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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短暂地充当了一下恫吓的角色,我还是很快回到了那种舒服感中,像一条鱼似地在里面自由的游泳。这一点非常重要,如果放逐中包含了可怕的元素,那意志将不会再有容身之地。看来意志的命运并不坏,我顿时轻松下来,意志不亡,我的魂灵就不会亡,那幽闭的山谷将真正成为我与天庭之间的中转站,我升天的发射平台。
我深刻地体会到了事物的两面性所带来的快乐。懒惰的致命毒素被其自身化解之后,我立刻感到它已经学会用一种平和的力量掺和到意志里去,它对意志的友善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大概也不会再改变了,因为改变对它一点好处都没有。不过我又有另一种疑惑,即这样一来它势必改变跟意志的天敌的关系,而这显然又与天性相悖。然而真是如此吗?细一思量,我发现其实现在的意志和懒惰跟从前都有了很大不同。从前的意志有一个十分显著的特点,即具有一种非常强烈的自虐性,往往在理智认为不可能的时候它还一味拚命地往不可能的方向发展,盲目地相信自身的能力,以为自己可以随意地改变一切事物的规律,等到遭受了惨痛的打击,醒悟过来时,自己已被事物的规律切割得面目全非;而现在的意志已从那种愚昧的运动方式中挣脱出来,它懂得了自然,更重要的是懂得了服从自然,它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置于规律的控制之下,再不敢越雷池一步。我以为,这样的意志,虽仍美其名意志,但跟过去的蛮横的苦难的意志已不可同日而语,至少它的前面应该加上“自然”两字。懒惰也同样,从前的懒惰无不包含着痛苦的基因,它的每一次出现都跟人生挫折密切相关,很多时候它甚至非常依恋死亡,诱惑着本体徘徊于生死之间,它决定快感的唯一根据就是看本体跟死亡的距离到底有多近,那时的它非常随和,几乎随叫随到,我甚至无法分清究竟是它被置于苦难之中,还是苦难生根于它的内部;可如今的它呢,品味起来,仿佛有种“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感觉,非但不再游离于生死之间,且苦难的分子好像亦无处寻觅,它竟至于带有一丝丝甜味,很像槟榔被嚼碎后的感觉,愈久弥香,透着一股满意的味道。
这样的两种似乎一仍旧制,但本质其实已天翻地覆的品质,即算从前有不共戴天之仇,大概亦是不好算做天敌的吧!
再说明白点,所谓天敌,又哪里真是天生的呢,实际上它是被我特立独行的混乱人生无意中制造出来的啊,现在又消失于无意中,对于双方来说都可谓各得其所。我绝对相信,它们永远不会再重复过去的错误了,曾经的仇恨只会成为它们温馨的回忆,丰富它们未来的相敬如宾的生涯。
廿年湘水悠悠,桃花香送深山愁,雪色烟光亭楼,雾迷竹舟。关山隐隐寒霜重,长叹绝代桔子洲。蹉跎人中秋,只拚来雪花乱舞,鹧鸪哀鸣,满山抛积忧,换取万千落叶嘲讽。慵人自闭空谷,懒心寄明月,凡尘长亭短亭,回望江岸随风。
忆从前,书院阁楼,经国致用,古来江山兴亡事,引多少豪杰梦。大江东去,不是怒涛卷霜雪,何曾见乱石穿空,只是英雄气短,一河血浪奔涌。盗贼英美,悍鬼倭寇,鸦片烟冲九霄汉,园明残碑耻兆民,一腔悲愤意,岁月峥嵘,如今算来,尽付笑谈中。纵是冲天浩气仍旧,怎奈苍天不酬,只与山谷清幽,收拾三魂七魄,化为山水长相守。倚天斩魔龙泉剑,空啸明月楼。
