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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荷记-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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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过去喜欢在荷花的清香里入眠,玮姨便让人采了家里荷塘中的荷花养在我卧室里。我舍不得让花失了生命,每次只让他们挑一支含苞未开的摘了,放在我床前的瓶里养起来,日日给它换水,等八九天后它谢尽了,再摘第二朵。
我轻触着碧色的荷茎,感念着玮姨的有心。
书桌上仍放着那本我临走前在看的《珠玉词》。翻开书签插住的那页,居然还是我最后看的那首晏殊的《浣溪沙》:“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景物依旧,人亦归来,但旧日的心境事态却已不再。
我多想回到过去,即便我从未向他诉说心意,即便我从未拥有过他火一样的亲吻和拥抱,从未听过他在黑暗的斗室里说爱我。但至少,我还会有憧憬和希冀,而不是现在美梦破碎后的万念俱灰和心死。
我倒在床上,昏沉地睡去。

                  鄢琪的秘密(云深)
这次的中国之行,为了避免引起媒体和小报记者的注意,我没有从宫里带任何护卫,女官和侍女随行。靖平在北京请了一位保镖,叫德均,在我外出时,保护我的安全。在这里,对家里以外的其他人,我的公主身份仍是个秘密。我又重新用起了我一年前在这里使用的名字 – 林云深。

每天,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医院里陪着黄爷爷。他醒着时,我便弹琴给他听,或者陪他说话,让他高兴。剩下的时间,我都待在家里。我刻意地避着靖平。不过还好他白天在公司里忙,很晚才回家。我和他照面的机会并不多。偶尔他来探望黄爷爷时,我与他在医院里碰到,也只是相互点个头,没什么多话。

没事的时候,我便一个人在园中走,只让茅真一摇一摆地跟在我身旁。今秋的北京特别多雨,绵长阴郁,倒有些像江南。即使是无雨的天气,枝枝叶叶上也挂满了秋霜夜露。冷也不算太冷,但夹了阴湿在里面,就让人凉到了心底。

这园中的雕栏画栋,枝枝蔓蔓,都尽沾了我和他旧时的回忆。每一座亭台,每一颗山石,每一株梅兰都让我驻足。我把自己浸在旧日的记忆里。如今的我已经千疮百孔,只有这记忆是我的鸦片。我多渴望回到从前,即使那时他从没说过爱我,但我仍能保有对他爱情的憧憬和希冀。

我在留听桥边驻足。阴霾低沉的天幕下,荷塘已全无夏日里盛放艳绝的生命,只留了半塘枯枝残叶,稀疏衰竭地横卧歪倒在寂寂的水面上。我知道自己此时该避开这样的景致,但却不知为何挪不动步子,站在这一塘枯荷前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额上的一凉让我清醒过来。是下雨了么?我该回屋了。我本已转过身要离去,但身后荷塘里的声响又让我驻足回头。

眼前的荷塘拢在一层烟水里,方才了无生意的瘦枝枯叶在朦胧的水雾里,远近浓淡,虚虚实实,反有了些凄艳迷离的意味。雨水击在枯荷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如同属于它们的挽歌,空洞而哀伤。而这声响竟直直地贯到我心底,让我以为自己也是面前这枯枝伤叶中的一只。

“云深!怎么站在这里淋雨?病了可怎么了得?”有人在身后拉我。

我茫然地回头,看到撑着雨伞的玮姨。她伸手去擦我脸上的雨水,一脸的痛急:“我早该让赵伯把这些破枝烂叶都扒了扔掉,可一时家里事太多就一直拖到现在。这倒好,留了一塘的凄惨破烂惹得你难过。”

我尽力对她挤出一个笑容:“玮奶奶,瞧您说的。这景致恰好应了李商隐的那句诗,枯荷雨声也是很美的。我只是在这里赏风景。”

她叹了口气,踌躇半晌,终是开了口问我:“你和那个André的事,可是真的?”

我垂了双眼,轻轻点头。玮姨,原谅我不能跟你讲真话,在布鲁塞尔,一整个家族的人岌岌可危的命运和前程要靠我来成全。

沉默片刻后,她问“那,你和靖平呢?”

我深深吸气,然后向她静静微笑:“那是我小时候的梦,长大了就不再做了。小时候是当他当神一样的崇拜,长大了,见的人多些以后,才知道我跟他是不合适的。”

玮姨,我明白靖平是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是你眼中最完美无缺的骄傲。我怎么能告诉你他的滥情,毁了他在你心中的形象,伤了你的心?

