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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为尘碾做泥,唯有香如故。”
她在感叹寄人篱下的寥落,伤怀我母亲要她远离我的暗示,告诉我她心中的孤傲决绝。
疏影,我少年时深深爱恋的女子,她如同野地荒水间一枝寂寞的病梅。我拼了全力却仍然眼睁睁看她凋零。
这时云深回头,背着身后点点簇簇的雪瓣绿蕊,对我盈盈地笑。她如白梅初开的笑脸让我心头的阴霾伤怀渐渐淡去。
今日的云深早已不是那个在听我念“碧云天,黄花地”时会抱着我哭的孩子。她更像眼前这株生意盎然的绿萼,迎霜傲寒,清艳幽逸。初开时已是如此风华,那么它的盛放又将会是怎样的景象?
放手(靖平)
根据云深的请求,叶浅雪被无罪释放。而她的这段不光彩的经历也按云深的要求没有对外公布。于是,叶浅雪仍是师生心目中那个温柔清纯,才华出众的学生。但她却申请了一年的休学,说要回云南照顾病重的母亲。而这一次,没有用云深开口,我就让人将叶浅雪的母亲接到北京,让我手下最出色的心脏外科医生为她成功地做了搭桥手术,并承担了全部的费用。
叶浅雪临回云南之前来向我们辞行。面对我和云深,一贯风情云淡的她显得有些局促:“我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像是个得了便宜的小人。但我还是要说,我欠你们的远多于感谢两个字。”
我平静回答说:“一声谢谢就可以了。为你母亲治病也是我作为医者的本分和道德。”
云深温和地对她微笑:“你回去以后除了照顾你妈妈,自己也放松调整一下。过去的毕竟都过去了,磨难有时也会是财富。你这样出色,会有很精彩美丽的人生在等着你。我们明年开学时再见,那时候我们就一级啦,可以一起上更多的课。”
叶浅雪微垂了头,光泽的长发滑过来挡住了面颊。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已经太打搅你们,我告辞了。”
我和云深送她到大门口,她转身看着云深,秀长的眼中有水光浮动,她开口,声音有些不稳:“云深,我以往和你接近也不全是应付假装。我想跟你交好,只是斗不过心里的魔。非常对不起,我伤了你。但恰恰是你给了我最大的帮助。这些年来,人生对于我来说充满了阴郁,愤怒,和怀疑。你让我看到了宽容和希望。你是个美好而奇妙的人,而且天性良善,这跟你是否金枝玉叶无关。我相信你就算是个杯水车薪的普通百姓,也会尽了自己的全力去帮别人。我敬重你。我会尽力好好地活,不然也对不起你。希望一年以后我回来时,已经配得上做你的朋友。”
她伸手一抹颊上的泪,展颜一笑道:“你们俩都是很好的人,上天会眷顾你们,会让你们很幸福。保重,我们明年见了。”说完转身离去。
我伸手环过站在身旁的云深,她一直静默,但已是泪流满面。
我轻轻给她拭泪,温言道:“你别担心,她会有大好的人生和幸福,而我们也会。”
她含泪看着我,缓缓点头,然后微笑。
叶浅雪的结局算是皆大欢喜,但另一个人却不能拥有同样的境遇,那就是Nigel。
Nigel和叶浅雪不一样,他是主犯,他对云深已经和企图造成的伤害,我无法原谅。他同时是我的挚友,却要侵犯我所爱的人。他对我的背叛,我无法原谅。他的所做让云深屈辱和痛苦,而带给我的则是更为复杂的情绪和深重的愤怒。我尽量在云深面前不露声色,但聪明敏感如她,还是有所觉察。
“也放过Nigel好吗?他一直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们成为朋友时远早于我和你相遇。他只是一时犯了糊涂,也并没有真地伤害到我。让你们就此决裂,我觉得自己像个祸水。”云深替Nigel向我求情。
我摇头道:“朋友之间,尤其是男人之间,什么都可以分享和承让,可就是自己的爱人,对方不能碰。既然Nigel认为他对你的欲望已经可以凌驾于我对他的友情和信任之上,这样的朋友我为什么还要保留?你别觉得负疚,我该谢你才对。我和他相识相交快十年,你终于让我看清楚,关键时他会是个什么样的朋友。”
