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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四十九岁的加苏拉是一位身材苗条,容貌端庄出众的维族女子。她生海伊尔古丽时才二十二岁,古丽两岁的时候丈夫去世。二十五岁的时候,她嫁给李扬的父亲,生下李扬。她再婚之后,海伊尔古丽独自跟随在喀什的奶奶一起生活,直到成年,她从来没有和母亲与继父还有弟弟住在一起过。
左墨轩也是在海伊尔古丽的葬礼上见过加苏拉一次,她看似纤柔而脆弱,其实内心却坚强而坦率,海伊尔古丽过世时,由于穆斯林的教义不允许妇女和不是穆斯林的人参加葬礼,她只好远远的在墓园外看着女儿的棺柩被抬走,当时的她不曾流露出太多的悲伤与哀痛。
面对海伊尔古丽的弟弟李扬对左墨轩的指责和愤怒,面对同样被摒弃于葬礼之外的左墨轩,她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当时的她只是默默的拍拍左墨轩的肩,递给他一块手帕。
左墨轩甚至有时候认为,只有这位默默不语的母亲,能理解他对海伊尔古丽的爱,因为他们对她都怀了一份愧疚之情。加苏拉是永远无法对古丽补偿那份母爱的愧疚,而他,是永远无法完成那份爱情的愧疚。
今天,正是海伊尔古丽的生日(名祭),按照穆斯林的习惯,死者的亲属好友,都要来到亡人的墓前,点燃一束圣洁的香,诵上一段经文,送上自己的哀思,告慰黄土之下的亲人……
这也正是加苏拉没有回头,就猜出来人是左墨轩的原因。
海伊尔古丽的坟前向来不乏鲜花。左墨轩曾经把一笔钱存到墓园管理处,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新鲜的鲜花摆在坟前。可是,他有多久没来了!去年,他好象根本没有来过墓园。在那之前的三年,他也只有在她的忌日或名祭的时候来过。
他回想起五年前海伊尔古丽的葬礼,穆斯林的墓穴和汉人大不相同,有一个坑和一个洞组成;坑、是用来“试坑”,“试坑”的人必须是死者的儿子、兄弟或孙子。在坑的侧面,才是安葬死者的“拉赫”,死者在“拉赫”中,头向北方、脸朝西面(圣城麦加的方向)。
当时为古丽试坑的就是李扬,左墨轩试着想象那个哭泣着的瘦弱少年,慢慢躺在坑里的情形。而他,因为不是死者的血亲,也不是穆斯林,他只能远远的站在远处,看着心爱的姑娘被葬入黄土之中……
海伊尔古丽葬礼的次日,他和加苏拉就站在他们目前站的位置。
当时加苏拉对他说:“你不应该常来这里,你得学会忘掉她。也许你会在她的忌日或生日想起她,也许你会冲动的从外地赶来,只为了能看她的墓碑一眼。
也许你会完全的忘记她,再也想不起她的样子。孩子,不要因此而太过内疚。你还年轻,你还活着,你还有你的人生要走,不要试图抓住不存在的东西,不要沉浸在过去的回忆当中,不然,你会走不下去。”
当时的左墨轩并不了解这位坚忍的母亲说的话,他当时只觉得永远他不会忘记海伊尔古丽。可等到他第一次发觉自己可以平静地想起海伊尔古丽,那种痛彻心肺的感觉不再出现的时候,他发现爱上了另一个女孩——蓝岚的时候,那种背叛她的感觉几乎令他无法承受。
时光流转,他现在可以看着她的坟墓而不感到心如刀割。想起她时心中涌现的是过去时光中对她隐约的爱意,那是一种爱情褪了色的感觉。他可能会永远爱他们过去的时光,以及他对她爱的承诺,但她已经死了五年,他已经不再与她相爱。
可是加苏拉的情况不同,海伊尔古丽是她的孩子,是她身体和生命的一部分,对于孩子来说,母爱永远不会变质,永远不会因为生或死、永远不会因为时光的流转而被忘记。
他们就这样静静的站在海伊尔古丽的坟前,加苏拉默默的诵着古兰经文,香火萦绕在海伊尔古丽美丽的笑靥前,一切就像梦幻一般。
第十八章 棋子(二)
李扬捻起一枚棋子,眉头皱得很紧,他并不善于下象棋,可是叔叔大老远从部队赶来,只想和他下棋,他也没有办法。
