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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必聪苦笑着跟荣恩泽说:
“爸,不是我们练就了腹内可划船的度量,对方就会承让,相反,欺善怕恶者满城皆是。”
荣恩泽道:
“别气馁,好汉是要吃眼前亏的,假以时日吧,总会化干戈为玉帛。到你有条件站在人前,又不提旧事的时候,防范你、对付你、陷害你的人自然会走过来跟你握手,我相信庄经世会是其中一人。”
“可是,他连把我收回庄氏集团工作的诚意都没有,我何必要食嗟来之食。”
“这倒是对的。聪,自食其力,到外头闯天下去。”
“全香港的上层社会都买庄经世的面子,他不收容的人,没有多少个肯伸出援手,而且,他们也怕我底子有问题。”
说着这话时,荣必聪的双眼又是通红。
“到外国去吧!”荣恩泽这么说。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荣必聪正有此意。
“聪,你身边可得有个人,助你一臂之力,共度创业的时艰,你好好地想一想。”
荣必聪一连想了好多个晚上,他竭力地想把脑海里的庄钰萍影像刷去,换回那甜美而又纯真的庄钰茹,可是,屡屡失败。
心结犹在,梦想尚存,他斗不过自己的感情。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决意孤注一掷,勇敢地揭开这个自己与庄钰萍感情关系的谜。
他再上庄园去,是深秋的一个月明之夜。
“钰萍,我决定到外头世界去闯一闯。”
“哪儿?”
“美国吧!”
“好主意,纾缓一下这阵子市场上的谣言与压力,对你的事业发展会有帮助,祝福你。”
第一部分第7节 我没有分享的福分,我是认命了
“钰萍,”荣必聪有点口吃,欲言又止,“此去未定归期,我想,是不是对你有欠交代?”
“怎么会,你现今不是交代得很清楚了吗?”庄钰萍答。
“可是,我不能要你无了期地等待。”
“你以为我会吗?”
这么简单的一句回话,似是力有千斤,震碎了荣必聪的神经。
“你不会考虑跟我一起另闯天下?”荣必聪终于问出口来。
“怎么个闯法?聪,是要我跟你在唐人街做洗熨工作,抑或合力在餐馆洗盘碗去?我并非贪慕虚荣,我只不过脚踏实地而已。目前我手上拥有的,纵不要求再加添,也不打算无端端短缺了什么,我不是个活在童话故事里的人。”
话说得再明显不过了。
“聪,愿赌服输,将来你有一天飞黄腾达,我没有分享的福分,我是认命了。现今,我并不打算跟你去闯你的世界,父亲更必然反对。”
荣必聪微微点头,道:
“好的,这也算是一个结果。钰萍,你要保重。”
“你也保重。”
荣必聪本来想多加一句:
“我会想念你。”
然而,强烈的自尊心教他忍住了,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回家后,他把自己关在房内,默默地流下了一阵子苦泪。
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吗?
那怕是今夜之后的事了。
如今,委实有太多的不甘,太重的冤屈,太大的失望,太不可言喻的痛楚。
两行热泪流泻一脸,最低限度把满身的委屈宣泄掉。
有人轻轻叩门,荣必聪蹒跚地拖着缓慢的脚步,走到房门口,问:
“谁?”
“是我。”
一个温柔得在长夜中会回旋的女声。
荣必聪把门打开,见着了一个可人儿,笑容满脸。
“是你,钰茹。”
“对,是我。聪,别怕,让我随你去,好不好?”
此情此景此人物问荣必聪好不好,要回绝的话,是艰难得不近人情,不合常理了。
庄经世在获悉庄钰茹这个意图之后,勃然大怒,他一头的青筋疯狂地跳动着,完完全全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冲到他的二女儿跟前,高声喝骂:
“你敢跟姓荣的到美国去,我就宰了你,宰了他!”
庄钰茹杏眼圆睁,坚决地答:
“多谢你的成全。”
庄经世一巴掌就打在钰茹的脸上,清晰地留下了五个泛白的指印。
“我打死你,我这就打死你!”
