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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世和光-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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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是大学老师。”
“也不是。”
“骗人。”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如果我真骗了她,我相信她会一点也不怀疑,可现在照实说,反而不能得到信任。
“是真的。我只是一个游客,被你的歌声吸引了过来。你怎么爬到树上去了,老不下来?”
她指着树旁的一只岩洞说:“我的笛子掉进去了,我想把它取出来,可我爬上树后发现一点用也没有,最倒霉的是我下不去了。幸亏你来了,不然我可能会被冻僵在这颗树上。”
我去洞口看了看,借助一束微弱的光线,看到里面确实有一只笛子。洞里很空很大,洞口却极小,人根本进不去。岩石的上方还有一个洞,稍稍大一点,女孩子肯定以为她纤小的身体可以从那爬进去,显然她的判断力太差了。不过美丽的女孩子往往都这样,倒不奇怪。最令我觉得好笑的是她能爬上树,却下不来了,我被这件趣事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太没有风度了,居然取笑一个碰到了麻烦的女孩子。”
“我不是取笑,我是觉得有意思。”
她瞪着眼,显然不接受我的解释,但又因有求于我,不好跟我计较,忽然表情软了下来,露出十分焦急的神色,哀求说:“给我想个办法。”
我观察了一下这颗树,上面结了一层冰,几乎没有可以蹬脚的地方,而树下的岩石边上就是一道很深的沟壑,如果从上面下来,稍不注意,就可能掉下沟壑。我不禁十分纳闷,问她:“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我唱着歌爬上来的。”
我知道我碰上了一个天真得不可思议的女孩,她的笛子,她的歌声,还有她爬树的本领,都是很难解释的。当务之急是把她弄下来,不明白的事情等有机会了再去找答案。我想了一会告诉她:“唯一的办法就是你抱着树慢慢从上面滑下来,我在下面接住。你一定要把树抱紧些,不然滑下来的力量太大了我挡不住,那我们俩都会掉下去,葬身沟壑,听懂了吗?”
她点了点头。然后我们就试着用这个办法,很快她就顺利地从树上下来了。我抱着她时感觉她的身体很温暖,像被烤得发胀的面团。然而她却直搓手,连连喊冷。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她的真感受还是在乱叫唤。
然后她蹲在洞口,头也不抬地说:“笛子呢,你还得给我把笛子取出来,不然你等于没帮我。”
“我的天啊,世上难道还有这种道理吗!”我困惑地嘀咕说。
“世上没有,但我有。你不知道这根笛子对我有多重要,它是我的护身符。”
“它是怎么掉进去的?”
她指着上面一处山坡上的一块岩石说:“我坐在那上面吹笛子,吸引了一群小鸟、燕子围在我四周听。它们的人数太多了,压弯了一根树枝,就有一团雪落下来正好打在我手上,我的笛子就掉了下来,明白了吗?”
“明白了,不过我想纠正一下,小鸟、燕子们不能叫人数,应该叫飞禽数,明白吗?”
她终于被我这句话刺激得回头看了我一眼,不悦地说:“你这人有点讨厌呢!”
这句话我并不完全不喜欢,因为常常一个女孩子对谁有意思了,就会情不自禁地使用这种词汇。当然,我们萍水相逢,我不能对此有过多的期待。不过能听到这种话总是让人高兴的。
我们趴在洞口看了半天,又四周张望了半天,没有想出办法。她后来似乎准备接受失去那管笛子的现实了,就苦丧着脸,一个劲地嘀咕:“我的笛子呢,我的笛子呢!”
她的令人厌烦的嘀咕声似乎提醒了我,我突然惊叫道:“有了!”我显然有点情不自禁,因为只要想出办法,我的机会就会多得多。
“快说,什么办法?”
“我们只要把洞口堵住,让洞里的水涨起来,淹了那块石头,笛子就会顺流飘过来,对不对?”
