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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敲门,片刻后,陈薇语轻软悦耳的声音在门后响起:“请问是哪位?”
“李靖平。”我回答。
片刻静默后,门后的声音急促地说:“麻烦你等我几分钟。”语中略带慌乱紧张。
大概五分钟后,门轻轻地开了。陈薇语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及膝裙装,亭亭静静站在我面前。两个月不见,她明显地消瘦了些,但因为面庞略略修饰过,所以除了眼周颜色略深以外,并无苍白枯涩的病态,反而添了一种弱柳扶风的楚楚动人。
她将我让进屋里,接过我手中的花束和果篮,然后轻声道谢。
“陈小姐哪里不舒服?现在好些了吗?”我问。
她站在窄小的厨房里,略垂着头,将菖兰往一只玻璃花瓶里插,回答说:“有点感冒头晕,不要紧的。”说话时她并不看我,拿花枝的手有些微微发颤。
插好花,她又开始沏茶,整个过程她都手忙脚乱,仿佛我的存在让她窘迫失常。
我正想劝她不要再麻烦,忽然听到她一声短促的尖叫。
我快步过去,只见她手上已被沏茶的热水烫红了一片。
我赶紧将她的手按在水龙头下面用凉水冲洗,还好只是有些红,没有破皮也没肿,伤得不算厉害。
冲洗降温以后,我扶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又从她家的药箱里找出红霉素软膏,在她的伤处轻轻涂抹。
这时,一滴泪落在我正在涂药的手上,我惊异地抬头 – 她在哭,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挡住了自己的脸,不让我看。
“为什么在你面前我总是这样狼狈?”她的啜泣压抑而哀怨。
“我这人大概有些命硬,老给别人找麻烦。实在抱歉得很。”我温言安慰着她。
她放下挡在面上的手,翕动着形状优美的眼睫,一脸梨花带雨:“不怨你。我只恨自己,这样没出息。每次在你面前,我都会手足无措,沉不住气。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如此魂不守舍,也从来没有主动给男人写过信。你看了我昨天让云深带给你的信,现在心里一定轻看了我吧。我本不想写的,但那些话憋在我心里,让我吃不下,睡不着。我如果不写出来让你知道,只怕要把自己逼疯了。”
信?对云深昨日的异常,我顿时恍然。今日我来此想问陈薇语的所有问题都已不必要。
此刻,这个平时温静娇柔的女子止住了泪水,幽幽开口道:“李先生相信缘分吗?”
我愣了一秒,随即稳声回答道:“相信。”
她含泪的眸子熠熠地看着我,轻声说:“我们在花店初遇,又在学校和您府上相见,您不觉得这是缘分吗?”
我朝她坦然一笑:“陈老师这样面善,跟你有这样点水之缘的人一定不少。”
她眸中的光采一暗,低头沉默片刻,然后抬起来,仿佛积了全身的勇气,再柔声开口:“我活了二十三年,从未对哪个男子有过这样强烈的感觉,因此我不想此生与李先生只是点水而过。我的心意,都在那封信里面。”她颊上泛起桃花色的晕泽,语音末处,几乎已细不可闻。
她容貌风仪出众,平时一定追求者众多。要她放下女子的矜持主动表白本已不易,而若再被人拒绝,心里定会羞苦不堪。
我心中轻叹一声,对着眼前这张充满期待和娇羞的美丽脸庞,尽量放缓了声音说:“陈小姐,你的这份心意对任何一个男人都是一种肯定和荣耀。”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温暖的绯色从她面颊上渐渐褪去。
我继续说:“只遗憾我不是那个能让你幸福的男人。”
她双唇微微哆嗦起来,用一排洁白的牙齿咬住,但终究还是哭了。
她哭的样子很美,细细地啜泣,修长细白的手指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去抹面上的泪,一双晶莹的瞳子,噙了满腹忧怨与伤怀,隔了迷离的泪雾看着我。有一瞬,让我几乎以为自己真地负了她。
