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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还是在那条过道上,孤零零地,又是他与她再次相遇了。
她平静地站到了他的面前,低下头:“请停一下,可以不?”不过,这个声音是那种久违了亲切,亲切里更多了几分内疚。
“不要成天想入非非。”她说,“最好关心一下现在。未来策划得再美,都是空想。如果你不把握住现在,有一天,你会比现在更后悔万倍。”
他一字一句地体会着她的话,眼睛盯着地面,脚不停地在地板上来回地划着。
这时,过道外走来一个同事。用奇怪的目光扫了她一眼,她对那人笑了笑,又回头看着张权禄。
恶狠狠一瞥,而后迅速消逝在楼梯间内。
他心里的确感激她,感激她如此不避嫌地,在有人路过时,仍然那么坦然,而且如此语重心长。
“上次,你的那些话,我想了很久。我晓得,你表面上啷子都看开了,其实心里又啷子都放不下。还好,你啷子都没得看开,还有救。”
他觉得,此时此刻,自己与她才开始存在,仿佛是正历经着一个“劫”。这大概也算是自己步入社会的第二“劫”吧。
这时,一种神秘而重要的东西在他心中兀然出现,使他从虚妄的幻想中重新回到现实,落脚到一个更为实在的环境。
“你晓得吧,现实与过去及至将来比起来,它重要得多。除非你准备离开这个地方,而离开是需要时间哩。但是不管咋个些,人们是不会忘记你的过去的,尽管过去不能证明你如何如何,但能证明你是怎样一个人。你是怎样一个人,对我而言也许不重要,但在别人,这,却重要得不能再重要。”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两眼潮润。常常地叹息了一声。“谢谢。”
“不用谢。说到谢谢,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谢谢你那天没有给我一顿狠揍。你异于常人,有着别人无可比拟的忍劲儿。而且是一个直肠子,所以我跟你直话直说?。并且你也不会怨我恨我。常言说,树直有用,人直无用,国家单位尤其如此。”
在这次谈话之后的第五个月,黄权路支边去了。开始,他是极力不想去的,但是,众所周知,任何的胳膊是拧不过大脚哩。更何况他不过是螳螂腿拧象腿。
两年来后,他深深地感怀到,任何的劫难未必都是坏事。支边工作是自己一生中最难忘的记忆之一。他见到了许多朴素的人,从这些朴素的人的朴素的话语中,他似乎终于清楚了,哪里才是自己的容身之地。而想让自己这座孤城中得到一个暂且容身的所在,还有许多事要做,还有许多路要走,还有许多关系有待疏通。而这一切,对他个人而言,还是一个个谜,直到现在仍然是一连串的谜。
人在顺境中疏通关系可以说一麻不哽手,但是在逆境中疏通关系却往往半九十而功亏一溃。这是此后十六年渐渐悟到的一个生活真谛。这个真谛整整折腾了他十六年。有时他真的有些悔不当初,这是一种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后悔,别人都在顺风顺水中走出了金光大道,自己还在原地踏步,折腾在那些因为历史有待洗清的岁月中。而且一折腾,就像单翅的鸟儿,在蛛网中折耗得精疲力竭,最后不得不把一个不是机会的机会抓在手中。
那天,他冷清清地站在车站,孤独地等着客车的到来。只听候车室门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小黄。”
她走到黄权路面前道:“我来送你。”
听到她这句话,有一个感激的声音,直到现在都还埋在他心里。他突然感到,什么样的真情才能称得上真情。而这份真情,足以让当时寒冷的风突然变得温柔而缠绵。
他的确缠绵在这段温柔里近半年时间。直到半年后他在支边所在地体会到了另一番世俗的真情,这是一种没有暧昧没有恋情但胜似恋情的感情,他有时甚至觉得乡间的生活原本是如此的自在而自然,吵吵闹家常事,欢欢笑笑乏心机。他真的体会到了什么是人间真情,还有质朴的乡风。
正如黄权路的自艾自怨一样。后来,从这哀怨中悟出一个道理。疯子只有在经过世事的慢慢咀嚼后,在长长的一段岁月后,才能显现出疯子之所以成为疯子的风采。