“啊呀,你好聪明哟!”她夸赞我说,还兴奋地在我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我们就在附近捡了一些小石头堆在洞口,尽管依然有水流出来,但流势明显缓了许多,洞里的水果然就见涨了。不过看样子要涨到能淹了那块石头,需要不少工夫,我们便在洞口找了块平整的岩石,拂去上面的雪,坐下一边等待一边闲聊。
“你是大学生吧?”我问她。
“不是。”她轻轻摇摇头,回答说。
就像她不相信我一样,我也不相信她的回答,像她这么清纯的女孩子,不是大学生,能是什么人呢,总不能是山中的狐狸精吧。我就追问了下去。她似乎不太愿意告诉我,支支吾吾的,叫我十分纳闷。而当她询问我的时候,其实我也一样,我觉得如果说出我的工作单位,我真害怕她会用一种极端鄙夷的目光看我,那我的一切希望都将立刻化为乌有。尽管瞒下去迟早也会露馅的,毕竟比马上被判死刑要好。由于双方缺乏诚意,我们的交谈很不融洽,互相都是不停地用怀疑的眼光打探对方,对对方说的话几乎都不相信,总想从中找出破绽,诘问住对方,逼问出真实的情况。实际上我们也都知道,对方说的话未必都是假的,可在我们这个年龄,只要有了一点怀疑,就很容易将之扩大化。但我们实际又很希望把这种关系维持下去,像这样一种极富诗意的相遇相识,人生一世是碰不到几次的。故每每谈话进行到令双方都很不愉快的时候,我们又会口气和缓下来,找些轻松的话题来说。我有那么一点贼心,她也有那么一点情意,本来应该是很容易进入一种让我们都感到愉悦的境地的,可问题是因为缺乏信任,便弄成了这种不尴不尬的场面。在我这方面来说,因为地位卑贱,不愿坦诚相告,没办法的事,可在她那方面来说,有什么原因也使她不能坦诚相告呢?我想来想去想不清楚,只能感叹,老天确实很能磨人,尤其在对待我的时候,它老人家一向喜欢把事情弄得非常复杂。
“你怎么一个人上山来吹笛子?”
“那你说我应该在哪吹?在山外面吹吗?噢,外面尽是一些粗俗不堪的人,他们才不配听我的笛子呢!只有在山里,云雾袅绕,空气清新,有晶莹的雪,有傲然挺立的青松翠柏,还有潺潺流水,它们才有资格听我的笛子。”
“吓,你倒很有诗意的嘛,听你的口气,就像一个以山谷为家的小仙女。”
“说对了,我就是以山为家的小仙女。”
“可我要告诉你,这山谷是我的家,我的家里可没有一个你这样的成员。”
“呸,山谷怎么是你的家,你难道是一个喜欢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已有的人吗?”
“这话恐怕该我问你,小仙女。”
“每天的早上和晚上,我都会在这里吹笛子唱歌,从来就没看见过你。”
“我经常整个晚上都在这里流连忘返,也从没见过你。”
我俩就又争执了起来,而且争执得相当厉害,都红了脸,甚至都动了气。我真是被这女孩子弄糊涂了。要说她在说假话,可看她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再一个她也没必要说这种假话,可要说她说的是真的,那可就活见鬼了,我到山谷来了无数次,每次都是长时间的转悠,怎么会直到今天才听到她的歌声?总之,她的话,还有她的样子,叫我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但我又知道我们总有一个人的话是不可信的,到了后来,我被搞得竟有点怀疑自己了,自问是不是我其实并不是山谷常客,所谓的以山谷为家的感觉不过一种幻觉罢了。根据我的精神状态来看,倒也不是没这可能,很多时候我的确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可是,看着眼前满山的雪景,清冷的空气滋心润肺,我又实在不能相信是自己犯了迷糊。
我们各不相让,场面再次变得令人尴尬。看得出来,她好几次气得想甩手而去,可一想到我有恩于她,更重要的是笛子还没有取出来,到底还是没有走。我担心把局面弄得没法收拾,这才决定暂时不跟她争了,说:“算了,以前的事且不管它,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我们都想做山谷的主人,可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我们之间今后必须分出主客来……”
“当然我是主人你是客人。”她蛮不讲理地嚷道。
“为什么?”
“因为我会唱歌,会吹笛子,你会吗?”
“我不同意这样划分,因为这并不足以证明你对山谷的感情。”
“那你又怎么证明你对山谷的感情?”
“我可以整晚整晚在山谷里游荡,徘徊,思索,感受它每时每刻的气息变化和流动,聆听它深邃、旷远而又宁静的声音,我可以任凭它的风雨侵蚀我的肌体,可以任凭它的黑暗恫吓我的灵魂,我可以捡起它的每一片落叶,然后像黛玉葬花一样地把它埋葬掉,我可以掬起小溪的每一滴清泉,然后把我的心沉进去,再抛与小溪,暗随流水到天涯……我还可……总之,这已经够多了,你行吗?”