他的叔叔李剑儒,今年45岁,拥有像年轻人一样精干结实的身材,一点也没有中年人的臃肿,两鬓上也没有白发,肩上顶着两杠四星的大校军衔,属于兰州军区少壮派军官中的精英人物。
两人坐在病房外间的书桌两边,桌面上摆着木制的楚河汉界的棋盘和被岁月磨得锃亮的红木棋子。这套棋子是叔叔最钟爱的法宝,他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它,用李剑儒的话说,下棋可以令人头脑清醒。
可李扬知道,叔叔喜欢下棋,是喜欢那种统率全局的感觉。
跟往常一样,叔叔决定让他先走。李扬选了红子,一开始就采取攻势,直接拱卒、跳马、出车。他喜欢直来直去的走法,他的这种年轻气盛闯劲儿十足的走法,有时候反而会出人意料的将死叔叔深谋熟虑的布局。
但是今天,他烦躁的目光不足的瞟向紧闭的内间房门,蓝岚还睡着,经过下午的挣扎和哭泣还有其后的种种,蓝岚几乎是晕倒了一样的堕入睡眠的深处,他怕睡梦中的蓝岚会发出声音,被叔叔发现可就糟了。
“你很烦躁!”李剑儒挪动自己的马,吃掉了李扬刚刚过河的炮。
李扬端详着棋盘,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决定之后,他移动棋子。
“今天是我姐姐的生日(名祭),按穆斯林的习惯,使得到坟上去念古兰经的。”
“你妈妈已经去了。今天一早到的喀什,你爸爸早就从北京打来电话了。”李剑儒推进自己的车,支着下颚思索如何避开李扬横冲直撞的过河卒子。
“我和你说过我那一次替姐姐试坑吗!”李扬略带一丝神经质的捻着手中的棋子,“那是我第一次经历穆斯林的葬礼,其实,我本没有资格参加,因为我不是穆斯林。唯一的理由大概只因为我是姐姐唯一的男性亲属。”
“很痛苦吧!”李剑儒没有抬头,不动声色地吃掉他的卒子。
“那不是痛苦!”李扬神经质的笑笑,“可以说是震撼吧!穆斯林不把那说成死,他们的教义里把死说成归真,一切万物来于黄土,归于黄土。宗教,有的时候真的很神奇,当时我躺在墓坑里,心中平静极了。”
“你那时还是一个孩子。”
“是啊,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的接近死亡。”李扬挪动手下的车,咧开嘴角笑了:“将军!”
李剑儒也指指李扬的老帅,“我也将军了!”
李扬回头看自己这边的棋局,自己的老帅也被连环炮将得死死的。
又是一个平局!
叔侄二人相视大笑,李剑儒拍拍李扬的肩,“我就喜欢你这敢冲敢撞的性格,你爸如果当初听我的,让你考军校,你现在可是一个好苗子呢!”
“不了!”李扬连连摇手,“我可成不了军人,艺术家是世界上最邋遢随意的生物,我们天生对秩序过敏。”
李剑儒摇摇头,“不要拿你那艺术家的歪论来唬我,人生就像一局棋,我们每个人都是造物主手中的一枚棋子。无论你怎么想走出自己的步调,也逃不开自己的命运轨迹。
在我们的棋局里面,有的人是一呼百应、披靡八方的“帅”,有的人是过河以后决不回头直捣黄龙的“卒”,有的人是一日千里不知为谁奔忙的“马”,有的人却是一辈子也走不出自己人生围城的“相”。
冥冥之中,我们的命运就像棋子一样,被一双无形的手挪动,很无奈地去做自己不愿意做但却必须去做的事情。有的时候,那种不被理解的孤寂、还有被社会及爱人所摒弃误会的痛苦,没有人能够理解。”
说到最后,李剑儒坚毅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窝里似乎有一丝光芒在闪亮,那会是泪水吗!李扬惊讶的听得一头雾水,叔叔在说什么!他为什么听不懂呢!
李剑儒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拍拍李扬的肩膀,缓缓站起身来,背过身望着窗外深沉的夜空,他的声音渐渐变得镇定一些了,他指了指内间紧闭的房门:
“小扬,我知道那个女孩就睡在里面,你这一次,是认真的吗!”
李扬涨红了脸,“您怎么知道的!”