伟大的理想就像一片凋零的花瓣,洒满一地,有心拾捡起来,却发现自己是连弯腰的力气和心志都没有了。有天我突发奇想,觉得可以学学黛玉葬花。便拿了一只布袋,带了一只短柄小锄头,将山里那些被大雪打落的野花收拾了一小袋,然后找到了一处泉水亮丽的溪沟,在沟边埋了一半,另一半则抛与了涓涓细流。我听见泥土下的花在呜咽,仿佛就是黛玉香消玉殒前的轻轻抽泣,不觉也陪着落了几行清泪。不过随水远去的野花却给了我几分宽慰,都看不到它们了,却仍能听到它们的歌声,妙曼悠扬,叮呤婉转,远远的远远的,经久不息,使我疑心它们似乎能施魔法,将歌声镶嵌在了林木松涛之中,显然是要永远的留下来陪我走过这道长长的山谷。
那些野花原本是开在我心里的,我原以为它们一定能开出满园春色,万紫千红,不曾想却是以这种方式跟我做了告别。虽然说留下了歌声,但不能否认,那些歌声很大一部分来自我的想象和希望,实际就跟它们的结局一样,其实虚空之极。我不禁想问,它们在我的生命中到底给予了我什么呢?痛苦,灾难,忧愁,伤感,当然都是不错的,但也不是我现在关心的,我总觉得如果说跟它们打了十数年的交道,却以如此简单的方式了结我们的缘份,那这个结局所能提示出的唯一的真相就是:我这个人太愚蠢了。
一个几乎没有办法推翻的真相。
一个必须在内心深处承认的真相。
一个老天爷跟我兜了十几年的圈子后终于公然展现于我眼前的真相。
其实我早已认识到了自己的愚蠢,但自己的认识跟现实的证明以及老天爷的证明从程度上说可不是一回事,后者更加彻底,也更稳定,不用担心哪天心血来潮又将之推翻掉。
我曾经说过,愚蠢是我的一枚印章,盖在了山寺的钟声里。而今日现实和老天爷对我愚蠢的证明,则相当于给我的愚蠢塑了一尊雕像,比印章更具有代表性,无形地庄严地塞满了山谷。
忽然,再次云开雾散,月光又露出了脸来,把它的一抹微笑化为一道寒光,投到了山谷。纷纷扬扬的雪花就像极了被它切割成那样似的,带着痛苦的表情在空中拚命地回旋沉浮,久久不愿降落。
月亮真美,月光真帅,月儿真是善解人意啊,它的魂魄好像已经嵌在我心里了,知道我什么时候需要,就遥控天上的本体现出妖媚的形态,将我心理上的生殖器诱惑得红润而挺拔,直刺夜空。我多想,多想把这整个夜空给奸淫了!
我恨自己这具臭皮囊,我无法明白,为什么它的内部就像宇宙一样地宽广,可形体却如此渺小?
“世上一个最没用的人!”
我情不自禁地念叨了一声;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跪在了月光下。我把这时的月光当成了万物主宰,我要将自己当祭品贡奉在主宰的面前,任其尽情享用。它的享用,正是我无上的福分。
不过,我完全承认了自己的愚蠢后,我觉得还是有必要为此找到一点客观原因,即使不能减轻内心的痛楚,至少能减少一点酸楚,这样做的意义就在于好比用铁犁犁田,成团的大块泥土地是不宜马上种庄稼的,还需要用耙子平平土,再灌上水,才是一亩适合播种的农田。
愚蠢的根源,恐怕还是在于命运吧。
唉,又是命运!这声叹息让我立刻觉得这种精神上的平土工作可能不具有耙田的效果。因为对于命运的批判,我已进行过不知多少次,而且很多批判缺乏理性,几乎就是诅咒,命运仿佛成了我的一个盛满了愤恨和怨气的仓库。我一直希望它变得空空如也,哪知就是到了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的今天也未能如愿。我面对仓库,呆呆地看着里面的货物,别有一番滋味。那些愤恨和怨气虽然能使我不过于自责,可我是真的很不喜欢它们,我真想放把火将它们烧光。但这简直滑稽可笑,它们本来就是引火之物,要的就是这股猛劲,难道会怕火的焚烧吗?