云深轻叹一声,满脸黯然。
在判决下来以前,我独自去了一趟警局。警察按我的要求将Nigel带到审讯室后离开。这是出事以后第一次,我和Nigel单独相对。我特意要了这间没有防弹玻璃隔墙的审讯室,因为男人之间,再怎样恨,也该面对面。
Nigel坐在我对面,身上的衣服很整洁,一头金发仍是梳得纹丝不乱,一点不像个坐牢的人。
“看来你还过得不坏,连胡子都刮得很干净。”我看着他平静地说。
“中国警察叔叔们对我还不错,我问他们要剃须刀,他们还真给,只不过每天只能用五分钟,时间一到就得还他们,而且还是电动的。大概他们是怕我拆了刀片自杀。其实我这人珍惜生命得很,最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着’。” Nigel如以往一样对我轻松捉狭地笑着眨眨眼睛。
公司里喜欢Nigel的女同事常说Nigel最漂亮的是他的眼睛,湛蓝海水的颜色,神采飞扬,尤其在说笑话的时候,一双眼睛像是在跳舞。我常拿这打趣他说:“你今天又拿眼睛和谁跳舞了?”但这样的话不会再有,我和他也再不是朋友。
“我今天来是要跟你谈笔交易,和你的判决有关。”我说。
“说来听听。”他向后靠在椅背里,把双腿拿起来放在桌上。以往我们一起加班休息时,他最爱用这姿势坐着,然后和我海阔天空地胡侃。
“这件事出在中国,但你是英国人,而云深的国籍是比利时,所以理应由比利时的法院裁决你。”
“我要非礼的对象是他们的公主。比利时人大概会生吃了我。”他自嘲地一笑,耸耸肩。
“你知道就好。”我接着说:“可是云深并不想让她的家里人知道这件事,因为这会引起皇室的惊恐,而云深也会因此失去目前自由的生活。因此我决定把你引渡回英国,由那里的司法量刑,然后你在英国服刑。这一切都会是秘密的,因为这是传出去,云深的生活会不得安宁。如果你同意,我会在裁决时要求对你轻判,只判你一年的刑期。”
“这听起来对我是个不错的选择,再说我有得选择吗?”他苦笑一下。
“那好,我们成交。”我起身,头也不回向外走。
“靖平!”他在我身后喊。
我站定脚步,平静地回头看着他。
“你一直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会这么做。你真不想知道吗?” Nigel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脸纸白。
“用得着问吗?你从来对女孩子就没长性,换女朋友像换衣服一样快。现在看云深长大了,居然又把兴趣转到她身上来了。” 我强抑着心中的愤怒,声音仍是平稳的,但手已握紧成拳。
他有些愣愣地看着我,目中强烈的忧郁让我陌生:“我从来没有转过兴趣。我约会的女孩子常换,可我心里的人一直都只有一个。但她却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你告诉过我,第一眼看到云深,你就爱她,尽管她那时还是个孩子。你把这份感情一直藏在心里,很多年。可你知不知道有另外一个人也和你一样,也是第一眼看到她就喜欢,也是一直把她藏在心里很多年。”
我心里一惊,面上依然不动声色:“你是说你爱她?”
Nigel的目光恍惚起来,声音也变得有些像呓语:“不仅仅是爱,而是一种obsession,或者是中国人说的,痴迷,甚至疯魔。”
“果真如此的话,你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向云深表白。我的气量还没有狭窄到不允许云深有其他的追求者。”我攒紧了眉。
他苦笑一下:“她对你有多死心塌地,我很清楚。向她表白不但得不到她,反而会让她从此拒我于千里之外。我没有你那样的幸运,可以毫无顾忌地抱她,吻她。我只能在幻想里和她亲近。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一次机会可以把我想过无数次的幻想变成现实,我怎么能放过?换了是你,你能放过吗?”
