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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把泪擦了,不让自己再想起那些已成为过去的往事——他得在这里生存下去,而关于生存之外的一切只能暂埋心底。
于是,他想睡觉,准备养好了精神,去面对明天将要面对的很多事情。为了防备小偷——这说明他的适应能力很快就培养出来了——他把背包枕在头上,背包开口的地方对着自己,并把背包带子绑在自己的手上,而装衣服的袋子他双手搂在怀里,就躺下睡了。他对自己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的近乎夸张的机灵很满意,笑着说,一切等到明天再说吧。
立交桥上和桥的两边街上都是车水马龙,车子与水泥路面的摩擦声很大,很刺耳,街上这时更是人来人往,还有投来的很杂乱的灯光,这些都只是影响了安生不长的一段时间。在火车上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合过眼,他实在太疲倦了,没多大会儿就睡着了。
他并没能睡多久,就醒了。不是因为睡不着,而是突然有人踢了他一脚。他感觉到了痛,才猛地惊醒过来,睁开眼睛望着。在琢磨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他首先捏了一下装衣服的袋子,袋子还在,手同时感觉到枕在头上的背包也在,也就稍微松了口气。不过,他很快发现两个穿警察制服的人不知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就站在他的面前,而且是这两人中的一个踢了他一脚。他第一个意识是气愤,因为他还没有忘记傍晚时分发生抢劫的那一幕,对这些“警察”已全没了好感,而刚才被同样穿着警察制服的人踢了一脚,更坚定了他的这一观念。如果不是顾忌如今的处境完全有可能让别人当着“盲流”之类,他会马上站起来,告诉那人,他也是个人。他还是忍不住露出些愤怒的语气,问道:“什么事?”
其中一个人喝道:“起来,这里不能睡!”还好,那人并没有骂安生是“盲流”,安生来广州的路上就听懂了这个广东人发明的新词儿。
安生从这个人的语气已经获得足够没有商量余地的信息,跟这样的人计较下去显然对他更为不利,所以除了忍别无选择;何况,他也不是第一次受到类似这样的待遇——尽管被人踢是第一次。他站了起来,收拾了东西,看了看就朝火车站广场走去。除了那里,他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当他离那两个人有十米开外了,嘴里终于狠狠地骂了一句。不骂出来,他憋得很难受,可骂的时候,泪都快要出来了。看来,这里跟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完全不一样,除了学会忍受,实在没有第二个选择。
他只好在广场上找了一块空地,铺了报纸,又重新坐下,可睡意全没了。他就看着附近的人来人往,听他们说着乡音。这只是更让他勾起家乡的回忆,只好重新躺下。尽管不能立即睡着,毕竟躺着能让他放松下来。因为太倦,他终究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谁知道明天会是怎样,在等着他。
有诗为证:
握着你的手,在那昨天,
还有青春和朋友;
那些都是如此美好,
却只能说一声,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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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心有多悲伤,
你知道流浪是多无奈;
朋友,你也知道,
我的路啊,还在那前方。
第二章 工作(1)