若不是庄家的家人把庄经世拉住,怕这就要把钰茹揍个半死了。
庄经世的发妻,钰茹的母亲只晓得在一旁痛哭,却没敢向庄经世求情。
“你们别拦我,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是多余的,我不要这样一个女儿。”
庄钰茹的嘴角有些微爆裂,渗出血丝,她以手背抹掉,缓缓地对她的父亲说:
“告诉我,爸爸,你要个怎么样的女儿?是不是要盲目地听从你的话,不可以有自己的人生价值观,不可以有自己的做事法则,不能选择自己喜欢走的路,不能对你的不当行为表示丝毫意见,那才是你的掌珠?”
“你住嘴!”庄经世的声音雄壮得如五雷轰顶,震耳欲聋,“只要你跟姓荣的在一起,我就对付你!”
“对付我?说到底,我也算替你偿还一笔对荣必聪的欠债,这公平吗?”
“你敢这么说?”
“为什么不敢?站在这房子内的人,有谁不知道真相。”
“你走,立即走,我不要见你!你一踏出庄园,就尽管跟姓荣的去,千万别在庄字上头冠以荣姓,我决不认这种女婿。
庄经世的这番话在当年是决绝的、铁定的、不可转圜的。
然而,若干年之后,情势大异,那是后话。
庄钰茹是个有见地、够胆识、敢挑战时代的勇敢女性,她不但跟着荣必聪到美国去闯天下,且还实在地助丈夫一臂之力。
她在筹策前途上,出了极好的主意,她对荣必聪说:
“不要呆在三藩市的华人圈子里去讨生活,这样不会有起色,不容易衣锦回归到香港去。”
她鼓励荣必聪到美国东岸的纽约去。庄钰茹把要走的路,要摸的门径,要争取的人际关系,全联系安排上了,她说:
“在纽约,我有位世交叫保罗威顿,他一直替我父母管理美国的金融与地产投资,我们去敲他的门,相信会受到庇荫。你投身美国的金融界,是最接近香港即将要走的路,这是我不只一次,跟在父亲身边时,听到他和其他的商家人说的话。”
荣必聪不仅对庄钰茹感恩,且满是敬佩,道:
“保罗威顿既是你父母的朋友,他未必会答应照应我们。”
“放心,他一定会。洋鬼子对婚姻自由很尊重很拥护,那反而是我们手上的一张皇牌,拿出来博取同情,得益不少。而且,我母亲会有信给他。”
“若给你父亲知道呢?”
“他会知之为不知。”
这句话就是一番很深的哲理了。
香江的上流社会之内,不知有多少段畸恋以及不为上一代认同的婚姻,到头来,还是冤家变亲家,化干戈为玉帛,只因为血浓于水,要中国人斩断亲情,并非易事。
庄钰茹是太聪明了。
果然,到了纽约之后,保罗威顿非常热诚地接待他们,且一阵子功夫,就把荣必聪介绍到美国最历史悠久的证券经纪行美林机构内任事。
职位并不高,但有了一个好的、正确的开始,就是成功的—半。
对于荣必聪,从纽约大证券行的跑腿开始干起,以至成为较有分量的市场调查员,这个事业的历程要比在三藩市唐人街洗碗碟,发展到成为餐馆老板要棒很多倍。
不是对后者的贬抑,而是前者正好把荣必聪在金融上的潜质提炼出来,使他在若干年后,配合起香江的发展来。
荣必聪对金融业是绝对有天分的,他在美林证券内的资料调查部门,一下子就擢升为独当一面的小组主管,因为他老是能准确地预测股份的前景。当一大堆数据以及公司资料放到他面前去,经他整理分析之后所得出的结论,总是跟日后发生的市场反应差不了多远。
在股市中能预知三分钟后的情况,就已经炙手可热,翻云覆雨。
美林证券每月出版一本股市分析,荣必聪负责的几支股份往往最叫客户甚至经纪受惠,这番本事很快就被上头发现,于是荣必聪受到重用。管辖机构客户部的高级副总裁李察波尔还决定把荣必聪抢到自己部门去,将一些比较重要的户口拨归荣必聪照顾。
李察波尔对荣必聪说:
“别以为我不信任你,故而把这几个不算是大户的户口拨给你。他们的底子极厚,故此疑心甚重,非要看到经纪为他们服务的成绩斐然,不会放心下重注。对于这些可栽培的客户,我们非常重视。你明白吗?”
