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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冷笑,把我当什么了?请与不请,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说了算!
于是,我将自己的声音调整得极端温婉,而且笑意盈盈,道:“哎呀,修总!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太晚了,改天好吗?……我先走了。”
我就是不找其他理由,让你面子上更好过!因为两个月前的此时此地,你冲我暴风骤雨电闪雷鸣,说什么“别在我跟前哭,我不愿看!”那一刻,你可曾照顾到我的面子?当你摆摆手,带着满脸的厌烦说,“你可以下班了”,绝口不再提,你已经答应过,要请我吃的那顿晚饭时,你又何曾照顾到我的面子?
我带着恭敬的微笑,拎起办公桌上的皮包,对修远道声“再见”,然后转身,挺胸、收腹、抬头地走出了办公室。
记得三个月前的那个夜晚,被修远的恶劣态度弄得伤痕累累的我,也是背对着他走出去的,记得我那天的背影,像张爱玲笔下那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但今天,我要将自己的背影走出另一番风采来!
我想,今天的我,留给修远的背影,应该是一串曼秒而灵动的音符……
为了强化可以让我恃才自傲的本钱,我变本加厉、甚至有些自虐地做着我的工作狂。
翻译部的其他职员对我的表现乐不可支,因为每天,他们总是早在下班之前的半个钟头,便会将皮包收拾得一丝不苟,单等幻想中,那台老式落地座钟的分针,在始终不渝、循环往复的“嘎达嘎达”声中,完成向五点钟的最后一秒跨越。
在这时,如果门口突然人影闪进,或身后的传真机不合时宜地响起,已整装待发的所有人,脸上的表情便会由天下太平变成末日降临。
但自从梁锐不断将下班后才接到的任务统统交给我,并将这个习惯慢慢从有意识变成无意识之后,翻译部就再没有人恐惧“五点左右”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了。
于是,天天加班仿佛成了我正常生活的一部分,而我,也由最初的反感、排斥、不服气,变得怡然、释然、欣然了。因为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全公司只剩下我一个人后的那份空旷清静和自由随性。
我会打开电脑音响,一边倾听自己喜欢的流行歌,一边优哉游哉地完成我的工作。加班结束后,我还可以站到窗前,放眼眺望远远近近的都市霓虹,甚至可以放开喉咙怪叫几声,一吐心中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腔郁闷。
那个时候,没有白天在领导眼皮底下工作时的谨小慎微,只有尽兴、忘我和无拘无束。那一刻,你可以将自己想象成骄傲的公主,正置身童话般美丽的城堡,幸福无边;也可以认为自己是被打入冷宫的嫔妃,外面的世界繁华若梦,而你自己,身边却凄凄惨惨戚戚。
总之,你的思绪尽可信马由缰,你认为自己是什么,你就是什么!
我对这一刻的迷恋到后来竟像吸毒上瘾,结果天天都想加班。
不过一回到家,我不是像得了软骨病,就像得了肌无力——累得只剩下一句话:“累呀!”
对我那段时间的状态,我老妈的一句话可谓既精辟又经典:“你年纪轻轻,怎么整天‘累呀累呀’地活?”
是啊,我为什么要“累呀累呀”地活?为什么?
有一天,我心静如水地去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竟意外发现,我所作所为的一切,仅仅是想得到一个人的肯定,他不是别人,就是曾经否定过我的修远。
修远对待工作,严格到近乎苛刻,他不允许手下犯任何错误,一旦犯错,外表斯文的他不但会拍桌子,还会破口大骂。
原来人真的不可貌相!——看似最“儒商”的修总经理,竟然最不“儒雅”!
但他是总经理,所以,直接被他拍桌子怒骂的只有几个主管,而主管从他那儿受了气回来,当然要将某些委屈转嫁到犯错的职员身上。
然而,梁锐却从来不敢对翻译部的任何职员拍桌子,她顶多是像现在这样,在译件质量出现问题的女翻译小君面前,如实将修远拍桌子的现场直播进行一番转播:“你不知道,修总刚才大发雷霆!他说客户直接拿着你翻译错的文件找到他,跟咱们公司谈赔偿问题——他因为这个有重大错误的文件,白跑了一趟北京,白花了三千多块钱的机票。修总问我,该由谁来承担这个损失,我只能来找你,你说怎么办吧!”
