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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楠始终不与我多说一句话,只是用对付狗一样的命令告诉我前进还是后退。我的确感到自己是一条狗,满腹的不平衡但依然对她紧紧追随,即便我感到肩上的纸箱越来越沉重,心理越来越压抑,我依然不能表达自己的不幸,依然在炎热的大街上蹒跚而行。汗水把我的衬衣浸透,布料粘贴在皮肤上痛痒难忍,而她似乎没有要打出租车的意思,我开始明白她是利用这种方式表达内心的暴力。
在繁华的大街上,一个满脸透出被生活压抑的沧桑男子,跟在一个魅力十足、风姿绰约的女子身后,肩上顶着一个硕大的纸箱,脑袋沉浸在包裹的阴影里,迈着急速的碎步,摇摇晃晃穿梭在行人中间,做人的尊严毫无疑问被丢在自己的裤裆里了,那情景真是有点象天方夜谭里的阿拉伯脚夫辛巴达 。
我们在一家宾馆做了停留。她没有告诉我去干什么,我也没有要知道的任何心思,只是祈祷这种苦难能尽早结束。
电梯上了四楼,我跟在她身后进了一家公司。这是宾馆的一间套房,在这里我看到两个男子。
江楠用英语向其中一个瘦削的男子打招呼,然后与另一个矮胖男子用粤语谈起工作。我没有兴趣听,肩上的箱子自然已被扔在角落里。而我在主人的招呼下瘫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把主人倒给我的一杯水喝了个干净。
一会,江楠与矮胖男子出了门,临走很不客气地告戒我不要随处走动,等她回来。
我哪里有要走动的意思。四肢的酸痛如涌动的热流要把我的骨骼炸裂开来。我感到肌肉的麻痹,被拉扯的神经如同断裂的钢索刺激我的神智,于是我又喝了一杯水。
“你好吗?”办公桌后的瘦削男子用英语对我说。
我能听懂他蹩脚英语的含义,但我不明白他为何要用英语与我说话。于是我也用英语回答他。“你不是看到了吗?我不好。”
“你是江小姐公司的人吗?”
“对!”
“你公司的江小姐很迷人。”
“等一等,”我改用普通话说,“你能不能不用英语说话?”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你的话,我不懂中文。”他依然用英语说。
“不懂中文!你不是中国人?”我用英语问。
“我是日本人。”
我恍然大悟,原来我是同一个日本佬说话,后来我才知道他叫木村平树。
“你好,我把你当成中国人了。”我立刻改用日语。
“你懂日语!”他立刻兴奋起来,用日语的口齿立刻变得伶俐。
“还可以吧!我在大学时学过日语。”
“你是哪所大学?”
“╳╳大学。”
“你日语很流利。”
“谢谢你的夸奖,这要感谢你们日本女孩。”
“日本女孩?”
“是我的一位好友,日本留学生。”
“真的吗?她在你的学校?”
“不!是重庆╳╳学院。”
“你们怎么认识?”
“说起来很有意思。我有天上街,见到一个女孩子四处问路,日语和中文混杂在一起的句子谁也搞不清她要干什么,而我正好帮她解决了问题。于是我们成了好友,她是我唯一的一个日本朋友,人很温柔。你们日本女人很有味道。”
“哈哈!”他笑了起来,“人也很漂亮把!”
“怎么说呢?这很难讲。”
“她不美吗?”
“一个羞涩、瘦小的姑娘。”
“这么说你对她没有意思。”
“我从没有认真看待这事。”
“她如何对你?”
“我想她很聪明,不会不知道我与她之间的鸿沟。我指的不是国籍问题,而是对爱情的看法。她回国时有些伤感,所以我想她还是喜欢我的吧!”
“你为何没有对她付出感情呢?”
“感情不是要来就来的东西,不是理智强迫的产物。总之我喜欢她,做朋友很不错。”
“你们还联系吗?”
“有必要吗?寄托无尽的相思在无望的结局当中?”
“哈哈!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怎么回事?今天你是第二个给我这种评价的陌生人。”
“第二个人?”
“来广州的车上遇到一位小姐也是这样评价我。”
“你很有女人缘,我想你在江小姐手下一定很得宠。”
“你错了!我是个被她唾弃的人。”
“你在她手下工作不快乐吗?”
“岂止是快乐,我快要发疯了。”
“你在她手下干什么?”