两年前的雨夜,我与云深在西安相拥而眠的情形在我脑中一闪。我沉声答道:“我放弃过那样的机会,为了让她有更健康的成长和更多的选择。”
他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坦然看着我:“靖平,你是个圣人,可我不是。我很抱歉辜负了你,但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事。”
我挥出一拳击在Nigel脸上。他踉跄着摔到地上,疼得无法动弹,呲着的白齿间全是鲜红的血。
“这一拳之后,你我就是陌路。你刑满以后,这一生都不要再回中国。我会确保你永远拿不到中国签证,你知道我能做到这一点。你今后想怎样生活,那是你的事。但是,绝对不许你靠近云深半步,我也不想再见到你。好自为之吧。”我不再看他,抽身离去。
我坐在车里迟迟没有发动引擎,右手因为方才的一击还在隐隐作痛,而Nigel那双忧郁的眼睛又在我面前浮隐浮现。
绝望的爱是什么滋味?我体会过,而且不止一次。那是种极致的孤独和让人随时都可能疯狂的痛苦。Nigel在这些年里都承受了些什么,我太清楚。但是我该因此原谅他吗?他要伤害的是我爱逾性命的人,而且直到现在也并未善罢甘休,我决不能让他得逞。
他是我相交十年最知心的朋友,但缘份尽了,就该淡然放手。
我伸手发动引擎,缓缓朝家的方向开去。
家,在秋寒里那么温暖的一个字,尤其当有你心爱的人在那里等你。
光阴记(靖平)
两个月后,云深结束了所有科目的期末考试,开始了她的寒假。
我打算在农历新年之后和她一起去玻利尼西亚渡两周假,犒劳她一学期的勤奋用功,也籍此驱散Nigel事件留下的阴影。但在临出发之际,云深却接到她叔叔的电话 – 云深瘫痪两年多的祖父,比利时前任国王Baudouin二世,在睡梦中去世了。
我们立即改变行程,赶往布鲁塞尔。
飞机上,云深在我怀里泣不成声。我想起她父母去世所导致她突发的抑郁症,不由担忧紧张。当年她自闭不语的情形骇得我心惊胆战,而现在历史会不会又重演一遍?
我对她软语安慰,她却仿佛觉出我心中的担忧,擦了一把眼泪,对我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得忧郁症。大家已经够伤心,我不能再添乱。我在你这里哭尽了眼泪,在奶奶面前就能坚强些。她现在最弱,我得帮她。”
她的话让我宽慰且惊异,但仍暗暗忧心 – 纤细善感如云深,待会儿见到她祖母,挺不住的恐怕会是她自己。
回到布鲁塞尔宫,Ann…Sophie太后在书房里等着我们。才半年不见,她骤然衰老,曾经总是矜持端挺着的身架现在却佝偻在丧服里。看见云深进来,她颤巍着从椅子上起身,把手伸向她。
云深奔过去,把她祖母抱进怀里。
大滴的眼泪顺着Ann…Sophie太后的面颊滚落,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流泪。这位在战争和萧条时期以她的坚强和勇敢成为比利时国民精神支柱的“铁血皇后”,此刻只是个失去了爱子,又失去丈夫的平凡老妇人。云深曾告诉过我她的祖父祖母的婚姻里并没有爱情,而她祖父年轻时的风流韵事更是让两人一度恩怨纠葛。但“少来夫妻,老来伴。”他们做了几十年的夫妻,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唉,Gisèle,我陪了你爷爷一辈子,可他走的时候我却不在他身边。是半夜发生的,第二天早晨侍女才发现。他最喜欢热闹,可走的时候却孤零零地,他心里该多难过。”太后像个孩子一样哀哀地哭。
云深却令我吃惊地平静,纤小柔软的身体站得稳稳。她紧紧抱着她的祖母,轻抚她花白的头发,温声细语地安慰:“奶奶,别这么想。爷爷走的时候必定是平和安详的,因为他要去的地方没有病痛的折磨和瘫痪的束缚,这对他是一种解脱。更何况在天堂,他会和爸爸,妈妈,还有其他已经离世的亲人团聚。换了是我,也会觉得快乐。这是善终,不是吗?我们该为他祝福才是。”
葬礼结束后,我陪她回房间休息。
关上门,我握了她的手说:“好了,现在就剩你和我,你已经扛了这么久,想哭就哭出来吧。”
她眼圈红了红,却咬咬唇,擦掉即将跌眶而出的泪水,摇摇头道:“已经哭够了。再说,这真的不是件坏事情。爷爷那样爱玩又活跃的人,被束缚在床上两年多。他不能说话,但我看他的眼睛知道他这样活着痛苦。另外这对奶奶来讲其实也是种解脱,毕竟要她看着跟自己过了一辈子的人现在像植物人样地躺着,而爷爷随时都又会颅内出血,这样的担心像刀一样每天悬在她头上。奶奶再坚强,这样拖下去也会被垮掉。所以我现在该做的是替爷爷祈祷和照顾好奶奶。”
两年半前,失去父母的云深几乎被哀痛摧垮。而现在面对同样是至亲的离世,她已平静坚强太多。
之后我们在布鲁塞尔又待了几天,然后启程前往法属玻利尼西亚,不过比原定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