她的相貌与个性该是多少男子在梦里求的,而此刻她梨花带雨的落寞和委屈,会激起大多数男人的保护欲和自责。
但可惜她遇到的是我。在经历了与疏影那样蚀心刻骨的惨烈感情后,面对陈薇语的嘤嘤哭泣,我除了怜惜,心中再无半点它念。
我坐在她身旁无言,只默默递纸巾给她,直到她泪竭。
“其实我是个挺乏味的人,绝大多数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工作上。这种男人,大多数的女子都不会喜欢的。更何况我说过我这人命硬,你和我在一起短短几天相处,就已经又扭了脚,又烫了手,可见我只会给你添乱,并不合适你。”我温言道。
她靠坐在沙发上,眼睛看着远处,轻轻摇头:“添麻烦的人是我。”
我安慰她:“别这样说,是我没这福分。”
我迟疑了一刻,终于还是决定起身告辞。
她送我到门口,我回头对她谦然道:“陈小姐请保重身体。这两天手上的伤处不要沾水,不要吃刺激性的食物,长新皮时不要去抓,便不会留疤了。”
她倚着门,对我无力一笑。
我看得有些不忍,但终是一咬牙,向她道别:“我告辞了。非常对不起,让你难受。希望陈小姐早日康复,以后云深还要请你费心。”
她极深的眸子注视我良久,最终轻叹一声:“云深那样乖的孩子,可惜我也教不了她太久了。只是以后有空,还请到花店买花,说不定又能点水相遇。”
“那会是我的荣幸。”我真切地说。
让一个女孩子伤心流泪,于我而言,并不是一件好过的事情。但情之一事,当断不断,必害人害己。而以于心不忍来做感情的基础,在我看来,尤其不可取。
从陈薇语家出来,我并没有直接回公司,而是去了制药厂的实验室看了一下几个新项目的进展情况,又和项目负责人和主任研究员讨论了一些实验进程中出现的问题和对策。等回到公司时,已是下午将近六点。
我的助理,英国小伙子Nigel,还在他那张环形办公桌上工作。我将手中一个纸团弹在他肩上,待他惊异抬头时对他一笑:“Nigel,剥削阶级资本家现在命令你下班回家去。”
Nigel顿时一脸怀笑:“你倒有良心,跟人约会了一下午,现在才回来解放我。那位陈小姐一定是位惊天动地的大美女,否则以前哪见过你主动去找个女孩子的?”Nigel做我的助理几年来,时常和我一起熬更守夜地工作,自然比一般下属亲厚些,打趣我也就没多少顾忌。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去是探病兼作为云深的家长回访老师。可惜她这样的美女,遇到的是我这段不解风情的木头。”我自嘲一笑。
Nigel用他那双被女同事称为“漂亮得要死”的蓝眼睛对我挤眉弄眼:“遇到你这样身价和相貌的木头,换了谁都想要试一试的。像上次香港赌王的女儿,还有那个你在慈善义卖会上碰到的电影明星……”
我对他做了一个“shut up”的手势,他立刻噤声。
“对了,大概四十分钟前,你外甥女来找过你,带了一食盒子吃的,说要在你办公室里和你吃晚饭。”
我霍然回头:“她人呢?”
“我告诉她你到她的班主任陈老师家去了,她就回去了。平时她等你的时候都会和我玩一会儿,可今天根本不理我,扭头就跑。” Nigel无奈地耸耸肩。
“她一个人走的?”我急了。
“没有,保姆跟着呐,还朝我瞪眼睛,象个老母鸡似的。”Nigel抱怨地皱眉。
竟夕起相思 (靖平)
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厨子菊婶在厨房准备晚饭,而横枝厅里,Fran?ois正吩咐着佣人摆餐具布菜。
玮姨见了我有些惊喜:“不是说你不回来吃晚饭吗?云深本来去找你要和你在你公司吃的,结果又回来了说你有事忙。”
“她人呢?”
“在她房里练琴。怎么了靖平?你脸色不大对。”玮姨一脸惊异。
“待会儿告诉您。”我大步朝云深房间走。
走到她房门前,我略平了一下呼吸,轻轻敲门:“云深,我能进来吗?”
屋里一片安静。我一转门把推开门,屋里没人。
我疾步下楼,叫来每一个人询问云深在哪里,但没人知道。
她应该没有离开,因为家里通向外面的前后和侧门,都有监控和自锁系统,她一个人出不去。但这样大的园子,她会在哪里?
