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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锦蹑手蹑脚地进了家门,在玄关处换鞋,见何春生走也不是、进也不是地在门口尴尬着,就伸手拉了他一把,何春生就站在门内了。织锦从鞋柜里摸出一双罗锦程穿过的拖鞋扔给他,然后关了客厅的壁灯,拉着何春生上楼进了卧室。
她开灯,关了门,见何春生有些拘谨地站在那里,就拖了把椅子说:〃坐吧。〃
何春生坐下了。他这是第一次被织锦邀请进她的卧室。以前他对这间卧室充满了向往和好奇,却没胆量进来。他知道织锦的脾气,也知道织锦爱着的人是马小龙而非自己,更知道自己在织锦心里的样子,很可能是一块令她烦恼的头皮屑。
何春生低着头,眼睛有点儿疼当他激动或是感伤时,眼睛就会莫名其妙地疼。他低着头,捏着自己的手指。织锦见何春生木木地坐在那里不吭声,就去墙边的小冰箱里掏了一罐饮料,打开了给他,〃冰过的,我记得你爱喝。〃
何春生接过来喝了一口,打量着小冰箱,〃你屋里还放一个冰箱啊?〃
织锦笑笑,〃是啊,有时候余阿姨给我榨了果汁,担心冰箱在楼下我懒得下去拿,就给我放到这里,有时候也放点儿我喜欢吃的水果。〃
第27节:门第(26)
何春生笑,〃你可真懒。〃说完就呆呆地坐在那里不说话。
织锦说:〃你怎么没话了?〃
何春生看着她笑了一下,说:〃我觉得这不像真的。〃
织锦明白他的意思。何春生虽然一直在追她,号称非她不娶,但这只是他的一个理想。就像一个不甘让外界知道自己平庸的人,要树立一个他永远也达不到的目标一样,他追她,只是为了让人觉得他何春生的心是比天高的。他一个职高毕业的收银员的追求对象是研究生毕业的跨国公司财务总监,这样的爱情定位,一说出来就很壮底气。至于能否成真,那不是何春生所执著的。虽然他爱她,一直一直地爱着,但是当眼前的一切表明了这可能成为事实之后,他反而慌了神。
织锦抿了一下嘴唇,说:〃春生,你不要太宠我。〃
何春生不解地看着她。织锦苦笑了一下,〃你太宠我,我会不爱你的。在爱情上,女人都是爱犯贱的。〃
何春生说:〃织锦,你何苦这样作践自己?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的。〃
织锦说:〃你知道什么叫咎由自取吗?〃
何春生把饮料放在桌子上,说:〃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织锦说:〃大家都劝我和马小龙分手吧,我不分,我总觉得我一个人能打赢所有人的想法和预见。我要证明给他们看,罗织锦是无往不胜的,爱情的力量是不可匹敌的。可是,春生,你看看我,这场旷日持久的战斗,我收获的除了嘲笑和伤害,还有什么?〃
〃你收获了我的爱情,给了我一个机会,向你证明……让我证明自己是……〃
织锦说:〃我不想让你证明什么,我只想赢。可是,上天却只让我输。〃她开始边说边哭。何春生手脚无措地看着她,他想拥抱她,又怕被她拒绝或是呵斥。
外面的灯突然亮了,好像有人下楼去了,很快又回来了。从脚步的轻捷程度上,织锦猜到了是柳如意。
她擦了擦眼泪,看着何春生。
何春生看着她笑。橘色的床头灯把整个房间照得有些暧昧。织锦看了一下手机,说:〃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
何春生向外面努了努嘴,意思是柳如意好像还在二楼的走道里,想等她回房间再说。织锦睥睨了门外一眼,说:〃没事,如果你不让她知道是谁在我房间里,她至少要好奇半年。而且半年之后,关于今夜在我房间里的人究竟是谁,还会生出许多个版本。〃
说着,织锦就拉开了门。柳如意显然没想到织锦会开门,她正端了水杯,若有所思地屏声敛息。见织锦出来,她惊了一下,正要尴尬着笑还是不笑呢,就见何春生从织锦身后冒了出来,她的嘴巴一下子就张大了,似乎要〃啊〃一声,但没〃啊〃出来,就慌乱地笑着说:〃是小何呀。〃
织锦说:〃我们商量婚事呢。〃说完拉着何春生下楼。
柳如意趁机冲何春生做了个鬼脸,就摇头摆尾地回房间去了。
5
织锦决定嫁给何春生的消息不胫而走,要命的是,很多人竟将这消息当成谣言,好事点儿的,就愤愤地说给织锦听,催着她赶紧辟谣。
织锦就一本正经地看了看人家,淡淡地说:〃干吗要辟谣,这是真的啊。〃
