。移交的,盘点的,生产准备的,所有人在那个倪骏康的安排下,工作得紧张有序,而不论大小事情,那倪骏康几乎都要来向他请示汇报。就是哪些原食品厂的老工人,好像对他也热情了起来,知道他还是领导,也是老板,大家都蛮尊敬他。他能感觉到,大家的神态表情都是自然的流露,绝对不会是装出来的。
再则,朱弘友坚信,论社会和官场关系,他拥有绝对的优势。陈依琪毕竟出道晚,这一年多来,她光图虚名了,什么“三八”红旗手、新产品开发带头人、新产品状元、“光彩之星”、“巾帼创业带头人”,风光是风光,其实顶屁用,都是赔钱的交易。她没有也不可能在官场上建立起自己铁的关系圈。
朱弘友带着三百万到了厂里,第一时间给陈依琪打了电话,陈依琪就说了声“她知道了”,没有特别的感情流露。她说这二天很忙,顺德的耿老板来了吴梁,他们正在商议要在市食品厂再上二条生产线的事,过二天她才有时间来开股东会。陈依琪还煞有其事地向他致歉,说上生产线的事是因为还只是谈意向,所以事前就没有和他协商。她说,等意向定了,再拿到股东会上一起讨论商量吧!朱弘友听得心里喜滋滋的,连声说,要让陈董事长做主。他让陈依琪先忙着,这边厂里有他在呢。
钱进帐以后,工厂里并没有出现朱弘友最担心的风云突变,好像什么反应都没有,大家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工作。这让朱弘友总算彻底放下了心来,也自觉说话的底气足了,腰板子也可以挺直了:在工厂,他还是老板。
直到开股东会那天,他准时到厂里,才突然发现了工厂有些异常。
工厂门卫换了人,全换成了穿制服的保安,是专业保安公司派来的。朱弘友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但对方还是要验证他的证件,查证后才向他敬礼放行。朱弘友看着这些一本正经的保安,心里总觉得不自在。
厂区内今天特别多的人,清一色都穿依琪食品厂的工作服,有在清理打扫的,有在整修线路的,有在搬运机器设备的,还有集装箱车正在卸货的,人来人往,感觉厂区内一片忙碌。刘锡山的施工队又进厂了,刘锡山还主动和他打了招呼。朱弘友保持着从前的威严傲慢,只是“嗯嗯呃呃”了二声,没有多搭理他。再走进去,大家都是各忙各的,没人注意他是谁。办公区的路上停放着那部凌志车,旁边还有一部奥迪,二辆装饰成广告车样的依维克和一辆面包车。
工厂看似一切正常,但朱弘友却突然就有了种特别陌生的感觉。他心里在为自己打气,肯定是自己多疑,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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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弘友走去厂长办公室,远远就听到自己办公室里人声鼎沸。当他探头进去时,声音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屋内围着沙发已经坐满了人,他一眼就看见了梁嘉凤,她在笑着打量自己,那笑里满是揶揄人的神色,透出三九寒天般的冷,她故意地满脸夸张着那种傲慢的神态,还蔑视地朝自己撇嘴,他浑身冷了半截。陈依琪也在,坐在梁嘉凤的对面,她突然变得非常的严肃,脸上不再有一丝笑容,见了他,也是不冷不热地招呼了一声:“来啦,朱厂长,坐吧。”
朱弘友一下子身体缩短了很多,惶悸不安的心已经跳到了喉咙口,像是就要冲出来一样。沙发上的人让开了,他跨上一步,踌躇地停了下来,在沙发上搭着半个屁股的坐下,这时才想起要说些什么打声招呼,疑疑惑惑又吞吞吐吐:“今天……都过来啦,陈老板,梁老板……”
现场沉默着,没人理他的话茬。朱弘友感到拘谨、压抑,像是满身都是跳蚤,浑身不自在。
陈依琪终于又说话了,她让其余人都去忙,倪骏康留下作记录,她要主持召开股东会。大家一闪身都走了,在离开的人群里,朱弘友觉得有一人特别眼熟,他想起来了,那是陈依琪的丈夫,他的心一下就像是被电击了一下。这时,现场就留下了四面沙发上坐着的四个人和一片寂静。
