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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仿佛看见这座山谷的形状倒映在天上,那又好像是用月光做线条,用云彩做染料,照着地下的样子按一比一的比例描出来的一幅图画。我久久地仰望着它,突然只觉一阵狂喜,似乎悟出了那幅图画的意义。我完全可以做这样的设想,即老天已经被我尘世的心灵所打动,便为我在天上也准备了一座这样的山谷。其实,将来回归天庭之后,有没有这样的山谷对我来说都一样,老天这个举动的真正意义在于为我尘世的超越加了一份保险,既是对我的鼓励,也是对我的嘉奖。
我要使我眼里的所有事物都抽象化,空虚化,幻觉化,意念化,单纯化,格式化。
目空一切!
目空一切!
目空一切!
宇宙世界,唯我独尊!
在我看来,它不是品质,而是境界;它并不是要我去鄙视一切“人”,而是要我把一切“人”看成是物,万物之一种。我是肯定要超越万物的,所以也肯定要超越“人”。“欲”空了,“情”空了,感觉也空了,只有“心”还能在虚无的世界占据一小块地方,为的是喷出血来,染红一切,惨烈地映照一切。上到这样的境界,从前是绝对不可思议的,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然觉得这根本不是问题了。从庸俗的角度说,我想我也许应该感谢我的性格,它使我早就习惯了人们给予我的冷冰冰的态度,更习惯了用冷冰冰的态度对待人们。孤独便在这种无法调和的矛盾中走向永恒;而永恒的状态又证明了其实不存在孤独。
孤独的本质是什么?我想应该是精神的独一无二以及其不可重复和复制的特点。
在任何一种丰富的精神世界里都不会有孤独的位置,这几乎是绝对的。但并不等于说我连孤独的形式也要放弃。因为要认识孤独的性质,就必须承认它的形式,这也是最能将孤独的意义表现出来的办法。因此,反过来说,对形式的认可,实际也就是认可了它的内含。孤独便开始在这种复杂的运行公式中不断进行自我转换,并不断扩大它的范围。我现在有些弄不明白的是最后主宰我的究竟是孤独,还是哲学。
就像一台戏里的大腕,等所有的角色都出场了后,才晃晃悠悠地登台亮相,开始压轴表演。哲学直到这时才露出真身,显然它对自己的身份是很看重的,也认识得非常准确。的确,没有谁能跟它争这个位置。不过仅仅只是一个压轴出场的位置,并不足以说明它的表演一定就是最好的,倘若稍有疏忽,那它得到的喝彩声绝不会比孤独更多。
我与哲学阔别多年了!
“别来无恙?”哲学向我问好,一语未了,我已泪如雨下。不过细一品味,我发现已不是眼泪,而是心泪。眼泪是可耻的,心泪是圣洁的,像一条河,浇灌万物,我的巨轮就航行在这样的河流上。但话说回来,泪水总难免酸楚,它不是从前的痛,就是从前的悔,总之是从前抹不平的凸突的皱褶生挤出来的苦水,并非对现实的情景产生不了腐蚀的作用。但好在它因哲学而出现,其腐蚀作用被最睿智的力量控制在了许可的范围内,故其阴霾终究是化作了一抹凄涩的寒霜,融在了无边的雪意之中。
我终归还是有些惊愕,说不清楚自己这一会到底是伤感还是感慨。若说是前者,哲学可能不会同意,它的到来显然别有深意,岂是区区伤感之情能解释得了的!但若说是后者,则我又觉得别扭,感慨的心绪应该早散在了苍茫的雪花世界里,冰封于南国冰冷的山峦的怀抱中,又哪里能发出这稀薄的热气烘烤我湿漉漉的思想呢?幸喜这时巨轮一声长笛,将这些无谓的猜疑立刻撕碎了,把哲学的面孔更加放大于我眼前,使我看到哲学清癯的面孔里藏满了深邃的思想和博大的智慧,弥漫了整座山谷。
可真正进入了哲学深处,我发现其实并摆脱不了一丝酸苦的纠缠,也就是说刚刚如潮翻飞的泪水实际还是有那么几滴是从眼眶里喷射而出的。不用说,这是几滴十分特殊的泪水,数量虽不多,却似乎将漫长的苦难的历史串联了起来,向我揭示这样一个真理:一种超越人性的人生的结束也就是它的开始。
说得更明确点:
我的人生是一部自我
神化的唯心主义哲学!