小君平时沉默乖巧,但此刻,面对脸色铁青的梁锐,她的眉头开始蹙紧,最终开口,小声为自己辩护:“任何人都不能保证,永远不出错啊!连正规出版社的印刷品,国家还有万分之三的容错率呢!”
“可咱们公司不允许出错!”在温顺的小君面前,梁锐显然意识到自己很有威严。
“你在要求一件不可能的事嘛!”
“那好那好,咱们现在不讨论可不可能的问题,严重错误既然已经发生,那么,我们就讨论讨论该如何解决它!”
“好呀!我想听听领导的意见。”小君说。
“公司领导认为,错误由谁造成,损失就该由谁承担。”
梁锐的最后一句话令所有翻译都抬起头来,脸上写满无法置信。
“什么?三千多块钱的损失要让个人承担?”
“有这么解决问题的吗?!”
“就是啊!谁会有意犯错啊!谁会成心让公司遭受损失啊?!”
面对众人义愤填膺的质问,梁锐心烦意乱地摆摆手:“你们跟我说这些没用!我不过是在传达修总的本意!”
小君见事实好像已经无法改变,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只知道反复强调一句话:“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避免译件出错……”
梁锐则冷笑着嘲讽:“你或许应该再仔细、再认真些!”
随后,她向所有翻译发了一份《译件质量保证协议》,让大家看过之后签字。我们只稍稍扫了几眼,就气得晕头转向。
大家一时群情激愤。
“质量出现问题,由翻译负百分之百的责任?这太过分了!”
“让我们确保百分之百无差错?开玩笑!谁敢下这种保证?除非什么任务都不接受!”
“口口声声为了维护公司的利益,可我们的利益又该如何保障?!”
面对我们的高亢情绪,梁锐又是作手势又是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静安静,但她的努力毫无效果,众人越说越激动。
梁锐突然发怒,大声吼道:“公不公平你们跟我吵有什么用?!这协议又不是我定的!”
一个女同事沉不住气了:“我们跟你说没用,那么你到底有什么用?你这个翻译主管除了在办公室里晃来晃去,把领导的意见原封不动地搬到我们这儿来,难道就再没有别的功能了?”
一个男同事冷笑说:“你只知道向我们传达领导的意见,你有没有向领导传达过我们的意见?”
“你们的意见?你们的意见毫无道理可言!”梁锐显然无法容忍属下对她不尊敬。
“既然如此……”我不知自己哪儿来那么大火气,突然“腾”地从座位上站起,一拉哭哭啼啼的小君,指指梁锐说:“既然跟她说没用,咱们还在这儿浪费唾沫干什么!走!找有用的人说去!”
小君被我拽着,踉踉跄跄出了门。我无意间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办公室,看到此刻,屋里的所有人都在张口结舌地引颈观望。尤其是梁锐,连她那像初八月亮的左眼都瞪成了十五的月亮。
修远吃惊地看着我和小君闯进他的办公室。没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我立刻单刀直入:“修总,您可真精明!”
修远满脸愕然,显然对我的话不知所云:“你……这是从何谈起?!”
“从《译件质量保证协议》谈起!”
“噢!”他恍然,“怎么,那份协议有什么不妥?”
“不是不妥,而是荒唐透顶!”
修远的脸立刻黑成了一个锅底:“谁给公司带来多少损失,谁就该为此承担多少责任,我不认为这有什么荒唐!”
“那么请问,按照您的理论,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类推——谁为公司带来多少利润,谁就该得到多少好处呢?可事实情况是这样的吗?不是!一份收费一百元人民币的文件,翻译的提成只有百分之三,也就是说,公司得到九十七块,翻译只得三块钱!所以,凭什么谈利润的时候,个人只有百分之三?可谈损失的时候,个人却要承担百分之百?”
修远显然从未站到这种角度去考虑问题,所以他愣了几秒钟,没理找理地辩驳说:“可这是公司沿袭已久的规定!”
“但规定必须合理!如果不合理,就有必要进行修正!”
“一件事情合不合理,不是你一个人就能下结论的!”
“对!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下结论的!”我毫不相让。
“如果……”修远的眼神里已经有了电闪雷鸣的前兆,“如果这是硬性规定,没有任何讨论余地,你们又能怎样?”