陈依琪不苟言笑,一脸正色,她镇定自若地将他们互相作了个介绍:“这位是朱弘友先生,是市食品厂的股东,拥有市食品厂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这位是梁嘉凤女士,是依琪食品厂的副厂长,拥有依琪食品厂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同时也拥有市食品厂百分之三十四点三的股份。我叫陈依琪,曾用名陈红,是依琪食品厂的厂长,拥有依琪食品厂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同时也拥有市食品厂百分之三十五点七的股份。这位倪骏康先生,是我的工作助理,今天负责市食品厂股东会的记录。大家认识了,那我们现在就正式开会。”
朱弘友的屁股往后挪了挪,心里也感觉踏实了许多,脸上开始恢复起那弥陀佛的笑来。
陈依琪继续说道:“市食品厂是有限责任公司,我陈依琪作为市食品厂最大的股东,应该是当然的董事长,除非你们两人都不同意,那就另行推选,如果有一人同意,那就算决定。现在表决。”
朱弘友不假思索,举着手叫道:“我同意。”
小凤子没举手,看看朱弘友,笑着说道:“我也同意。”
倪骏康立即起身递过早已准备好的四页纸,让他们三人交换着签字,然后自己收起一份,又分发给每人一份。在签字中间,朱弘友为了打破现场沉闷的气氛,夸奖陈依琪写的字像书法家写的,说梁嘉凤的字也很有特色,但没人响应。
陈依琪将自己的那份纸递给了倪骏康,继续主持会议:“你们都同意我当董事长,那我就当仁不让了。我作为市食品厂有限公司董事长,宣布第一个决定,任命倪骏康为市食品厂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即刻生效。从今日起,倪骏康就是市食品厂的新厂长。”
接着是冷场,现场大约有一分钟时间,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朱弘友的脸红一阵紫一阵,那眼珠像玻璃球一样在来回滚动。
陈依琪继续说话时,单刀直入,直截了当地就问朱弘友道:“朱弘友,市食品厂向银行贷款了二千万,现在却没有资金开工?你能解释一下原因吗?”
朱弘友开始心虚起来,闪烁其词地说道:“不是在中秋节被你们挤垮,除了在仓库里的,其他都亏了吗……”
陈依琪很大度地说道:“亏本没关系,这一年里市食品厂所有正常的经营亏损,我们会按拥有股份的比例认账。财务上反映,厂里在春节也赚了不少钱,补偿完中秋节的亏损,恐怕还要分点利润给股东吧?”
朱弘友更加紧张起来:“哪里还会有利润?二千万都赔差不多了,怎么还会有利润?其他不说,光三月份分了一次红,就付出去二三百万,春节的利润也就所剩无几了。”
陈依琪故作惊讶地问道:“市食品厂有过分红?怎么大股东没分到一分钱?”
朱弘友赶紧声明:“我也没分到一分钱啊,改制的时候不是答应了一些关系户,工厂有利润就分点给他们……”
陈依琪说得不紧不慢:“那就不能叫分红,那是你借了工厂的钱搞你自己的关系,这钱就得由你自己来承担,其他股东是没有义务来承担的!”
朱弘友傻眼了,霍地站了起来:“怎么能这样算账呢?那二千万的贷款一到帐就还了吴尘嚣一千万……”
陈依琪咬住了他这句话,紧追不放地问道:“是谁借了吴尘嚣的钱?为什么要让工厂还他一千万?”
朱弘友急得脑门上出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急不择言,干脆就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全说了,从三百万到一千万,再从二千万贷款还一千万,一五一十兜底全说出来了。连粮食局的局长、劳动和社会保障局的局长如何如何,也都乱吐了出来,公安兄弟借钱炒股赔了,也成了他推卸二千万责任的理由。
陈依琪任由他发挥,始终不打断他说话。小凤子好像不想听她解释,靠着沙发养起神来。陈依琪却很认真的在听他说,不时还表现出略有所悟的样子,像是很理解又很同情他的样子,不断地点着头。
朱弘友说得嘴角吐白沫,见到陈依琪像是已经被自己说动,有了同情之心,便越发不可收,最后他还申辩道:“要不是这样来运作,吴尘嚣哪里会有这百分之七十的股份,那你们也就不会有现在的股份。三百万怎么可能买得下市食品厂百分之七十的股份?我上窜下跳,机关算尽,最后渔翁得利的还不是你们俩?”