说者的嘴巴很夸张地张着,半天合不上。再熟络一些的朋友就会说:〃织锦,你没发烧吧?〃
织锦说:〃我干吗要发烧?我没伤风也没得病毒性感冒。〃
和他们说这些的时候,织锦目光坚定,语气平和而从容。她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大约就是她与何春生太不相配了吧。一个连大学的门都没进过且毫无前途可言的超市收银组组长,和一个跨国公司的财务总监,更要命的是,处在弱势的是男方。
第28节:门第(27)
几千年来,大家都习惯了女人处处扮弱者,尤其是在婚姻里,向来都是强丈夫弱媳妇。
关于为什么决定嫁给何春生,织锦不想解释。如果遇到有人一定要追着问,她会平静地说:〃我相信我爸爸的眼光,他看好的人不会错的。〃
她想,一解释就破了,何春生就会被看低了。如今她决定嫁给他了,彼此就成了对方人生的一部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她又何尝不是矛盾的?和马小龙分手后,织锦也曾想过,不恋爱不结婚照样是一辈子。可这一个多月来的种种孤单荒凉实在太杀心了。同龄人大多已婚了,没人有闲暇陪她。比她年龄小的,似乎不太愿意和她玩。特别是像她这种大公司管理层的单身女子,总让人有种难以亲近的感觉,好像和别人之间隔着一道透明的墙壁,看似很近,其实永远无法抵达彼端。与不恋家的已婚男人玩,织锦玩不起,他们总是一边绅士地和女人说话,一边琢磨怎样完美地褪下她们的裙子。他们对女人下半身的关注永远胜过对女人上半身的关注。男人眼里的女人,再有能力,再有才情,都是狗屁。在他们看来,你只是个女人而已。
这样明目张胆地伤害自己,织锦做不到。
她想过很多。单身真的像时尚杂志中叫嚣的那么好吗?织锦觉得那是不负责任的胡说八道。岁月对单身女人更加显示了它的狰狞与残酷。老了,身边的男人越来越少了,工作退休了,父母老去了,连孩子都没有。咳,反正所有能让人苟延残喘地活下去的借口都不存在了。你会感觉自己像座孤岛,越来越被热闹的生活孤立出去了。婚姻虽然琐碎庸俗,但它是最有意义、最充实的琐碎和庸俗。至少它能让人喜,让人怒,让人悲……一环又一环地让人按部就班地把人生走完。
织锦不愿做个下班后无所事事,只能在街上溜达的单身女子。女人之所以逛街上瘾,那是因为不能天天逛。但逛街一旦成了生活常态,它不仅乏味还疲惫。咖啡店、酒吧这些地方,一个单身女人能去泡吗?鬼才知道那些候在酒吧里垂涎女色的〃狼们〃怎样一边鄙薄单身泡吧的女人,一边想入非非呢!至于看碟,如果把看碟当成生活的主要内容,那就太可笑了。她想象自己抱着零食蜷缩在沙发上,为那些虚构的别人的人生而欢喜、悲伤的样子就觉得可笑,幼稚得很。
种种消磨时光的方式都被织锦否定了,既然有这么大把的时光没地方打发,那么找个看得过去的男人结婚吧,生个孩子吧!至少她会忙起来,忙得没时间忧伤,忙得来不及情绪不好。
她想有自己的充实而庸俗的人生。
她曾考虑过何春生之外的男人。可她发现,在情事上,男人是势利的。与她年龄不相上下的单身男人,有一批是条件优越的钻石王老五,他们喜欢男欢女爱,却压根儿就不想结婚,即使结婚,也不会选择同龄的单身女子。原因很简单,有鲜鱼谁还吃咸鱼?他们不需要女人帮他们赚钱,所以,〃织锦们〃的高学历、高薪水对他们一点儿诱惑力都没有。他们只要一带出去就能像钻石一样给他们的脸面增辉的女孩子。符合这样条件的女孩子,一定是年轻的漂亮的。更关键的是,这样的女孩子一般都不是很清高,她们肯巴结他们,不会像〃织锦们〃这般端着矜持和清高,让他们觉得很没成就感。
还有一批条件不够优越的单身男人,基本上是被女人们挑剩的。这样的次品,当然不在骄傲的织锦的考虑范围之内。至于丧偶或离婚的男人,织锦更不考虑了,她不想无时无刻地被人悄悄拿来与旧人比长短。
如果除了马小龙之外要选一个男人做丈夫的话,就何春生吧。虽然他在各方面都显得弱了些,可她要选一个共同生活的丈夫,又不是选一台赚钱机器。而且,她几乎目睹了何春生的整个成长历程。最重要的是,何春生一直爱她,而且选择他,又能帮爸爸履行诺言,她为什么不呢?他只是有些庸俗和琐碎而已。
第29节:门第(28)
织锦觉得,在何春生面前,自己是透明的。她的缺点与优点,何春生早就知道,更是包容了,包括她和马小龙的过去。这种感觉让她很轻松。当然,偶尔她也会觉得这很是欺负何春生。凭什么呀?就因为他家境一般,学历不高,对她一往情深,就要毫无怨言地收拾马小龙的爱情残局啊?
