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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荷记-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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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任何霜雪风雨,我都会替你分担。” 

她深深地望着我;眼中闪动着瑰丽的光彩; 然后把头靠在我肩上静静地说:“没有你我怎么办?”

随后我们去了墓葬群旁的古城遗址。我们在这千年前曾经繁华熙攘的街道上漫步,找寻着依稀可辨的城墙,穿城而过的古河道,城内残存的建筑的墙根,和狼藉四散却雕刻精美的房屋的木梁檩条。

楼兰,丝路上西出阳关的第一站,一千六百多年前,这里“使者相望于道”,“城廓岿然”,如今却人烟断绝,只余大漠孤烟。

将近下午四点时,在向导的催促下,我们决定起身回程。

但接下来的发现却让我吃惊 … 我们停在遗址入口处,装有GPS系统,卫星电话,食物和水的旅行社的越野车,不翼而飞。

我们的向导,那个高大粗壮的西北汉子,气得破口大骂并连连自责。

我忙宽慰他:“谁也不知道这样没人烟的地方还会有贼。”

这里离旅行社大概有五十公里,沿途荒无人迹。我们只能步行回去。

我们走得不快,但云深只走了两公里便再也走不动。我把她背在背上,和向导继续前行。

日暮渐渐西陲。大漠上的日落绝艳而孤寂。金芒四溅的斑斓五彩,泼天洒地地盖住了整个苍穹。隐隐的风声仿佛在诉说着那些长烟落日里;被黄沙掩埋的千年传奇。

这时一滴泪落在我脖子里,我忙回头看她:“怎么了,云深?”

她满眼是泪地看着我:“都是我不好,自私任性。一定要来,结果害得你现在这样危险。”

我笑着安慰她:“这样就算危险么?云深可真没见过世面。再说人这辈子会有几次机会在这样美的月光下散步?”

她抬头看去,一轮淡白秀气的月亮刚刚探出头来。而在太阳没入地平线的瞬间,陡然星汉灿烂,明月如炬。她忘了流泪,沉浸于这难得一间的奇景。

入夜,月光下的道路仍明晰可辨,但气温却骤然下降。我把外套脱下来穿在云深身上,放她下来自己走一会儿,她累了时又背她一会儿,这样她就不至于被冻得僵住。

她轻巧地伏在我背上,温润的呼吸吹在我颈脖间,柔软的心跳透过衣物,轻击在我背心,一下,再一下,乐音一般好听。

“我们会死吗?”她怯生生地问,大概是夜晚四周的荒漠让她害怕。

“不会,不会!”向导抢先安慰着她,然后为了让她转移注意,不再害怕,他便甩开嗓子唱了一首甘肃民歌花儿。

他声音虽有些破,但却唱得高亢明快,情真意切。把个心怀爱意的少年情怀,唱得沥沥动听。

云深听罢在我背上鼓起掌来,我也替他叫好,那个粗壮高大的西北汉子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起来。

“靖平,你也唱首歌来听好吗?”她央着我。

我干脆地回答:“好。” 从疏影去世起,我再没有哼过歌。

我启口;一首Sting的《Shape of My Heart》就自然而然地唱出来。疏影去世时,我在霍普金斯学院的实验室里,常常一遍又一遍地听Sting的歌,而这一首《Shape of My Heart》是我当时的最爱。
 

我仿佛又回到十年前疏影刚去世时,那些在巴尔蒂莫寂静的深夜里;我独自靠着实验室的窗;看着灯下纷扬的雪片安静地飘落在沉寂的树梢和道路上,听着Sting低沉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唱“那不是我心的形状。”

那么,什么是我心的形状?

歌唱完,背上的云深半天没有声响。片刻后,我感觉她身体微微的颤抖。

“冷吗,云深?”我问。

她含糊地“嗯”了一声,把我抱得更紧。

“好多年不唱歌,一唱嗓子就疼。我们改讲故事吧。”我不想再唱,便转了话题。

我给她讲楼兰的起源,辉煌,覆灭,以及各种有关的神奇传说。向导也不时地插话补充。就这样说说笑笑,直到她在我背上睡去。梦里,她在我耳边模糊地呓语:“靖平……别难过。”

终于在天明时分,我们走到了旅社。

向导报了案,偷窃者和失窃的越野车当天就找到了,但车上的各种器械设备已被卖掉或损毁。我写了一张支票给旅社,算是补偿他们所有损失的费用。旅社的经理和向导喜出望外,对我感谢再三。快乐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样容易,对另一些人却这样难。

我和云深在旅社修整了一天,第三天早上出发,沿丝绸之路的中道逆行而上,前往敦煌。

临行前,那位向导悄悄对我说:“您昨天晚上唱的那歌,我听不懂词,但唱得是真好听,您背上那小姑娘听得眼泪哗哗直流。”

她哭了吗?那种心碎成齑粉的情殇,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她会懂吗?