“我们能怎样?我们可以为了避免出错,再不接受任何任务!”
“你的意思是,全体罢工?”修远的声音明显变了调,他显然在作最后的忍耐。
“既然任何人都不能保证百分之百不出错,那谁还敢接受任务?”
“你知道,罢工的后果会是什么?——被全体解雇!”
“不一定!”我冷笑,“我们有劳动法的保护!”
我的杀手锏果然奏效,修远不得不转换话题。
“你们……为什么就不能不出错?”他直视我的眼睛,我发现,他心中的火山已经徘徊在喷发的边缘。
“因为谁都不是神仙!我们可以保证,尽最大努力,将出错率降到最低,但无法保证,永不出错!”
“我就不信,你们非出错不可!要是不用严厉的措施杀一儆百,你们永远得不到教训!”
“可如果措施严厉过头,就会伤害大家对公司的感情!我想,您不会不明白,企业应该‘以人为本’这个道理吧?一旦公司让自己的员工伤透了心,还谈什么敬业?谈什么奉献?谈什么团队精神?谈什么企业文化?”
始终默然不语的小君突然泪湿前襟:“那三千块的损失要是让我一个人承担,我一个月的工作就白做了。我还等着这份薪水缴房租呢!”
修远脸上的阴云在一点点散去,散去。他瞅瞅小君,再瞅瞅我,然后摆摆手,轻轻叹口气说:“你们先回办公室,让梁锐把协议收回来,我重新斟酌一下。”
小君破涕为笑,欢天喜地道:“谢谢修总,谢谢修总。”
我捣了她一拳,暗示她有点儿出息。无意间,我与修远的目光相接,从那双咄咄逼人的眸子里,我看到了挑战的讯息。
我立刻旗鼓相当地回击了他的目光,并明白无误地传达了我对这份挑战的态度——来吧!谁怕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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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君显然将我跟修远针锋相对、唇枪舌战的情形在翻译部添油加醋地吹嘘了一番,于是我很快感受到了众人对我的赞赏与喜爱。一段时间过后,我这个在翻译部“工龄”最小的新人竟然有了当“老大”的错觉。
不知从哪天开始,如果收到需要加班的传真,众人再不像从前那样,找机会就溜,把所有任务丢下,让我一个人干到深更半夜。他们纷纷“敬业”起来。
“喂!小安!我今天没事儿!你就别加班了,让我来吧!”
“安随,那点东西我一会儿就译完了,你先回家吧!”
“安随,你就别客气了!前段日子你替我们加了那么多班,该轮到我们了!”
“怎么怎么?加班费只许你一个人赚啊?让点给我们嘛!”
见大家对加班再不像从前那样深恶而痛绝之,我于是提议,干吗不把加班制度完善起来?如果定一个轮流值班的制度,周一你负责,周二我负责,周三他负责……不是再不用争来争去或推来推去了吗?
众人一致称赞,这主意不错。
从此,原本鸡犬不宁的翻译部渐渐变得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不过,梁锐对翻译部来说,越来越像个摆设。她仍然动不动就想在我们身上耍耍领导威风,但我们对她的存在开始视而不见。她有时被我们的漠然态度激怒,有意吹毛求疵,众人也一律沉默,半句都不跟她争吵——其实是不屑争吵。
我们开始独立自主——来了任务大家协商分配,有了争执大家一起讨论,出现矛盾众人共同解决。
于是,梁锐的所有工作只剩下挺着大肚子,一趟又一趟地从翻译部跑到总经理办公室,将刚刚发生过的鸡毛蒜皮之事向修远汇报。偶尔还会把一点点矛盾进行夸大。修远最初非常相信这个对公司精忠报国的翻译主管。不过凭良心说话,梁锐对公司的确忠心,甚至可以说过分忠心——忠心到都忘了她本身也是个雇员,而将自己定位在员工的对立方。
梁锐还总认为自己对公司鞠躬尽瘁、劳苦功高,动不动就坐到我们中间,大谈她初进千寻时的艰辛和不易。偶尔说到动情处,我们也会为她的沧桑经历感叹两声。那时,大家心里会多多少少对她产生些许好感,于是纷纷用温暖的话语来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