“你也看到了,我是个勤杂工,负责打扫卫生,搬运东西什么的。”
“不可能!”他惊讶地说。
“世上什么都有可能。”
“那你为何不同江小姐好好谈谈?”
“不可能有结果,我俩水火不相容。”
“是因为工作还是感情?”
“感情?真难想象你会有这种想法。我和她冲突是关于人格和自尊的问题。”
他沉默了,但可以看出他并没有明白我话中的含义。
之后,我们开始谈论别的话题,关于中国和日本在文化和民族性格上的差异我们谈了很长时间,但我们都避开那些敏感的话题。我发现这个日本人很健谈,在我面前没有什么陌生感,我想也许是个性的问题,他似乎比较喜欢自由和浪漫的生活。
这次出行最有趣的一幕出现了。当我们正兴高采烈交谈的时候,江楠和矮胖男子回来了。这时我和木村平树正高谈阔论。当他们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木村并没有发觉他们,因为他背对着门,我故意无视江楠的出现,依然用流利的日语同木村谈笑。
我看到江楠异常惊讶的神色,那是我从没在她脸上看到的东西,肃穆的脸颊拉起一道弧线,眼睛睁大,似乎难以想象那个平常被她蔑视的男子竟然能够在短暂的时间同一个日本人用日语流利地交换思想。我想这种情形超出了她的想象边界,一个被她贬低到勤杂工一类的人,一个她想怎样摆弄就怎样摆弄的懦夫和蠢材如何成为一只凤凰她是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的。
回去的车上,我们坐在了一起,这次是我无可奈何的选择,因为这次要对号入座。
她坐在里边,靠窗户,我靠中间的过道。为了避开她我尽量把身体侧向远离她的方向,把胳膊盘在胸前,而眼光则投向另一面的窗户。我用身体语言向她表明对她的反感。
她似乎没了以前的傲慢。她把手放在自己的腹部默默地沉思。一阵我发觉自己过于做作,为了不使我的行为又成为别人的笑柄,我还是最终坐正了身体,靠在椅背上闭起了眼睛。
华灯初上的时候,我们到了深圳。通过边检站,大巴驰入了市内。我从睡梦中醒来,看到江楠依然在沉思,如果我不是日常对她的人品有所了解得话,她的形象真有谦谦淑女的味道。当车到罗湖车站的时候,她仍没有从沉思中醒来。
我没有提醒江楠就下了车,然后从大巴的行李箱中取到纸箱。当我站在一旁手插在口袋里幸灾乐祸的时候,她在乘务员的催促下慌张地下了车。
我看到江楠的失态,这是我最希望看到的东西,我很满足。在回公司的路上,她没有说一句话。而打的、给司机指路则由我一手操办,甚至当我要给司机付帐的时候,她才明白过来,在我之前抢先递给了一张百元大钞。
江楠站在车旁等司机找钱,我径自从出租车的后备箱里搬出了货物,扛在肩上独自走进大楼。我打开电梯走进去,立刻关门上行。我把纸箱放在办公室内,随即离开了办公室,因为我想要赶在她上来之前走进另一部电梯,我不想看到这个可恶的女人。
但事情的发展没有随我愿,我还是在走廊里碰到了江楠,她似乎想要给我说什么,可我迅速从她身边闪过,旋即走进电梯。
深圳的冬天姗姗来迟,直到十二月份,天气经过北方寒流的侵袭之后才开始冷了下来。我原打算辞职不干的想法此时也被这场寒流打散了,有了要坚持到春节的念头,于是我把写了数次的辞职报告丢进废纸篓里,决定继续忍受环境对我的打击。
时间过得很漫长,我依然干着令人厌恶的工作,依然感到孤独和寂寞。我数次产生要到街上狂啸的念头,这种念头使我发现自己已然堕落到变态的地步,思想中不断产生邪恶的幻想,我晚上躺在床上,把双手枕在脑后,苦苦思索改变现状的方法。在我眼前许多以前感到美丽的东西现在都变得丑陋,我的自信和梦想被现实剥落的只剩最后一点聊以自慰的嘲弄了。我对江楠的痛恨一天天在增长,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春节将至,一切都开始变得匆忙。我的心情也日益轻松起来,开始幻想在来年开始新的生活。我决定春节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辞职,然后设法找个新的工作,也许换一个环境可以彻底摆脱这个恶梦。
临放假的前一天,下午下班后我乘电梯到了一楼大厅,当快要走出楼门时我发现把一本很重要的书丢在了办公室,这是本名叫《原始思维》 的哲学著作,作者是法国人列维…布留尔,我从一位大学老师手里借来,这次回家准备还给他。
再次进办公室,我看到江楠正在复印文件。我非常尴尬,非常不习惯与她单独在一个房间。
江楠见我进来对我点点头,这是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问候,我鬼使神差地也点头向她表示回应。
“你明天走吗?”她突然开口问我。
“对!”她的问话很唐突,我顺口回答了她。
江楠没有停手头的工作,依然用上司的口气问:“A4的复印纸怎么没了?”
