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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荷记-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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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平)

飞机穿过厚重的云层,平稳地向北京返航。我坐在机上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前放着一份打开的文件,但我的眼睛却落在机窗外那片昼夜不分的黑寂里,而心只在我与云深从相识到现在的朝朝夕夕间来回沉浮。

那晚在布鲁塞尔大剧院的休息室里再见到云深,身着白色长礼服背对着我站在窗前的她,美得像一只白荷。当她缓缓回头,带了满脸的泪看着我时,悬在她下颌尖上的那滴泪,发出比她头上的钻石冠更璀璨的光采。我的心瞬时像被一只手骤然捏紧,无法再跳动。当时我才明白我把她伤得那样深,我悔得想杀了自己。

我想接近她,可她却一直躲着我。直到滑雪那天,我看着她向断壁滚落,我骇怕得连魂魄都要失去了,拼了命地朝她冲过去,直到在最后一刻拉住她。我差一点就失去了她,我把她紧搂在怀里,不再犹豫。

舞会上,在悠悠的乐声里,她蝴蝶一样飞旋在我身边,玫瑰一样开在我怀里。她在花影灯晕里向我快乐地微笑,她的笑容让这世上的任何色彩都成了黑白。

我想娶她!我已等不到她长大!

在餐具室的黑暗里,我第一次真正吻了她。她生涩的回应激起我山洪一样的激情和狂热。我想要她,想让她成为我的一部分,别人再夺不去。我终于对她说了那三个字,那三个在我心里压了五年,时时让我自己觉得罪恶的字。她带了一生一世的欢喜看着我,让我再对一切不顾不管。

那天晚上从舞会回到我的房间,因为计划突然有变故,我和Matilda不得不在我的房间里通过布鲁塞尔宫里的网络终端,联上瑞典医学院血液实验室的系统进行工作。谁知刚有一点眉目,网络连接却中断了。

我让Matilda在我房间里待着,自己去把宫里的IT support叫起来,请他打开服务器中心的门,把网络重新连接起来。等一切都妥当了,我又匆匆往回走,这时我的手机响了,原来是云深找我。

她说,她想我。

我又何尝不想她,此时我连顺着阳台爬进她房间的想法都有。但我却只能告诉她,我在房间里,准备休息了 … 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情牵涉的人众多,利害关系也极重,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一点风声,连云深也不例外。这是我第一次没跟她讲真话。当晚我告诉她的唯一的真话是,我爱她。

一切顺利完成,送走Matilda后已是将近早晨五点。我也觉得有些累了,本想躺一会儿,但想着云深,睡不着。便洗了个澡,然后打开电视随意看看,想等着天一亮就去向Ann…Sophie太后请求同意我向云深的求婚。当翻到比利时国家二台的时候,我被出现在眼前的画面惊呆了。

云深,几个小时以前还偎在我怀里乖巧微笑着的云深,这时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一个阳台上,和另一个男人抱在一起。解说员眉飞色舞地解说着,Gisèle公主在情人家留宿。

我告诉自己,冷静,这里面一定有原因。

我如坐针毡地等她回宫,等她和她祖母谈完话再去找她。她却告诉我,她爱着另一个男人,对我,只是在报复。

她的回答对我犹如五雷轰顶,这不是我熟悉的云深。但没有一个女孩子,尤其是一个公主,会拿自己的名誉开玩笑。她会是爱极了那个叫André的男人么?一年的宫廷生活真会将她改变得面目全非么?而当她在我面前娇媚地笑着解开自己的衣扣时,我只觉万箭攒心样的痛苦,几乎要丧失了理智 – 云深,我美好珍贵的云深,竟已变得如此轻浮放纵了么?我宁愿她在此刻对我冷若冰霜,那至少还说明她仍坚持着对爱情的忠诚,尽管她爱的人已不再是我。我再无法面对她,只能离去。

但冷静下来之后,我马上雇了私家侦探暗中调查,想要确定云深和André究竟是不是情人。但我调查的所知是,他们平时就非常接近,而且云深以前就曾单独去过André的住所,等等等等。所有的信息都表明他们是情侣。我该死心了。

这时,飞机忽然剧烈地颠簸起来,大概是遇到了气流。我想起卧室里的云深,不禁有些担心 – 她平时乘机时,一遇到稍长些时间的颠簸便会晕机,不知现在怎样了。

我快步走到她卧室门前敲了门,她不应。我急了,用力推开门,只见她已经躺在地板上人事不省。我赶紧查了她的心跳脉搏,还好只是晕机晕得厉害了些。我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然后让乘务员小姐赶紧拿晕机药过来。