还是放弃这股猛劲吧,现在我心志虚弱之极,强行用力,只能伤及自身。不管这所仓库存有多少货物,总之,它能发挥一点作用,不使那些货物流离失所,贻害四方,亦不可谓不是一种阴德。
大雪纷纷拍打我的脸颊,把我每一根神经都凉透了,但又不使我僵硬。我觉得它这样做是有目的的,似乎想提醒我去寻找一种心态,一种适合眼下情境的心态,精神上的收获必须由这样一种心态来确认,否则可能得而复失。但我不禁又想自问:我在精神上真的有收获吗?虽然我三十来年的心路历程比一般人一辈子的心路历程还要复杂难解,可这毕竟只适宜证明它的混乱程度,而不能证明它富有成果。我的灵魂运动好像跟它最初产生时一样,仍然是未知的,不确定的,而且对生命的危害性似乎正与日俱增。不过也正是因此,我更认为大雪的提醒非常重要,必须照办;再从历史的角度说,我已经厌倦了千篇一律的紧张心态,厌倦了千篇一律的无谓的担惊受怕和长吁短叹,厌倦了千篇一律的无端的高度紧张的情绪,我亦很清楚,到了该从这种恶劣的精神环境中挣脱出来的时候了。我想品尝一点新鲜的精神文化,这种文化的最基本要素是轻松,于是问题就变得简单了,我一下懂了,我现在需要的是一种无所谓的心态。
仅就名称而言,所谓的“无所谓”其实并不新鲜,我从前也曾多次这样做过,但那确切地说更应该叫做自我放逐,实际还是不得轻松,或者说是装出来的轻松。可现在的“无所谓”,则是一种对自然的顺从,对自然的顶礼膜拜,无论是主观世界还是客观世界。
啊,鲜啊,真鲜,鲜得就像鸡汤,细细品尝,其实还超过了鸡汤,清香淡雅,滋心润肺,是现在我最营养的精神食品。虽然色彩有点单调,可只要耐心咀嚼,其实不难从中感受到几分火热的生动。鉴于从前对“无所谓”的感受,我觉得现在还应该给这种心态圈定一个规范,因其太“过”肯定有矫情之嫌,而若“不及”则亦难免有轻浮之谬。它该是全方面超越本体的东西,展现出于自然而胜于自然的精神品质。如此的“无所谓”,方有可能保证我顺利完成以后的生命旅程。
不是天才,便是庸才。不是把生命演变为一种令人赞叹的艺术,就是把死亡演变成一种使人伤感的艺术。在这项艺术活动中我包办一切。
“你能胜任吗?”我的情感的我问我的理智的我。
“赶鸭子上架,不行也行。”我的理智的我回答我的情感的我。
“好吧,那你上路吧!但你究竟要去哪个方向呢,那两条艺术之旅可是南辕北辙?”
“其实殊途同归。”
“为什么?”
“因为它们的结果都能满足我的精神需求。我的精神世界已经锻炼成了一座熔炉,足以熔化一切异端邪说,更何况那是艺术,而艺术的本质本就与我的灵魂相通。”
“但从形式上看,两者的差异实在太大了,很难让人相信它们能够统一。”
“所以能从这种自已设计的骗局中清醒过来就显得尤其珍贵。对这种形式的认识应该是这样的,即它是彻底平息心灵内部混乱状况的必由之路。”
“那是不是带有一些强行自我迫害的意味?”
“是的,但这正是为了最后的自我解放。”
我似乎又慢慢明白了一个道理,被庸俗的生活污染了十数年的灵魂是绝不可能通过一次清洗就彻底干净的,这种事需要持之以恒,甚至还得做好应付它垂死挣扎的准备,否则它一旦因为某种无法预知的突发事件恢复了从前桀骜不驯的本性,那精神的风暴会再次将我吹得七零八落,在已根本丧失了年龄优势的情况下,当有一天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就很可能真的一样东西也带不走。而两手空空的回到天宫,我是不敢指望尊贵的玉皇大帝会宽恕我的。
所以这会儿我感到了死亡,仿佛看到了命运预先为我准备好的一座坟墓。当然,我的所谓死亡还不是全部的死亡,只是一部分,其中既有肉体的元素,亦有精神的元素。在肉体部分,我恋恋不舍地埋葬了我的生殖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凄惨之极的哀叫,比一条狼在旷野中被饥饿折磨得痛苦不堪时发出的叫喊还要恐怖碜人,其苍凉之气甚至能使天地为之变色。
根啊,我的伟大的根,多少年冲天的雄壮,竟不能等到其自身的衰弱,而必须以如此可悲的样子结束它对生命的使命,像一片落叶般地归于虚无,为着一种更为虚无的理想空耗着它本应更为强劲的勃大的力量,这样的清苦让人想起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用麻木来抹去万般的感叹与羞耻。
至于说精神部分,那自然就该是一道欲望之光了。虽然它在我现在的灵魂中所占比例不大,可分量其实相当重,沉甸甸的,因为实际上人的存在的一个根本性标志就是要有爱情、友情以及制造快感的味觉、听觉、视觉和触觉等等,可我却不得不在各项生理功能非常健全的时候主动给它们送终。天啊,这真是太残忍了!而且我知道,即使它们被埋葬了,它们的影子也将长久地留在生命里,甚至偶尔也会勃然振发,向我施加不小的影响。对付它们的阴魂,其实比对付它们本身要难得多。那这简直就是残忍到极点了。自己对自己的残忍,世上还有比这更离奇的事情吗?当然有,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