这种现象也许是一次不经意的邂逅,也许是长期的打磨,也许是漫不经心的一次会晤,也许是不倒翁似乎的长出青苔。而后,在一个淡然的记忆里,旁人的冷眼在淡然之间,突然热望有加。
只有在此时,你才发觉,连自己对那个现象都深信不疑了,却又睁开多疑的目光,打量着突然健全的身躯。
这段时间,对黄权路来说一等,就是四年。四年后的一天,阴霾横空的天底,突然闪现着一丝难得的温情,一种有别于爱恋又胜似爱恋的温柔。
这片温柔顿时湿透了他本已干涸的心。
在急促的心律跳动中,他终于脑电波急速地闪过这个亲切的往事片段,而后又陷入长久的回味。他的眼角似乎淡淡地挂着水光。光在一闪过后,他凄楚地笑了笑:“嚯嚯嚯,在你失落时,偶遇一泓清泉,清清的山泉水仿佛重复着《高山流水》那般清脆而又明晰的韵律。在这韵律中,让我看到了在经历重重困难后,一份得之不易的真情。”
树芳迟疑地看着他,警醒地眺望着他。从他这时而沉静,时而欢跃,时而轻松,时而扭曲的脸上,看到了他的那种可以称之为希望的元素。这可是有别于往常的那种希望。
他一直认为,也许上天对他这骤逢大难的人,竟然如此地不遗不弃,在他愁肠百结的时候平空给他送来了终生的寄托。
第三十章 夜黑遭逢屋下雨⑴ '本章字数:3049 最新更新时间:2012…04…10 10:23:39。0'
在自己第一次支边的中途。是的,正是支边第二年的六月??那个不寒不冻的傍晚,连清荷来到自己的单身宿舍。她的身后矜持着一个女孩。
连清荷把那个女孩往他面前一推。那个女孩矜持地笑了笑。
她说素芳是她的表妹曾素芳,读哲学念思想醉迷老庄。她把他的经历简单地跟素芳说了说,背后定然说了不知几箩筐的好话。
郑树芳抿着轻轻地笑,不时四处打量着他的寝室。樱桃小嘴轻扬“还算干净”,几个字在她口中欲吐还吞,像正在含食着一块牛奶糖。后来知道,自己仿佛心有灵犀,“大白兔”牌牛奶糖还真是她的最爱。
他俩恍恍惚惚地一谈就是一个多月。三个月后的一天,郑树芳突然从大学里归来,道了别情,然后告诉了他一个惊天的消息,表姐夫遇到了意外。三十六岁英年匆匆而去。
她记得,在两天前,树芳的来信里提到一个令她恐慌的判断。这个判断让他阴霾了一会,淡笑一下:尽瞎说。你还真信这个?之后也没有意。
她的丈夫居然在树芳的妄语下,意外地从峡谷顶,飘然而逝,尸骨难全。他不相信树芳的妄断有多么神奇,妄断一次不过是瞎蒙的。但是想起纪文的丈夫对自己命运的推测也是那般的莫测,心底的凉意自然飕飕起来。
他不相信树芳的妄言,但是事情居然如此巧合,事情纯属意外,意外得有些太巧了。于是,在他的的心中总有一道抹不去的阴霾。直到现在,树芳一提起此事,他不禁悚意横生,枝蔓缠络。
他浑身激烈地颤栗了几下,不由得想起那个凄然的上午,自己走出那间狭小的单身宿舍时,那偶然且必然的再次相逢。
那一天,愁云惨淡,阴雨绵绵。他与连清荷的最后一面竟是如此了黯然神伤。
在连清荷离开的瞬间,他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地扎了一下。一扎之后,他想起了树芳的话,突然感到冥冥中似乎自有天意在。于是,他倒似有几分相信起天意来。
在连清荷离开民中后,树芳竟然也分到了民中。事后才知道,她本可以留省城。为此他深深感激清荷姐,以及他现在的女人。在步履蹒跚的年月得到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姻缘,这份感激他发誓要用一生来报答。
为此,在他的潜意识里,有一个与众不同的思想维系着他的生命:人站着就有希望,就象此刻卧室外的灯光,透过窗帘而入,把晕暗的灯影投在地板上,从而证明了它自身的存在。一旦思想停滞,他想,树芳又象是他的影子,忽悠忽悠地,又拉住他继续前行的身躯。
这种思绪,一左右就是十二年。
当把树芳背进新房的那一刻起,它就象生了根发了芽长成了参天大树,在大脑里激烈地拼斗。为此,他不止一次地生她的无名之火,这股无名之火生得似乎有根有据而又毫无来由,他仅仅就是不希望自己的思想被妻子的那一套毫无创见的话语所左右,甚至不想被任何人的思想所左右。
有时,这种思想原本却在持续潜移默化着自己,以至于,有时忽然之间妻子好象自己的另一半。想一想树芳所说的,在心里回味一下,真有一股说不出的自由感,一种做回以前那个自我的切肤之悦。