她长长地叹气,哀伤而疲惫:“你们要真没有缘分,我也争不过老天。你们各人有各人的幸福也就罢了,只是别像现在这样,一个好像是要把自己忙到灯尽油枯,另一个也是日渐一日的形销骨毁。这以后的日子到底要怎样过?”

下午时,德均陪着我从黄爷爷的病房里出来。正走在医院过道上,突然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惊奇地喊:“云深!”

我回头。一个短发的年轻女孩子,手里提着一包药,瞪着一双晶亮的圆眼睛,愣愣地看着我。她牛仔裤的膝部开着一个大洞,露出圆润白皙的膝头,很有些嬉皮不羁的意味。

我仔细一看她的脸,大吃一惊:“鄢琪!”

她几步奔过来,德均立即护在我身前。我忙对他说:“她是我朋友!”他这才退开。

鄢琪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兴奋地喊起来:“这一年多你都去哪里了?你走的时候那么突然,连面也没见上,就从地球上消失了。也没有一点音讯!”

我看着她,父母去世之前我生命里那些快乐无忧的时光瞬间从记忆里浮起来。我回手紧紧抱住她,泪水涌出来,流在面上滚烫滚烫的:“对不起,是我不好。”

“好了,不哭,不哭。这么久没见,我们该找个地方好好聊聊才是。”她帮我擦着眼泪,高兴地嚷嚷。

“你到医院里来干嘛?”她问我。

“来看病人。你呢?”

“我来给我奶奶拿药。”

“那我们先送你回家吧。”我提议。

德均开着车送我们去鄢琪家。我和她并坐在后排座位上。

“他是你的保镖?”她低声问我,悄悄指指德均。

我点点头。

她吐了一下舌头,露出一只舌钉一闪而过的光亮:“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不过像你舅这么有良心的有钱人倒是不多。在他的医院里,只要出示低收入家庭的证明,看病是免费的,好多药也免费,而且都是在其它医院里挺贵的好药。呐,这些就是我刚从你舅的医院里给我奶奶免费拿的药。我去过好多次了,拿到的药从来没有过期的,而且医生护士态度都挺好,从来没给过我白眼看。你舅可真是个好人。”

我不想谈靖平,便把话题岔开:“你奶奶病了吗?”

“这两年她老得特别快,病也越来越多。我真怕她哪天一下子走了,留我一个人。”她有些失神地摩挲着装着一堆药的袋子。

“你父母有来看过你奶奶吗?”我知道她父母早离了婚,把她扔给她奶奶,很少关心她。

“来过一次,见了面就哭穷。说他们现在又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和孩子要养,最后留了两百块钱走了。”她看着车窗外,平静地说:“我只当他们是死了。”

我心里一酸,把手放在她手背上:“别难过,你还有我。”

她回头对我一笑,反手把我握得紧紧。

车到了她家楼下 … 一栋陈旧的职工宿舍楼。鄢琪和她奶奶就住在二楼上一间小小的一室一厅的单元里。这还是她爷爷去世前留下的。

德均把我们送进屋以后,就回到车里等着我。

我和鄢琪去看过她躺在床上的奶奶,然后回到客厅 – 也就是鄢琪的卧室。她端过来两杯茶,在我面前坐下。

她比一年前成熟了好多,但浓眉下一双圆圆的眼睛却依旧清澈明亮,一如往昔。

“快跟我说说,你这一年怎么过的?他们说你去了法国和你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是吗?”她迫不及待地问我。

“是吧。”原谅我鄢琪,我的身份仍需要保密。

“那你现在在干吗?读书吗?”她问。

“嗯。我在大学念作曲专业。你呢?有去你想去的美院吗?”

她笑了一下:“我在酒吧里给人调酒。”

“调酒?!”我大吃一惊:“为什么?”