大家分头去找,一圈下来,没有收获。这时天已经黑了,我的心却比这夜色更沉。
玮姨急得抹了泪,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对我说:“我告诉她今天是七夕,女孩子只要在高处对着月光能一气穿上七根针,就能许一个愿。你说她会不会是在……”
“我去竟夕阁,再找不到,就报警吧。”我快步走了出去。
竟夕阁是我太祖父当年最宠爱的侧妃袁竟夕的住所。传说她姿容绝代,宠冠一时。因她爱在月下抚琴,我太祖父便为她建了一座四层楼高的暖阁,月色皎洁之夜,常和她携手登上暖阁最高处,听她抚琴。但后来她被我身为正妻的太祖母设计失宠,羞愤之下在阁内自缢。自此,竟夕阁便成了府里的禁地,无人入住。我父亲当年回国接手府邸时,对府中一切都修葺一新,恢复旧貌,而竟夕阁因了这不祥的渊源,只略加修整,用来储蓄杂物。但它仍是整个宅邸里最高的建筑。
我踏着月色竹影,朝竟夕阁疾步走去。月华如水,虫鸣隐隐,我却心潮难平。
云深在妒嫉吗?
她会对我……
不会!
这只是孩童对长辈的依恋,常有小女孩说长大要嫁给爸爸或是爷爷,但随着年龄增大,这样的想法和言语也就自然消失了。
想到这里,我释然,但却有另一种我道不明的沉重情绪一闪而过。
推开竟夕阁的园门,皎洁月光下,朱漆斑驳的院落,安静沉郁。
我踏过吱扭作响的最后一级楼梯,站在竟夕阁顶层老旧的木楼板上。顶层是开放式的建筑,只有柱子,没有任何墙板门窗,月光和着微凉的风从四面洒来,让人想要乘风踏月而去。
角落里的地板上,靠着一根楼柱,斜倚着小小的云深。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蹲在她面前。她睡着了,安静的月光洒在她莹玉一样的脸上,映出已经干涸的隐隐泪痕。还好她不知道有关这里的故事,否则不知会怕成什么样子。
我伸手轻触她搭在腿上的手,手指滑腻冰凉。现在虽是夏末,但夜风却颇寒,她再这样睡下去会着凉。
“云深。”我抚着她的小脸轻轻唤她。
她唔了一声,朦胧地睁眼,迷蒙地看着我,模糊地嘟囔一句:“靖平。”
“我在。”我忙应着,把她搂进怀里,用体温暖着她有些发凉的身体。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挣扎着要逃开。我只圈牢了她,对她温言说:“云深为什么不高兴,告诉舅舅。”
她停了挣扎,看着我,雾意从她晶亮的眼睛里升起,挺秀的小鼻子已经开始翕动,可她用牙咬着下唇,挺着不哭。
我双手捧着她的脸,让她双目平视着我,轻声却坚决地说:“我从没喜欢过陈老师,以后也不会。”
她小鹿一样湿润晶莹的眼睛看着我,将信将疑:“可你今天下午到她家去了。”
“我是去做回访,再说她病了,作为你的舅舅,我也该去看看你的老师,对不对?不过我已经很明白地告诉她,我不喜欢她。”
“真的吗?她那么好看,你为什么不喜欢?”她眨着双眼,紧张地期许着答案。
我看着她,无言了半晌,从心底里缓缓升起一片暖意,浮到面上,化成一个微笑。我听到自己慢慢回答:“因为舅舅要照顾云深,没工夫喜欢别人。”
她眸子里升腾出的绚丽光彩几乎要将我淹溺。为了她脸上永远有这样欢乐的笑容,我愿意不惜一切。
“可是我做了一件很坏的事,”她的脸色突然变了:“不,是两件。”
“什么事?”我戏谑地问。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封对折的信递给我,用蚊子叫一样的声音说:“这是陈老师昨天让我交给你的信。可我没给你。”
我接过来,继续打趣她:“那另外一件呢?”
她嗫嚅半天,终于嚎啕哭起来:“我偷看了信。”
我忙拍着她一迭声地安慰,直到她止住了泪。
“你想看看吗?”她有些怯生生地问我。
我凝视着她,温然一笑,然后和缓而坚决地将手里的信撕成碎片。我放手,白色的纸片飞花一般乘风逐月而去。
云深看着我,初始惊异,续而欢喜,然后像小猫一样安静地窝在我怀里。
我怕她待久了着凉,要带她回去。
她固执地摇头:“我还没有穿针许愿。玮奶奶说要等到满月的时候才最灵。”
我抬头看天,月出大半,只有些微的云彩挡在旁边。我拗不过她,只好陪她一起等。我用手机给玮姨打了电话以后,便靠着柱子,盘腿坐在地板上,让云深坐在我两腿之间,尽量用身体给她挡住四周的风。她舒服地蜷在我怀里,头枕着我的肩,温软的呼吸有节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