安生醒来时,天还没有亮,此时是凌晨四点多钟。他确实有多睡一会的理由,躯体和大脑成了两个不争气的兄弟,让他无法实现意志与肉体上的统一。睡觉这时实在算得一种奢侈,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广阔的一天到晚都有人走来走去、说话吵闹、充斥着让人或亢奋或惊慌的浮躁的广场上。
他醒来后第一个意识是摸摸头上枕着的背包,背包还在,才松了口气。之后,他才感到头很沉,口也干得很,想起包里有只口杯,杯子里好像还有一点水没有喝完。他把杯子摸索了出来,摇了摇,果然还有一口,就喝了下去。
广州的九月下旬依然热得很,一切可以蒸发得掉的东西都有将被蒸发的恐惧。到了夜里,这种感觉仍不能完全消散。被蒸发的感觉不好受,可在夜的掩护下,蚊子们仿佛处在了天堂,欢快飞舞着,恃无忌惮的,让安生添了自己的国土被敌人的轰炸机轰炸得遍体鳞伤的痛苦,便还是望着白天早点到来。他一边收起了杯子,一边狠狠地挥舞着手驱赶着蚊子。之后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几口,才觉痛快了些,他就朝四周看了去。
广场上有不少的人,这时来回走动的很少,大都找块地方像他这样睡一觉。白天恨不得连同风一起蒸发掉,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一点喘息,自然不肯错过。不过,这时已是四点多钟,有赶早班车的就已醒了,坐着,有熟人一起就说会儿话;哪怕很想睡也不肯睡了,一想到在不久的时间之后就可以躺在家的大床上美美睡一觉,无论如何也不肯睡了。
在广场上过夜的大概都是乡下人,或为了省点钱,或害怕误了车,总之都是十足的“农民”思想和作为。连安生这个算不得完全的乡下人都脱不掉这份骨子里的东西,也就不足为奇了。安生在离那些人稍远的地方睡的。当然,倒不是因为对这些人的提防,而是怕那些人误会,把他当作了坏人。当他望着这些或睡或醒的人,心渐渐平静下来,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奇怪,仿佛已是这广场的老友,摸透了它那爱闹的脾性儿,连说话声、汽车声都可以充耳不闻。
显然,再睡是不可能了。而且,一想起自己在那么多的蚊子包围之下竟能睡得着,也就睡不着了。还好,现在静了许多,趁着十分难得的机会,想一些事情总比睡觉好多了。
想些什么呢,显然是关于天亮之后的安排。他到广州来,不是为了在广场上睡觉的,也不是惊讶那些具有地方色彩的蚊子的,而是解决怎么活的问题。其实,他到现在才发现他所肩负的使命就是这个问题——这当然不好笑,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也更神圣的了。
“有什么比生存更重要更富有意义的呢,它是与最实质的东西紧紧相依的,脱离了它,或是对它一知半解,或是愚蠢得了得,都是可笑又可怕的,” 他觉得——连他自己都没料想到,离开楚州还不到四十八小时,思想觉悟上竟有如此的猛速提升,搭火箭上太空也不过如此而已。
他觉得,自己就是极愚蠢的那一个,愚蠢得幼稚,幼稚得可笑。过去那么多的日子里从不缺乏条件和机会,竟然想都没有想过生存的问题,以至于拖到现在才来解决,实在是该“老大图伤悲”了。不过还好,当前并没有一进学堂门就被赶去参加大考那样的恐怖,——尽管离“大考”的日子不远,但总有抱佛脚的机会,——只是添些遗憾。另外,他还有掩饰不掉的一丝后怕,这毕竟不是玩游戏输了还可以再来,搞不好可要丢命的。大概生存跟赌博有些类似。像他这种从未进过赌场的人第一次进了赌场,怯场是难免的——别人或许还有些本钱,他呢,少得可怜。不过,到了这时,没有赌徒肯退回去,他也一样,只有华山一条路了,像所有的赌徒想的一样:“豁出去了。”
在“豁出去”之前,他先研究了一下“博”的词义——跟老派辞赋里面开头部分每每先来一声“呜呼”有点类似——“‘博’与‘搏’这两个字却也并不是一个意思,‘博’不好,心境太躁;‘搏’一‘搏’倒是不错,‘人生难得一回搏’嘛,此时不‘搏’更待何时?”可当他忽又想起如何“搏”的问题,就好像一个赌徒兴冲冲地来到赌场,却发现带的钱还不够玩一把——他拿什么去“搏”呢?