荣必聪当然明白,对于有潜质,可拓展的户口才是生意之所在。相反的,奉侍那些靠展投机的客户最艰难。市况大好,任何户口的表现都良好,不见突出;市势衰弱,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展客,就算忍心斩仓,都可能是两败俱伤。客户拖欠经纪行的债务时更是难缠,不知有多少场这类投机官司搁在一旁,左右为难,费时失事。
故此,最好奉侍的就是有实力的大客户,风调雨顺时可以给他们做巨额投资,稍见逆风忤水,仍有资格按兵不动,不必割价求售,以待雨过天晴。
荣必聪很相信投资周期,股市一如人生,总有低沉时刻,可又总会有蓦然抬头,拨开云雾见青天的一日。
最紧要是在低潮时忍耐得住,支持得来,一旦熬得过去就好。
为此,对李察波尔交到他手上去的几个大户,荣必聪隆而重之地细心照顾,果然甚见成效。这几个投资户口在半年内的投资总值几乎增加了两倍,等于说作为投资代理的经纪行的盈利大幅上扬。
荣必聪的个人表现得到极高的分数。
有一天,李察波尔把荣必聪叫进办公室里来,说:
“我今天跟保罗威顿吃午饭,把你的工作成绩告诉他,立即捞到一宗大生意。”
“是吗?”荣必聪关心地说。
“保罗威顿手上有很多大客户,由他主宰投资策略,把钱分配到哪一个金融经纪手上,投资于哪一种金融工具,都只看他的决定。故而,不论外汇、黄金、股票、债券等等的经纪都与他保持密切来往,希望能做到他的生意。
“保罗威顿是华尔街内出了名的无宝不落的凤凰。”
他肯光顾谁,就证明谁的投资眼光与魄力不弱。能得到保罗的青睐,本身已是一项荣耀,且在行业内能起宣传作用。
李察波尔把一个档案递给荣必聪,说:
“这是你要打理的新客户,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直接问保罗,他全权主理这个大客户的投资。”
李察波尔稍稍俯身向前,用手按着那个档案,郑重地说:
“把这个客户服侍得妥妥帖帖,我们部门今年的花红一定极为可观。通过他,不难把香港,以至台湾的很多大户投资户口拉到我们手上来。
“为什么呢?因为这些日子来,香港的政治局面极不安稳,主要是中国大陆闹文化大革命,香港怕被波及,于是人们慌忙走资。只要让他们尝到了投资在欧美的甜头,不怕没有生意。”
这是个难得的时机,荣必聪晓得把握。他在走出李察波尔的办公室前,是非常爽快而肯定地答应,他必会尽心尽力而为,而且很有把握把这个新户口的投资打理得有声有色。
然而,当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翻开档案一看,情况就有变了。
荣必聪赶快地把档案合起来,定一定神,重新再将之打开。
一点都没有错,新客户的名字正是庄经世。
由自己去为庄经世管理他的个人与家族投资户口,这是个很大很大的冲击和引诱。
聪明盖世的荣必聪飞快地就掠过几个念头。他绝对可以让庄经世的投资受损,叫他亏大大的一笔,甚至可以安排他先尝甜头,引他下重注后,才要他一下子摔得头破血流。
正如李察波尔所言,现今香港人心惊肉跳,不知多想寻求资金的避难所,趁着他们心理虚弱,急谋援手之际,报复前仇,正是千载难逢的机缘。
没有比叫庄经世在自己手上栽倒了更痛快的事了。
当然,荣必聪也可能把照顾这个客户的责任推卸,不劳把自己的本事贴补在姓庄的人身上。
还是,应该趁这个机缘,做好功夫,以祈重修旧好。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