                  千佛洞里的微笑 (靖平)
我们在敦煌的第一站是千佛洞。

我陪着云深漫步在鬼斧神工的彩塑和神幻陆离的飞天壁画之间。她尤其喜爱隋唐时代,浓丽奔放和人性化的雕塑绘画风格。

云深在一幅唐代的飞天壁画前流连忘返。一个手持琵琶,身着五色锦带的女飞天,正和一个衣裾飘曳的男性飞天痴缠对望。壁画历经千年,已褪色不少,但他们眼中熠熠的深情,却千年不减。

“这个男飞天是天歌神乾闼婆,女飞天是天乐神紧那罗。他们是佛教天龙八部众神之中唯一的夫妻。”我跟她解释说。

她目光神往憧憬地久久停在壁画上:“你说,白拓和殷小蛮会不会是他们转世的化身?”

“也许是吧。”我半认真地笑答;不忍扫她的兴。

“那我爸爸妈妈呢?”

我收起玩笑的心境,郑重地说:“或许这世上每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都是他们的化身。”

“那么爱是不是真地会生死不断,千年不灭,永世轮回?” 她双目灼灼地看着我,紧张而热切。

我本不信任何神佛鬼怪前生后世之说,但此刻她目中的希冀与执着却让我无法说不。

我看着她的眼睛,静默片刻,然后缓声但坚定地回答:“会的。”

她看着我,眼中有欣然的神采。

我给她讲从北魏到元代,各时期雕塑壁画风格的变迁,和不同时代政治经济宗教文化对它们的影响,以及它在近代所遭到的来自西方的掠夺与毁坏。

云深用心听着,在我面前却渐渐垂了头,低声说:“对不起,靖平。”

“对不起?为什么?”我讶然。

她怯生生抬眼看我:“我,我也是半个西方人的后代。我为他们的罪恶向你道歉。”

这敏感的孩子。我心中一暖,又一酸,揽她过来,轻轻安抚:“傻孩子,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太祖父是前清的平王,历史上清廷对西方赔款数额最大的协定就是由他签的。他本宁死不签,但当时慈禧太后便囚了我祖父做人质胁迫他。虽然最后他是迫于无奈,但他在条约上的签名却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个极大的污点。如果后代要为前人做的错事赎罪,那么作为他的后代,我就该被千刀万剐了。”

她一听顿时脸色纸白,低喊一声“不!”,便抱紧了我,眼泪便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我知道闯祸了,忙不迭地安慰:“都是舅舅不好,尽乱说话。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讨人嫌,活千年。’像舅舅这样讨厌的人,才不那么容易死。只怕到时变成了个老头子,惹你烦。”

“我不烦!”她止住哭,着急起来:“我永远都不会!”

她静下来,怔怔地看了我许久,说出一句:“我只有你了。”

我心里大痛,紧搂了她在胸前:“云深,你不但有我,你还有爱你的爷爷奶奶和其他亲人,以后还会有爱戴你的比利时国民。”

她脸藏在我胸前,小声说:“可我想要的只有你。”

她如落花坠地般的轻轻一句,却震得我心惊神撼。

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她明白这话意味着什么吗?

我的心瞬间不规律地狂跳起来,双臂猛然抱紧了她。但理智在我耳边说:“她的意思是,你是她最信任和亲密的长辈。仅此而已。”

我强自平静下来,抚着她的头,温和地说:“舅舅永远都会是你坚实的依靠。”

她抬头看着我,眼中蓄满紧张和惧意:“你永远不离开我,好吗?”

我该说什么?
说这次旅行结束后,你就要回布鲁塞尔做比利时人的公主,而我要留在北京,继续似乎永无穷尽的工作和责任。
说我们就要重洋远隔,再不能朝夕相见。
说等你大了,会找到心爱之人结婚生子,而我会永远是你记忆中亲厚的长辈。

但她没了呼吸摔在我面前的画面却一次一次阻止我的理智。

云深,我要怎样说才不伤害你,我要怎样做才能渡你出这一重又一重的劫难?