“我高考的分数什么大学也上不了。”她淡淡地说。

“怎么会?你成绩一直很好的!平时班里考试,你从来没有出过前五名。”

“我高考前三个月发现怀孕了。”她淡淡地说。

我吓呆了。

她平静地抬头看着我:“是卿亮的。”

“你什么时候和他……”我嗫嚅着。

“初二开始的。他不让我告诉别人,我就连你也没说。”她有点抱歉地看着我。

我突然记起来,卿亮曾因为早恋挨他父亲的打,但当时却死也不说他喜欢的人是谁。

“我当时吓傻了,找到卿亮哭。他家却给了我一笔钱,让我自己去打胎,还说卿亮要去国外读书,要我和他分手,别误了他的前程。”

“那卿亮自己呢?”我着急地问。

“他一开始躲着我,后来躲不过了,就说他已经对我没感情了,让我放过他。我一听转身走了。我没像电影里那样把钱砸在他脸上然后潇洒地离开。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过错加重我奶奶的经济负担。我拿这笔钱做了手术,疼得快死过去了,但一滴眼泪也没流。可考试的时候,我却不停地流泪,都看不清题。结果我考得很砸,任何学校都上不了。就索性读了社会大学,想先挣点钱再说。”

我以为,命运对我已经太残酷。而鄢琪呢?

“哎,云深,你别哭。我都不难过了,你还伤心什么?”她七手八脚地给我擦泪:“人总是要经历一些事情才会成长,对不对?”她对我笑着眨眨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偶周五回家倒头补了一大觉之后就开始赶文,现在终于赶完了一章。不好意思害你们等了。(偶承认偶中途偷看了一集星光大道。)
大家可能都忘了鄢琪是何许人也了 … 她是云深中学时的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她在后面也有不少戏。慢慢看吧。:D 
                  牡丹亭上三生路 (云深)
然而,我的成长却总是伴随着要亲见我所爱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的痛苦。先是我心心珍爱的父母双亲,现在又是我尊崇敬爱的良师。在我回到北京的一周后,黄爷爷安然离世。他的离去让我所剩无多的世界又空了许多。那种深重而无奈的悲伤让我夜不成寐,食不下咽。

我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告慰他的亡灵和平复自己的苦痛,只在所有吊唁的宾客离去后,在他灵前弹了半夜的琴。起身时脑中一片昏黑,然后栽进一直守在我身后的德均的臂中。

又过了几天,恰逢玮姨的生日。而她的生日愿望竟是要我和靖平陪她一起去看场昆曲《牡丹亭》。

玮姨煞有介事地对我和靖平说:“这次来演出的是苏州昆剧团的台柱子于慧凤,唱的那可是原汁原味的苏音。你们俩都算是半个苏州人,这地道的昆曲还是该去听一听的。”

我原本没有心情,但却不忍拂了她的生日愿望,便点头答应了。

玮姨生日那天晚上,她穿了件深紫的丝绒旗袍,又拿出件簇新的旗袍递到我面前:“玮奶奶让人给你做的,穿穿看喜不喜欢。”

“您过生日怎么还给我做衣服?”我惊讶继而感念。

玮姨一边帮我把旗袍穿起来,一边说:“人老了,这生日也就过一次少一次, 所以其实没什么好庆祝的。”

我心里一沉,赶紧把话岔开:“看您说的,过生日还不好吗?是不是不喜欢我送您的礼物?”我送玮姨的是我亲手织的一副围巾和一双配对的手套。

玮姨笑眯眯地说:“你那礼物真是贴心,图案那么漂亮又软和,我喜欢得很呐。你为了织它们,没少熬夜吧。”

我笑:“您喜欢就值了。”

玮姨道:“那还不把玮奶奶心疼坏了?靖平也是,费劳什子的力气去淘了我年轻时喜欢的古董唱片。你们两个都那么孝顺,我能不喜欢吗?”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最好的礼物就是看着你们能过得高兴如愿,我也就心安了。”

我强颜朝她一笑:“我们不是过得挺好么?”

她叹了口气:“还说好?你这次回来人就已经瘦了一圈。黄先生过世,你哭得那么厉害,几天吃不下东西,还在他家灵堂里弹琴弹到晕过去,让靖平给抱回来。”

我心中一惊:“是靖平抱我回来的吗?我还以为是德均。”

她摇头道:“哪里是德均。你那天晚上在黄先生的灵堂里弹琴一直弹到半夜,靖平怕我们熬不住,就让德均先陪着我回来了,他自己留下来守着你。”

这么说来,在那个漫长寂静的夜里,一直站在我身后看我弹了半夜琴的人,是靖平。而在我昏厥时抱住我的人,也是他。

我心中一片纷乱芜杂,末了只告诉自己,他是不忍看玮姨和德均陪我熬夜,所以自己留下来等我。他毕竟对旁人还是体恤周到的。

这时,玮姨帮我扣好了襟上最后一颗盘扣,将我拉到落地长镜前。

白缎的旗袍非常合身,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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