然而,一个人读书究竟是为了啷子呢?当升任办公室主任之后,他才深深懂得知识越多越无用:知识越多的人就越自命不凡,越是自命不凡就越难以与人相处,也就越难以取悦于领导。
再者,中国的古往今来,领导者对人不对事的多,事情一出,对人的多了,事情倒越来越显得无关紧要了。这正是事情的可怕之处,也是一切事情最终了无结局,最终惨淡收场的根源所在。于是做成一件小事尚且艰辛如斯,更做成一件大事了。
关键的是。领导用人取决于感情,确切地说,也许用“关系”一词更为准确。关系是情感的弱化表现,表现过了头,关系就成了一门先修的学问。先关系后理最后才论及法。于是法之一节,最是难猜了。
这种困扰左右了黄权路近十四年,又激励了他整整十四年。 在十四年的时间了,他吃了十四的关系的苦头,也饱尝了因关系带来的甜头。甜头苦头看关系,甜中苦中生,苦尽甘将来。甘来,领导的喜怒哀乐便是你的喜怒哀乐,领导的仇恨恩宠便是你的仇恨恩宠了。
明白此道,你便是领导心目中的完人;否则,你将一无是处了。
领导不用你,你充其量不过是一个闲暇之人。
有道是:“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只有晓得啷子是害怕,才知道啷子是成功的最佳途径;只有晓得害怕,才能真正领悟对一切事不偏不依,不急不躁,不火不温,正所谓彬彬有礼是为君子;只有晓得害怕,才能真正明白什么叫事不关已,高高挂起,才能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成功之道。这正是儒家的不偏不废,中正则立了。
中正而得领导心,温驯而得仕途位。至高的中正兼得天下,于是蒋介石取名中正而得了半边天了,虽然偏安一隅,却能兼济天下。
也只有达到了这一步,你才能终成正果,并获得一种来之不易的喜悦。
为了这种喜悦,等了整整十六年呐。
十六年来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自己浸泡在笑的深奥的哲理中,体悟着笑在人生中的重要意义是如此的不可磨灭,如此的让人受用不尽。有了它,就如同给自己穿上一件雍容华贵而又深不可测的外衣,行事一往而无不利,简直是有百利而难有一害。
“你别听外面瞎说。”
黄权路最近“瞎”这字脱口而出,也难怪纪文说他现在心口不一,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又不得有点儿信;而树芳的怨意虽没有从口里表现出来,但是熟读了树芳近十四年的他,却轻易从树芳的一举一动中读出来。为此,
他心底暗自高兴,树芳还把他当回事,这就够了。夫妻大抵如此,生活亦大抵如斯了。一切模模糊糊地过,远比把一切都弄得清清楚楚自在。自在原本是经历一番沧桑的偶尔的糊涂的妙悟。这妙悟一糊涂,天下事便大抵没有淌不过的河流了。
“瞎说?”树芳道,“原来你那是明搞了,所以人家才是瞎说。没想到,现在你们不仅明搞,而且更加有理有据,明目张胆起来。淡绿的外套,粉红的室灯,梦幻般的纱窗,轻盈的盘舞。你们就不怕??啊??你们就不怕侮辱?京剧本身的庄重,亵渎?麻姑诚意?”
黄权路愣在那儿,面颊痉挛。双手的食中二指急促地敲打起了膝盖,心神却从此飞出窗外。对付正在说话的人,长久以来,他的某些动作已经被纪文潜移默化。不是因为纪文的动作优美,而是这个动作的确能缓解他人聒噪带来的激愤。久而久之,也就成了自己的习惯。
“随你想咋个说,咋个说去。”他说,“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
“你还有脸提这个家?”树芳指着他的额头说,“亏你还想得起提这个家,而且是在如此特殊的场景中提。”
“它是我的家,咋就不好提??”
黄权路绷紧的脸松驰下来,嘻笑着,走近前去,双手搂向树芳的腰。树芳狠狠地掐了他的右大腿上那块厚实的肌肉一下,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滚开,拿开你的脏手。”
“这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