生命里第一次,我举步维艰。

她仍在等我的回答,见我半晌不作声,眸子里的惧意更深,放在我胸前的小手颤抖起来。

我忙擒了她的手,牢牢握住,脑中一片空白,但我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温和平静地说:“好,我永远不离开你。”

她目中骤然腾起的烁烁华光几乎要点燃了我。然后我看见她柔软的双唇微微上翘。

她笑了,微弱,但却真切。

在她父母去世的第五十二天,她终于展开了第一个笑颜。

我愿穷尽我的所有,换她这样一个微弱的笑容。
我愿背负一切,换她的生命远离苦难。
我愿承受一切后果,只要此刻这意义含糊的问答会是她振作的起点。

                  表哥 (靖平)
我们在敦煌足足呆了十天。云深脸上的抓痕没有留下任何印迹,眉宇间渐渐开朗,话也多了起来。

我陪着她,不急不缓地欣赏浩瀚戈壁中的海市蜃楼;骑骆驼上鸣沙山去看落日里的月牙泉;在雷音寺弥漫的香火烛影里祈愿;看安西桥湾城的大漠孤烟;在胡杨的沙沙声里寻找当年和藩的女子留下的琴音。

晚上,我会带她去逛敦煌的夜市。

她又恢复了以往的好奇心,对什么都感兴趣,在演皮影戏或者剪纸的小摊前一站就不想走,甚至在卖廉价衣物的地摊旁惊奇地看人讨价还价,都能看半天。等到两手都满满地擒了买来的小玩意儿,就开始喊饿,一面眼睛瞟着街边的小吃摊。

自从她十三岁的那次肠胃炎以后,我一般不让她随便吃小摊上的东西,但难得她现在有胃口,我便挑一些看上去干净些的食摊让她试试。

她对烤羊蹄,酱驴肉一类的肉食还是不太感兴趣,倒是对什么泡儿油糕,酿皮子,腌黄瓜,泡萝卜,大为倾心,但每次又吃不多,剩下的就塞给我替她“处理”。她尤其喜欢一种叫“杏皮水”的酸中带甜的饮料,看见了就想买,直到最后喝得反了胃,看到杏皮水就恶心,才罢手。

我们的下一站是张掖,那个古时又被称为“泛城塔影,遍地古刹”的甘州。

清晨八点,我们坐在从敦煌火车站出发的硬座车厢里,启程前往张掖。云深以前从没坐过火车,所以执意要试一试,而且要坐最普通的硬座。我只好顺着她。

整个车厢里坐得满满,有游客,也有本地人。

我们对面坐着一对年轻的夫妻,朴实的衣着,红润而略糙的脸。那位妻子怀着像是八九个月的身孕,坐定后,便在桌上摆开一堆吃食,不停口地吃。她丈夫在一旁体贴地替她剥水果皮和鸡蛋壳,快乐地忙活着。

云深睁大眼睛看着他们,初时好奇,续而感怀,跃跃欲试地想说什么,但她作为一个公主的教育让她并不习惯主动接近陌生人。

我在桌下握一握她的手,对她鼓励地笑笑。她便轻吸了一口气,鼓着勇气对面前的夫妻开口:“你们好。恭喜你们了。请问你们的宝宝什么时候出生?”话还没说完,脸已经红了。

那位丈夫咧嘴憨直一笑:“下个月就该生了!”

我笑着接茬:“那真是要恭喜了。这孩子的个头看起来不小啊。”

做丈夫的一脸骄傲地回答:“就盼着生个大胖儿子续香火!”

他妻子咽下嘴里的食物,白他一眼:“生个闺女咋办?扔啦?”

“闺女也成,只要跟这小妹子一样好看。”

云深的脸顿时通红。

他妻子对云深抱歉地笑笑,转头对丈夫瞪眼:“这小妹子长得跟仙女儿一样,你这样子的爹生得出来吗?”

她丈夫摸着脑袋,嘿嘿直乐。

我们就这样攀谈起来。他们是一对来自张掖民乐县清泉镇莱村的夫妇。丈夫叫莱广仁,妻子和他同姓,叫莱青凤。他们刚从敦煌看了亲戚,打算回家。

这是一对淳朴热情的农村夫妇,听说我们要去祁连山,就对我们大讲山中的森林峡谷和珍禽异兽。听得云深都忘了眨眼。

我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后,刚坐下,莱青凤就热情地对我说:“李先生,我们村就在祁连山脚下,风景好着呐!你不如就到我家去住几天吧,也方便爬山。你表妹已经答应了。”

表妹?我有些诧异地朝云深看去。她做贼心虚地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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