他从事的工作只有一种,就是替人看病。除此之外再没有干过别的,至于会不会干别的,像新女婿初拜丈母娘,心里没底得厉害——看别人脸色事小,拿不拿得出让人称心的货色事大。他发现,自己的职业也是不大靠得住的。医生这个职业其实也就是一门手艺而已,会这门手艺的大有人在,凭什么别人就会要他呢?这样想倒也不可怕,而且更接近于事物的本质,可接下来的问题是——对于这门又有点特殊的手艺,他的资历够不够格儿。
古怪的想法一向都是他所不缺乏的,在此,没必要对他的这种想法的来龙去脉做些解释。他认为,自己要是靠这份职业来维持生计,有失他的道德标准——这是前提,所以无需讨论。他根本不屑于昧着良心做事,因为凭他这点资历来这么大一个地方治病救人就是一件昧了良心的事,所以他要放弃。这是原则性的问题,所以要抛开私念。尽管以他的这一理论,其它的工作更不用去找了,可别忘了他还有上述前提,只要是不破了那个前提,有点私念都可理解了。当理论与实际陷入某种纠葛困境的时候,能够灵活地运用,既不丧失原则,又可得到实惠,这是他在思想问题上跟以往的一大突破。
这简直有点幽默,让他几乎要自个儿乐了。可如果真的乐起来的话,按照“革命尚未完成,同志还需努力”的高级指示,恐怕不妥,也就轻轻哼了一声,既表达了自己的情感愿望,又尊重了原则指示,皆大欢喜。于是,他接着考虑下面的问题了。
工作与职业原本也可以不一定相同的。工作其实就是饭碗,为了活命;职业则是身份的象征,为了荣誉。有此前提,安生所面临的问题也似乎变得简单了些。他的职业是医生,他的工作如今还是个未知数,而且什么都不会——按照逻辑学的理论,“不会”也不一定全是坏事,“什么都不会”,也就是“什么都可能会”。只需假设一个“会”,根据推理,他的工作也就前景在望。如果有人认为理论无用,安生一定要跟人急;何止是有用,更胜于一场及时雨,鼓舞人心,大快人心。那么,他也完全不必要作过多的苦恼,因为现实已经由“什么也不会”翻身为“什么都可以会”了。
既然什么工作对于他来说都一样,也就没必要再这样胡想下去。想下去也徒劳无益,只等天一亮,去找罢。于是,他更盼着天早一点亮了,新的一天意味着崭新的希望。
他已连抽了两支烟,思想通畅了之后,才发觉自己已被烟雾熏得晕乎乎的,又有些困了。广场上越来越多走动着的人,人所产生的噪声也越来越大,再睡显然行不通,他就半躺着。蚊子依然很猖狂,纷纷在他的眼前示威着;它们天生是恋爱追求者的榜样,出奇的耐性子,怎么赶都赶不走,只要稍不理会,就又贴了上来,吻着他的脸、脖子、胳膊、还有小腿,只要是吻得到的地方,决不肯错过。忽视这些小东西的存在无疑是愚蠢的,可他用了即使躺着也没有放松的认真与耐力来应付,也无济于事,只是凭添了对小东西的切恨,与十二分的无奈。更让他感到狼狈的是当他耐着性子与小东西作没完没了的较量,气愤全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体上,小东西却仍在一旁得意地嗡嗡作响,典型的小人作风,让他闹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跟谁较劲。
当天蒙蒙亮,安生才稍稍松了口气。蚊子在喧嚣了整整一夜之后,终于有些倦意,即使还不肯散去,也没了泼皮无赖的劲头。这时再回过头来想整整一夜是怎么过的,无疑很残忍,他就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是一个美妙的清晨,尽管四周都是高楼大厦,仍有艳丽的朝霞遮不住地映亮了天边。这是一个好兆头,预示着会是一个大晴天。安生对于南方的气候还了解不多,不然对于九月的广州出现一个大晴天绝对没必要高兴。相反,如是下雨天,街道会安静许多,空气也会很好,人也因为摆脱了闷热而感到舒畅,更重要的是晚上还很少蚊子。
其实,对于天气之类,人们在乎的也只是某种托词所带来的愉快情绪,至于天晴还是下雨都不再重要。安生既已获得大晴天带给他的美妙心情,也就兴致勃勃地爬了起来,在那里伸伸手弯弯腰,甚至还抬动一下腿。他在宾州念书时就少有这种习惯,更不要提在楚州或者凤亭;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有了这么高的兴致。
运动了一会儿之后,他发现应该刷牙,还要洗个脸。在火车上根本没有水,连杯子里的那口水都是花五角钱买了一杯喝剩下的,刷牙和洗脸自然成了奢念。而在这广场上,露天了一夜之后口里是干干的,少不了一些异味,脸更是枯枯的,像是被一层塑料薄膜覆着,不能透气,也不透气了。这种感觉相当糟糕,模样一定也很难看。模样好坏本无所谓的,可他要去找工作,找工作就要见些可能给他工作的人,就要给那人一个模样看,于是他决定去找找看。
他背起了背包,提着袋子,进了火车站的候车楼。一阵苦寻,果然有收获,厕所里就有水,而且有很多人像他一样在那里找水。他就在厕所里排了队,轮到自己后尽管等水龙头出的水比老奶牛挤出奶来还费劲,可到底攒了半杯,也就胡乱洗漱了一回。洗漱完毕后,顿觉轻松多了,在候车室晃悠了两圈之后,就又回到夜里睡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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