我坐在床边,让她斜靠在我怀里,然后从乘务员小姐手里接过药和水,给她喂下去。她闭着眼睛一阵咳呛,我抚着她的背心轻拍,却隐隐触到了她背上的肋骨。她虽从来都是纤细轻盈的,但除了当年她父母离世之外,还从未瘦到如此地步。让她如此快速地消瘦的原因应该是André启程去了印度,而比利时皇室在他的有生之年都不会再让他入境。

我被褥覆盖在她身上,把被沿塞在她颌下,又将被子的一角轻轻盖在她耳朵上 – 这是她从小睡觉的习惯。她小时候睡前,但凡我在家里,总要我这样替她盖好,才肯老实睡去。而现在,我在床前看着昏睡的她。那张我熟悉的的巴掌小脸显得更小,小巧美丽的下巴可怜楚楚地尖削着,面上就只剩了一双显得更大的眼睛,而当那双眼睛睁开的时候,里面再没了往日的灵动活气。她这样的消瘦憔悴是为了她的爱情,她的André。我心中一片混乱,分不清痛惜和妒嫉,究竟那样更多。

我再看不下去,正待起身离开,她的手忽然向我伸来,我下意识地立刻握住。然后她模糊地低喊:“不要离开我!”

我心中一阵惊喜,但当我看到她仍然紧闭的双眼时,我意识到,这是她的呓语,她是在唤那个叫André的男子。

我告诉自己,你该放下了,她从来就不是你的,你该死心。

我无法对她怨恨,因为她曾是我爱入骨髓的人,而她曾带给我那样多的欢乐,让我不再孤独。是我过去拒绝了她,伤她在先,她现在这样对我,是我咎由自取。我该回到过去的那个舅舅的角色,熄了一切的念,对她只做一个单纯的长辈。

我在沉默的静坐里,渡过了大半个飞行,直到这沉默被乘务员送过来的Matilda的电话打破。

Matilda在电话里告诉我,我们那晚下载的信息和记录已经迫使Bj?rn承认了他跟DPR的交易,而瑞典医学院组委会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起诉DPR。

“恭喜你,大获全胜。”Matilda说。

“没有你的帮助,这个计划实行不了。我欠你很多,一个谢字表达不了。”我真心谢她。

她在电话那边轻声说道:“我高兴为你做这些事情。”顿了一顿,她接着说:“我高兴为你做任何事情。”

我答她:“你是一个非常聪明而且果断的女子,能够和你共事是我的荣幸。以后但凡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而为。” Matilda公主,我知道我欠你很多,但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她沉默了片刻,幽幽说道:“我听说了Gisèle公主的事情,觉得非常不幸。女孩子到了Gisèle这年纪,最容易叛逆,很难管。你也别太难过,作为舅舅,你已经仁至义尽。”

我回答她,平和但坚决:“Gisèle的确还是个孩子,她人生的路还很长。当年她父母去世的时候,我发过誓。只要我活着,无论何时,无论何处,任何Gisèle会面对的艰难和痛苦,我都会替她分担。”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这章是分别用女主和男主的角度在写同样的事情,希望没把大家看晕。
DPR这个名字曾经在小云深和靖平在车上看到乞丐的那一章里面出现过。这是一家美国制药公司的名字,至于它跟靖平之间的纠葛,会在以后详细写。反正大家记住他们不是好人就行。 

夜雨(云深)