6
自从何春生确定织锦打算嫁给他之后,他就在心里筹备上了。新房选在哪里呢?他们住在二楼,一共住了两家人。何春生家三间房,母亲带着孙子嘉嘉住一间,何顺生夫妻占了一间,中间这间最大,是何春生的卧室兼客厅。
何春生想过买房,瞅着青岛一直居高不下的房价,他的心就开始发抖。按照他的工资水平,除非他不吃不喝攒到六十岁,也就勉强攒一套六七十平方米的二类地段房子。租房子?房价高,房租也必然高啊!就他的薪水,付完房租,每个月勉强黄瓜青菜度日。这样的日子,不要说不敢指望织锦会心甘情愿和他一起熬,连他自己都不甘心。
末了,就剩下在家挤。
虽然决心在家挤挤算了,何春生却没和母亲说,觉得说出来有点儿残忍。更不敢和哥哥说,何顺生脾气暴躁他不怕,好坏还是讲理的,他怕李翠红的嘴巴。
用母亲的话说,李翠红一张嘴,那个惹她张嘴的人就没了活路。因为她嘴里分泌的不是唾沫,是能蜕皮去毛的开水啊!经她的嘴过上那么一遍,肯定是要皮开肉绽的。
何春生能做的,就是把家里不用的一些陈年旧货拎出去扔了。扔着扔着,他就觉得家里宽敞了。有时母亲会说:〃春生,什么时候学讲究了?〃
母亲说的讲究是卫生或是条理的意思。
何春生就憨憨地笑一下。不笑又能怎么样呢?早晚有一天他是要和母亲以及哥哥、嫂子摊开在桌面上说的说他要把织锦娶回来,用家里最大的那间房子。
想象着这些话出口之后家里人的反应,何春生觉得脑子都要炸了,像即将被砸开阀门的爆玉米花焖锅。
饭桌上,李翠红会不经意似的问何春生和织锦谈到什么地步了。
何春生知道,别看李翠红问得漫不经心,她心里早就翻腾成了一锅沸水,一个浪花一个念头地捉摸着。
何春生就懒懒地说:〃能怎么样?就那样吧。〃
李翠红就歪着嘴角冲何顺生笑,〃你看,还是咱家兄弟有本事。人家织锦,那是什么人!〃
母亲不愿听李翠红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倒不是偏向未过门的织锦,而是不想媳妇还没进门就早早灭了何春生的威风。母亲利落地把一只红烧鸡翅的骨头剔净了,塞进嘉嘉嘴里,耷拉着眼皮望了望饭桌,说:〃她织锦能是什么人?再高贵的女人也得嫁人,再高贵的女人嫁了人也只能是人家的媳妇。〃
〃那可不一定,人和人不一样,媳妇和媳妇也不一样。〃李翠红把碗里的米扒拉干净了,又从何顺生碗里倒了点儿米饭。何顺生还在喝啤酒,他每天晚上都喝,喝多了就开始大着舌头骂李翠红,因为她给男人量衣服比给女人量衣服用的时间长。他掐着表看过,李翠红给女人量衣服最多不超过五分钟,但给男人量衣服最少要六分钟。男人长得帅点儿年轻点儿,她量的时间更长。更恶劣的是,每当有男人趁量衣服时轻薄李翠红,她不仅不愤怒,不翻脸,还下贱地红了脸。何顺生总是越骂越来气,骂着骂着就把筷子往李翠红头上扔,〃下流,贱骨头,我让你贱骨头!〃
李翠红哪是吃素的,先是捡起筷子,拿在手里打量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抬起头,看着何顺生说:〃你不下流?你不下流你的手指头哪去了?〃
第30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