我想了起来,在爱上文学之前,哲学就已经如一朵娇艳的花朵在我心灵之上盛开了。虽是昙花一现,但其影响不比文学小。回首往事,细细琢磨,我惊奇地发现哲学竟有如一片绿荫,每每能在我被文学强烈的光芒刺得不堪承受的时候给予我疲惫受伤的灵魂一丝儿凉爽,尽管并医治不好灵魂,可它至少保护了我不至于彻底毁灭。哲学跟我聚散离合,似乎越来越远去,其实影子始终围绕在我身边。毫无疑问,我这些年来的苦难,就是由于当年没有把对它的热情保持下来的缘故。可是我不后悔,因为我知道如果那样的话,将是另一种人生,而我绝对不敢说在那样的人生里没有更大的磨难等着我。从“道”的观点来说,当一个人的命运被上苍无边的法力确定之后,不管他如何折腾,结果都一样。
存天理,灭人性。这是我从前的行为准则,是我精神生命的起点。后来我几乎将它遗忘了,甚至不知道它曾经主宰过我心灵之河的流向。哪知它竟就隐在这座山谷里,隐在每一片树叶的后面,隐在雪花的里面,隐在青石小桥的流水下,隐在爱晚亭的飞檐翘角之上。我竟一点不觉得它陌生,也不觉得它老了。相反,它甚至显得比我更年轻,以更加饱满的热情将它从前的意志覆盖了我的躯体,渗透了我的血液,进入了我的心。
它轻轻地问我:“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
我略微有点惊诧,或许准确地说是有点羞愧,因为我既能感受到这几句话的分量,却一时又想不起来它们的出处。我沉吟了一会,才慢慢有了印象,便更羞愧了。实在是不应该啊,如果说我不能自觉的想到它们,那当被问起来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不该感到惶惑的,连一丁点都不该有,因为曾经我像一头羊似的被它们驯服了,被要求完全按照它们的标准去修行。竟遗忘得如此厉害,足以证明我确实是个老子的叛徒,后因弃道而惨败人生,显然罪有应得。
我叹了口气,看着满山的雪色云雾,担忧地问:“昨非今是,改弦易辙,无乃追之不及乎哉?”
哲学说:“谬哉,谬之极也!汝穿行山谷,始自书院,非是取其诸子之魂魄而为动力乎?大师言犹在耳,忘之于心何忍,又于道何益,更于气何泄?朱子收儒业于理家,大成宽德载道,薄死厚生,恶昨善今,祛邪惩欲,正心引源,开圣明之教,化天地之育,治人治心,不分先后,何有及与不及之分?若欲强分,是自分于心,自乱于意,自绝于生,自失玄门。汝深思之。”
“心,意,生,门,四者之中,何为根本?”
“心主神,意主精,生主命,门主气。气禀于天,自是此门为根。”
“此根有形乎?”
“可有可无。有者,日贯苍宇,月通星斗,天地混沌而开,带气而生,气法自然,道一合气,气滋万象,润气成理,理化生死,生即死,死即生。气禀有性,上行于天,下合于地,天地参道,万道归一,一至于无穷无尽,便是无者也!”
“此根能为吾所用乎?”
“天长地久,宇宙同寿,绵绵若存,御之不绝。但其质鲜嫩,如出浆之豆乳,沾尘埃即变性,遭风刮即变形,非修道有术之士不能控,故上士持根,中士看根,下士听根,愚士不知根。”
“吾为何士?”
“汝前十五年中士,后十年愚士,再后十年下士,以今归俯山谷观汝,或复得中士矣。”
“何初即拨萃,年益增而境益退,如水之流忽焉倒溯,岂非不合于理乎?”
“实为正理也。汝禀气高洁,人之初,善性柔心,承天星之光,禀婴孩之性,若玉树临风,似轻云掠影,目射宇华,气吐三湘,少疯狂之欲,无烦乱之躁,诚意向学,宁静志远,自然在凡夫俗子之上,因毕竟缺学识之重,故亦难上大境,是以得之中士,于人初之时,实难能可贵。后欲念杂生,淫邪滋漫,性乱习恶,腹脏崩坏,身不由已,已不由心,内火攻伐,魂灵失道,既无人伦之态,又染虎狼之性,非愚而何?是愚尚不足以述恶欲之十一也。然汝禀天气洁,毕竟异于世人,渐悟于苍凉凄悲,痛绝于行尸走肉,深感于如烟春秋,易辙于浑浑噩噩,终至天光复现,日月回归,超人之性,似枯枝重发,求道之心,如残花吐艳,天嘉汝去秽存善之德行,故复现宝莲,再开天道,汝得正身,自是又登中境。此大光明之术,治心自救,无量之德,乃致太极之功,非理而何!”