飞机终于停在了首都机场一块隐秘的专用停机坪上。
“要先回家休息吗?”靖平问我。
“不,直接去医院。”我避过他的目光,眼睛看着一旁。
明伟用车载着我和他直接去了他名下的产业 – 慷泽医院。
在重症病人区的一间单人病房里,和我分别一年的黄爷爷正躺在病床上。他的儿子立人和媳妇美茵坐在床边。看到我们进来,他们立刻起身走过来。
“林小姐。”立人对我点点头,然后握住靖平的一只手,眼睛红了起来:“靖平,谢谢你让你手下最好的呼吸道专家做我父亲的主治大夫,又免费提供了最好的设备和药物。我父亲能挺到现在,全靠了你。这个情,我只能以后再还了。”
靖平拍拍他的手背:“别这么说。黄先生是看着我长大的老辈,你就当我也是在尽孝吧。”
美茵在一旁抹起了眼泪:“爸的肺部已经完全纤维化了,只能靠着呼吸机进出气。可他脑子里的二氧化碳排不出来,只能靠药来溶掉,但又溶不完,在脑子里越积越多。所以他现在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醒着的时候就会问我们‘小云儿在哪儿呢?’现在您把林小姐带回来了,他老人家也就能如愿了。”
我走到他床前,静静看着他。他闭眼昏睡着,鼻子里插着管子,连在床头的一部机器上,胸腔随着机器的鼓抽而起伏着,瘦得我几乎认不出来了。
我轻轻握着他的手,这双手曾经在琴弦上翻飞灵动,把这世上最激越的生命和最美丽的风景都带到我耳朵里。但现在,这双虚肿的,插着点滴针的手,却呈现着死亡的苍黄。
我离开北京时只告诉他我要回欧洲的祖母家。这一年来我时时和他通着信,可他从未告诉我他的病,直到已经快要诀别。我恨自己为什么这一年从未回来看过他,至少不会像现在,一眼便是永诀。
我把脸贴在他手上,泪水涌出来,落在床单上。
“醒了,醒了!”美茵兴奋地低喊。
我赶紧抬头,床上的老人慢慢睁开了眼。
“爸,您看谁来了?”立人大声地说。
“黄爷爷,是我,是云深。”我赶紧止住了哭,凑近他。
他有些散乱的目光看了我一会儿,慢慢微笑了起来:“是小云儿回来啦?来看爷爷的?”
我含着泪赶紧点头。
他虚弱地朝我伸手,我赶忙将脸靠过去,让他在上面轻轻抚摸。
“乖孩子,真的是你啊。爷爷刚才还梦到你。让我好好看看。”他的声音无力而缓慢:“爷爷的小云儿快成大姑娘了,越长越好看。可惜爷爷看不到你出嫁啦。”
我把他的手捧在心上,泪水再也止不住:“看得到!看得到!”
“好孩子,让爷爷听听你弹的琴,看这一年你把爷爷教的本事都还给爷爷没?”
我后悔不迭 –我这次带着“漱玉”回的北京,可却和其他行李一起从机场直接被送到了靖平家里。
这时靖平像变戏法一样从他手里一直提着的箱子里把“漱玉”取出来递给我:“我猜你待会儿可能会用得上,就没让‘漱玉’跟着行李一起走。”
我感激地看他一眼,把琴抱过来。
他对我微微一笑,我心里一惊,赶紧把头转过去。
“爷爷想听什么?”我问。
“听一首你自己的吧。”黄爷爷期冀地等待着。在我跟他学琴的四年里,他鼓励我不要做只弹古曲的匠人,而要将自己的心中所感,情中所怀,都用琴声表达出来。我便时时自己写一些拙嫩的曲调弹给他听。他总会夸我有灵性,然后给我可贵的指点。
弹什么呢?就那首《夜雨》吧。他还没听过。
我调调“漱玉”的音,手指轻启,乐音绕梁。
这首曲子是我在回到布鲁塞尔后的一个夜晚,因为思念靖平而无法入睡时随手写下的。那天夜里,淅沥的细雨把我带回到了隔着八千公里海洋和陆地的北京。
曾经,在那些细雨蒙蒙的夜晚,在靖平的书房里,他在灯前工作,我会坐在他桌旁的椅子上看书或做功课。如果不太冷,又是没风的天气,我总喜欢让他开着窗,看窗前的细竹和蕉叶在雨里婆娑,嗅空气里温润清新的湿意,听雨声里的故事。我总相信夜里的雨是溶了白日里红尘中的万种情感和故事,只在夜阑人静时,细细说给你听。这雨声里有我对靖平稚嫩但强烈的爱意,我总天真地希望,有一天他会听懂。
布鲁塞尔的夜雨同样地温浅,秀气。但它却盛满了我对他的思念,和被他拒绝的伤怀。
而现在,我该恨他,不是吗?
曲终,病房里静默一片。良久,黄爷爷的声音响起来:“这下我能放心地闭眼了。”
我低头一看,不知觉中,我的泪水已浸湿了“漱玉”的面板。
从医院出来,我昏沉地和靖平回到家里。两年不见的玮姨抱紧了我直哭,问我为什么这样瘦。
我虚弱地朝她笑笑说,为了好看。
略略用过一点晚饭以后,我说累了,回到自己房间。
屋里的布置与我离开时无二。床边齐腰高的水晶长颈花瓶里,插着一支含苞的鲜荷。
我过去喜欢在荷花的清香里入眠,玮姨便让人采了家里荷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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