我根本不想回答她的提问,所以装着没听见,掏出钥匙打开抽屉找书。
我想她一定是回瞄了我一眼,对我装聋作哑很不舒服。
“你车票买了吗?”她问。
我不知江楠为何关心我的车票,我没兴趣回答她,仍然沉默无声。
沉寂了几秒钟后,她突然用命令的口气说:“过来一下!”
我很恼怒,抬起下颌冷漠地问她:“什么事?”
“这台复印机经常卡纸,你看用什么办法解决一下。”她盛气凌人的语气让我难以忍受。
“我下班了,要修理等我回来再说。”我的语气也很不客气。
江楠似乎没有受过这样的无理,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你怎么了?不想修是吧?”
“对!”
“好!好!”她冷笑着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我拿了书大步走出了办公室后,我听到纸张被摔到地上的声音。
回到寓所,躺在床上我心里很烦乱。不知为什么,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凉,为自己终于走出了最后的一步而苦恼。用了三个月时间,经历了无数磨难才得到的工作终于让它从手上滑落,这是怎样一种心情。
我开始回忆那些苦难的日子,在街道边的草地上过夜的情景。一个人,孤独地蜷缩在一棵树下,不远处灯火辉煌,但我似乎根本无法与之相融。我内心冰冷,象被世界抛弃的婴儿,饥饿使我神经麻木,欲哭无泪。我几次从睡梦中惊醒,然后摸索背包,试图找出可能被自己遗漏的钱币。此时的我已毫无自尊心可言,如果有人给我一顿饭钱让我喊他爸爸,我也会毫不犹豫答应。人的丑陋不在于酒足饭饱之后,而在于感到生存的恐惧,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狰狞面目只有在生存斗争中才能被展现出来。
第六章 天堂之吻
在家的日子很无聊,我没有去走访任何朋友,也没有到亲戚家去拜年。我把自己关在房里,几乎每天都躺在床上瞪着两眼发呆。我知道自己这种懒散是一种病态,但就是无法打起精神。
母亲只要有机会就对我进行规劝,她始终认为我必须待在家乡找一份正当的职业,或是考研究生。此外母亲对我的个人问题似乎很感兴趣,她不时地流露出她的同事想要把自己女儿介绍给我的想法,我甚至见到母女二人到家拜年的场面。我对母亲这种无聊的举动很麻木。
我在家中待了两个星期。当我要离开家的时候,母亲很难过,她如何也不明白儿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为何要抛弃安逸和享受去寻找艰难和辛苦。
我与母亲世界观的差异不是她能理解得了的。要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去淡薄于名利、陶醉于安逸、平静于世俗的生活,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如果我屈服于母亲的规劝,我的生命则会毫无意义。我时常这样想,但这样的思想如何能够说服母亲?母亲的人生塑造在她那个时代。我不能说母亲在那个时代的生存意义没有价值,但世易时移,一切都在改变,如果我还因循守旧于母亲的生存价值,这是荒唐可笑的。
全家只有母亲去到车站送我,我看到母亲日渐苍老的面容在我的视野中远远消失。一种悲伧哽咽在我的喉咙里,这是一种难以言状的痛苦。我象一只离港小船,驶向未知的大海,扯起的风帆被海风涨满,我已没有回头路可走,只有在惊涛骇浪中寻找自己的方向。我命中注定要开始这样生活,上天把叛逆的性格赋予一个青年,那一定有它的理由。如果不是要在生存的磨砺中使他更加坚强,那么就是要在世俗的打击下让他更加软弱。
我没有按公司规定日期报到上班,我已对眼前的工作没有任何留恋。
当我无所顾及地走进办公室,第一眼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