李剑儒叹了口气,“看你的神色,我就知道。我也年轻过,我也曾经爱过。”他落寞的望着窗外的夜色,“你爸爸一直纳闷我为什么一直独身,其实二十年前,我结过婚,只不过那个婚姻是不能也不允许存在于档案中的。”
“为什么!”李扬纳闷极了。
“她拥有完美的家庭背景、完美的出身、完美的档案,我们的结婚报告也是组织批准的,可是,她却是一个间谍!一个军事间谍!她偷拍下机密档案室里关于军事演习的绝密档案,企图偷越国境线的时候,我杀了她……”
“叔叔!”
李剑儒抬起手制止李扬,“我本不想告诉你这些,我只是想说,有很多事情,不能相信表面上看到的。”
“我不懂!”李扬迷惑极了,难道叔叔是在暗示蓝岚!
“你不必懂,人生如棋,我们也许就是命定的棋子,走出的每一步其实都在冥冥中安排好了,只为一个赌注……一个最终赢的赌注!只要记住在一盘被操纵的棋局里,棋子本分就是走完自己的每一步,棋子是不该有任何怨言的。”
第十八章 棋子(三)
棋子,我们都是命运的棋子。
李扬默默的念着这句话,浑然不觉夜已深沉。
一声模糊的哭喊声突然惊醒他,他慌乱的从客厅的大沙发上爬起,轻轻地推开内间的房门,熟睡的蓝岚正在低声啜泣。
是他让她哭的。该死!他该怎么做呢!
他小心翼翼地来到床边,借着夜色像偷窥狂一般看着熟睡中的蓝岚。她不小心踢开了被子,她的肌肤如月光一般皎洁,一双修长的腿显得极度苍白,浓厚的头发像丝绸一般披在枕头上。她低低的啜泣声已渐平息,但是脸上的脆弱模样却惹人怜爱。
他悄悄地爬上床,侧躺在她的身边。他犹豫着伸出手,掬起一捧丰厚如绸缎的的长发,放在鼻端厮磨着。
他的手在她的脸颊边张开又握紧,想碰触她却又不敢,一声绝望的痛苦呻吟逸出他的唇,他以一只手掩住脸孔,努力对抗著内心的恶魔。他多么想温暖她、保护她。但他无法忍受她在她碰触之后恐惧地躲开。
他真的爱她!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原本是希望她能需要他、渴望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他俩关系的主宰者。他从没想到最终的结果会是他需要她——甚至是更离谱地是——他爱上了她!
睡梦中的蓝岚痛苦的辗转着,她低声的啜泣,感到寒冷的她不由自主地寻找着温暖,她偎依着找到他的怀抱,李扬不确定的拥住她,感觉着她在他的怀抱里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
他拥紧她,几乎是用浑身的力气拥紧她,仿佛他不这么做,就会失去她一样。
“不要!”蓝岚在睡梦中呻吟着,挣扎着,“墨轩,松松手,你弄疼我了!”
墨轩!
李扬像被烫到了一般松手,她在梦里都在想着左墨轩!他苦笑着想,即使他现在不顾良心和道德,占有睡梦中的她,她也会以为是左墨轩吧!
这就是他的命吗!打破了无数女孩子的心之后,最终爱上的,是那个不爱她的女孩!他想起叔叔李剑儒,他提起的他亲手杀死的妻子——那个女人是个间谍,她背叛了叔叔的爱。可是,叔叔一定是爱她的,不然不会在这么多年之后,还会伤心,还会一直独身。
左墨轩,他几乎是仇恨的念着这个名字,是他害死了他的姐姐,如果不是他和他家的公司牵涉入那么多的非法买卖,姐姐怎么会被无缘无故的伤害致死呢!而现在,他又完完全全的占据了蓝岚的心灵,他恨他!恨他!
左臂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这些天他为了慢点好,故意经常活动左臂使得伤口裂开,用热水袋放在腋窝下或者是额头上,造成发烧的假象。他知道这些苦肉计只能瞒得了一时,可是他就忍不住去做。
他喜欢看着蓝岚像心疼伤员的护士一般照顾他,喜欢看着她为了他担惊受怕的样子。可是,她不爱他,不爱他!
李扬想起上大学的时候,为了追上音乐学院的校花,他使出浑身的解数,甚至为了她去和别的男生打架,去她弹钢琴的酒吧买醉,贿赂她所有的女同学为他说好话,可是当他终于追到手之后,他却厌倦了。
难道他只是爱上了这追逐的感觉!他对蓝岚,是不是只有征服的欲望呢!这个念头在脑中闪了闪,就被他否定了。他知道蓝岚在她的心中是不同的,他可以为了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