陈依琪笑道:“我和梁嘉凤的百分之七十股份和你们没关系,我们买下的是被法院判决书认定过的真实股份,我们是化真金白银买来的!市食品厂改制也就卖了三百万,我们拿到的只是百分之七十的股份,但我们就出了三百万!至于你们那些复杂的关系我们不想去搞清楚,也不用搞清楚,冤有头,债有主,该谁的帐谁认,该算的帐笔笔都要算清楚。”
朱弘友忍不住了,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呢?要是这样,我一个人倾家荡产都不够赔的!你们要是想这样做,大不了玉石俱焚,那谁也别想混下去!”
陈依琪看着他那窘惶的样子,笑了:“朱弘友,你激动啦!要冷静,你急什么,反正都有帐的吗?你是会计出身,应该最懂得算账的吗?亲兄弟,明算账。有帐就要算清楚!工厂的二千万贷的是银行的钱,银行的钱就是国家的钱,国家的钱可不好闹啦玩的,我们小老百姓能不和国家算清楚吗?帐还是要一笔笔算的,等帐算清楚了,我们还是要再坐下来,再来好好请教朱厂长市食品厂的发展大计。这次,我有机会能回来和你朱厂长继续合作,我真的感到很荣幸,很幸福!对了,要不我们去新太湖饭店请你一起吃饭,晚上我们开个房庆祝一下?”
朱弘友像是当头挨了一棒,他意识到了陈依琪是在报复他。这女人已经做好了局,她是有备而来的!别提说话,他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陈依琪突然宣布,股东会结束。她站起身时,对不知所措的朱弘友说道:“对了,这只办公室你今天就腾出来,倪厂长要在这里办公!”
朱弘友想起了自己刚投入的棺材本,又气又恼,又愤恨又无奈,他整个身体都瘫痪在沙发里。此时,他知道自己是被玩耍,被侮弄,被羞辱,这是他一生中,遭受的最大一次打击,最大的一次耻辱。他不能就这样认输,他决定出门就去找他身后的主。现在他面临的可能是全军覆没的结局,身后的主不能再躲避了,必须要让他们走到前台来,必须要想出对策,为自己撑腰解套。
当天晚上,他没敢去找王大队长,而去敲王大队长家门的是陈依琪。她带了两瓶还是样品的螺旋藻酒,她的上门让王队长大感意外。
陈依琪进门便来一通自我介绍,王大队长请她在客厅坐下,他太太一听说是依琪食品厂的老板,忙帮她沏茶,还说她很爱喝“冰点”饮料,也爱吃她们厂里做的酒酿,表现得特别热情。
陈依琪乘她去倒茶的空隙,轻声对王大队长说道:要不是事情很急,就不会上门来打扰。王大队长问她到底有什么事,陈依琪指指他去倒茶的太太说道:能不能借一步说话。王队长见她神神秘秘的,忙说道,没关系,在家里有话直说不妨。
王太倒了茶出来,陈依琪又和她套了几句近乎。王大队长在一旁一直在等着她说话。陈依琪便开始介绍起自己买下了市食品厂的事,她想要用市食品厂来生产新产品,这翠绿色的酒就是。王太在一旁见了,开始大惊小怪,说那酒的颜色太漂亮了!陈依琪告诉她,这螺旋藻酒是美容的,有很多功效。陈依琪又继续说,自己只是想有家像样的工厂来生产这种世界首创的科技含量很高的新产品。但等接手了工厂以后才发现,市食品厂的账目很乱,朱弘友又在血口喷人,他居然污蔑到了人民警察。所以就很紧张。陈依琪说自己只是一个下岗工人,从没见过什么世面,平时见了官都是要躲的,一见差人就怕,发现有这事后,就有点后悔买下了这个厂。但再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斗胆跑来和王大队长商量了。
王大队长已经知道陈依琪说的是什么事了,他对太太说:“陈老板可能是为朱弘友借给我们炒股的钱来的。”
陈依琪忙说:“真是真是。”
王太的脸色开始有些变了,她骂起了朱弘友:“这个朱胖子,全是他引头吊脑,说炒股可以赚大钱,还硬要借给我们钱,但自从我们买了股票就没一天涨过,进去几十万,现在都跌没了,王大和我每月又没几个工资,一时哪里赔得起这钱?这不是逼着我们要卖儿卖女吗?”
陈依琪忙说道:“王太是误会了,我不是上门来讨钱的。我一个下岗工人嘴笨,可能也说不清意思,王大队长,你家里有电脑吗?我带了一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