面对我这一番极富文采的精彩表述,纵然她极其任性,好无理取闹,也施展不开了,只是呆愣着,睁着一对茫然的眼睛,仿佛听见了山上寺里传达佛的旨意的钟声似的,完全被震住了。我得意地看着她,觉得她现在的样子才应该是她的本来面目,而先前那些表现,也许只是她用来掩饰某种心态的外表而已。虽然她的天真和浪漫应该使她尚不至于具有掩饰的本领,但在这种青年男女邂逅的场合,它所揭示的某种可能性使女孩子一般都会自然地有掩饰的表现,这是不需要后天的经验和培养的。
一位十分美丽,不仅会唱歌,还会吹笛子的姑娘,我居然能在这么一个大雪苍茫的落日黄昏里碰到她,我不知这究竟是我的福分还是我的又一番痛苦的开始。如果不是身份卑贱,那我肯定激动不已,因为这样一种情调,这样一种气氛,我绝对能把这样的邂逅演绎成精彩绝伦的故事。可我很清楚,现实的我根本不具备追求如此美丽女孩的条件,哪怕我手段高超也是枉然,顶多是弄到一个能抱一抱、亲一亲的程度,再多获得一点都是难上难的事了。但我同时也很清楚,自己是不会立刻退却的,如果在山外面碰到这样的女孩,我连一丁点的心都不会动,可在这仙境一般的地方,我似乎觉得我和她的心灵都被圣化了,是能够在这里建立起某种友情的,并能在某种程度上承受得起俗世力量的冲击。
唉,我心里一遍遍地感叹,抬头看看苍天,真不知道又碰上了一种什么样的命运。就眼下来说,我可以清楚地认识到身份对爱情的影响,还不至于犯迷糊,但能不能始终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则实在不敢说,所以我很担心又有一种痛苦的感情在未来的什么时候等着我。望着下面深深的山谷,我渐渐有了一种心碎的感觉。
我们沉默了很长的时间,夜暮渐浓,乱云飞渡。女孩发现洞里的水已经涨起来了,就惊叫了一声。真是一位天真浪漫的女孩,不过是水涨起来了,她居然会为此惊叫。可见笛子依然是她最牵挂的东西。现在她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尚且如此,那一旦知道了会怎么样呢?或许她会为这段经历感到羞愧,会为自己没有福分碰到一位真正的青年俊杰而唉声叹气,然后拚命地想办法把这段经历从记忆库里抹掉。
岩洞里果然已积满了水,那管竹笛已经浮在水面飘了过来,女孩很顺利地就把它拿到了手。我说:“吹一段来听听怎么样?”
她乜斜了我一眼,把嘴巴撅了撅,似乎不太情愿,但显然马上想到我帮了她两个大忙,不好拒绝,就说:“行,但笛膜没有了,笛子里的水也不能马上就干,多半吹不响。”她使劲甩了一会笛子,然后放到嘴边吹了几下,果然没吹响。我当然觉得很遗憾,不过她能有这样的表现,我已经非常满意了。
我们把洞口的石块搬开,洞里的水就倾泄而出,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寂静的山谷在这即将被夜暮笼罩的一刻仿佛焕发了几分精神。
再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们留在这继续交谈的事情了,于是我们开始下山。我肯定有些不情不愿,但也没法子;她呢,我不知道,竟看不出她的心情,我不觉平生头次对自己的观察力感到十分痛恨。这段山谷比往常难走一些,稍不注意就可能滑倒。我们走得很小心,费了不少劲才出了山谷,走到爱晚亭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四周响起了猫头鹰的叫声,女孩吓得发起抖来,说话舌头直打颤。
“幸亏今天我进山来了,不然你今晚非在松树上给猫头鹰吃了不可。”
“猫头鹰不吃人的。”
“那可难说,冬天的猫头鹰找不到食物,饿疯了什么都吃,就像人一样,饿极了的人哪怕狗屎都能舔两口。”
她笑了一下。可没过几秒钟突然就扭头看着我。夜色中她的表情很朦胧,但我从她这个剧烈的动作上可以感觉到她生气了。我非常纳闷,自认为刚才的话并没什么,她没理由这样看我。
“你这人说话真恶毒呢!”
“恶毒?天啊,这话从何说起!”
“你怎么能这样侮辱我!”
“哪里侮辱你啦?”
她继续生气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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