“汝理同于吾理乎?”
“理合一道,道渊万物之宗,无瑕不盈。”
“理者,人心之私,同其私则同其理,异其私则背其理,理之高,高可齐天,理之下,下可同粪土,汝推为万物之宗,无乃过矣乎?”
“大谬,大谬,此非人语也!理者,宇宙之肇始,天地之母门,结气而生,顺气而起,凝气而成,散气而滋物。气禀尚有厚薄清浊之分,而理却无阴阳雄雌之别,是故先气而成形,通气自养,更其自在而行道于天。因厚可曰薄,清可曰浊,彼一是非,此一是非,实无是非,是非既去,理率气而为,至有宇宙之名,天地之大。理若有私,即是气也。而气弥漫笼罩,无论贵贱高低,统一滋养,绝无点私,是以理亦大公弘道,率宇之内,与气合二混一,用一至于无穷。理若有私,或在于自是,因无偏持,与私相较,反显不平,其实不平乃平之体,平乃不平之正也。”
“依汝之言,吾无论何士,无论何时,无论何难,无论何喜,均为理之果乎?”
“孺子确乎聪敏颖慧,以点破面,由面入体,透悉环宇,上士已隐现可求矣!”
“汝勿赞,吾仍昏聩不明之甚。”
“此又一理也。上承于下,日生于夜,雨落于风,明启于昧。汝曩日不通道理,骄纵自惑,竟自以智绝天下,有一进二,得垅望蜀,徒招天恚,遭上尊把弄,几成冤鬼。今日终至悔悟,贬已为贱,深合天意,自当成理。”
“此理之效用何?”
“承天洪运,共日月之光,得山川之秀,吸河流之精,聚龙虎之气,散气养山,在山养心,是性可成而习良善也。性习之于人,犹树木之于山。树凋木枯,微风亦可侵之,峰摧岭摇,惨淡颓废,不可久居;性乱习恶,小欲亦能成大,心痴神迷,翻云覆雨,难以长存。故滋性为上,养习辅之,治心于内,治身于外,心与志合,身与物合,物志两忘,心纯志洁,御气而行,天地之间,任意遨游。”
“理大,道大?”
“俗人,理大于道,高人,道大于理,神鬼,理道平等,天仙,理即道,道即理,由一致太极,由太极致一,循环往复,无始无终。”
“此理如何得之?”
“此问不妥,足见汝离仙境甚远,尚无力摆脱红尘羁绊。但万事万物,起于理气,成始于意念,幸有此问,汝亦足以凭藉有待,天不欺善也。上知生知,凝命受业,阴变阳合,化在天,受在人,性与习成,形化者化醇,气化者化生,二气之运,五行之实,形日以养,气日以滋,理日以成。汝居山谷而守玄门,衔道而呼,顺气而吸,知理而食,抱一而终,爱拙喜愚,无心无欲,求生以缓,求死以疾,通天下地,镇山引水,化形为木,化身为石,庶几业有成而神有归。”
“具体之术,何以为之?”
“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于致福之事,未数数然也。故福事不可知,福术不可求。但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而无所待者,方是正术。而此术必非汝求之术也。何故?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自生自化,自形自色,自智自力,自消自息。”
我沉吟了很久,缓缓地表达了我对哲学的这些教导的理解:“亦为自恋自吟,可乎?”
哲学显然很是惊讶,半天说不出话。但后来它愠怒的表情慢慢地云开雾散了,眼里竟还渐渐发出光艳,有如星月一般撩人,灿灿地灼烁着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它笑得山摇地动,鬼神皆惊,说:“朋友,多年来你一直是我的徒弟,我无数次觉得你这徒儿悟性太差,又极自是,想把你逐出师门,但以刚才你这句话来看,我不得不承认,你已经跟我平起平坐了,甚至超过了老庄列三子之和。汝确为仙胎,似乎已不必御风而行,因汝即风,风即汝,汝便就风一样地在山谷里徐徐吹拂吧,上天会感受到汝的风力的。”
说罢,哲学驾云而去。我听得一片云鸣雾啸的美妙声音传布了整个天空。
于是,我对着山腰上那个敲钟的佛无比庄严地说道:
“能持!”
灵魂终于平静了,像爱晚亭下一池寒水,在这无限的夜空之下,连一丝波纹都没有,平整光滑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