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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皇帝就不免强打精神凝视着坐在他床边的胡御医,目光很不友善,谁叫这些莫名其妙的症状是跟着他一起出现的呢!胡太医、胡太医……听听,连姓氏都这么不吉利!
“胡大人,现在当如何诊治呢?”
皇后明白眼下不是秋后算账的时候,当务之急就是先把皇帝的病给搞定
“……这……皇上目前寒气入体,阳气大量散失,最首要的应该是保暖驱寒……”
“之前要给朕退热,现在又要给朕驱寒,你到底在搞什么!”
皇帝哑着嗓子抱怨。都说久病成医,他虽然没病多久,但也隐约觉得胡太医的话有点前后矛盾
“之前看皇上的症状,出汗、发热、喜喝凉水,明明就是风热的症状……所以微臣才……如今怎么会……”
胡太医支支吾吾,到底也没能说清楚。他只是纳闷,自己明明没做错什么,皇帝怎会忽冷忽热,难道神经失调不成?
胡太医哪里知道,皇帝开始患的本是风寒,等他去看病时早已好的八九不离十,之所以出汗燥热喝凉茶完全是天气所致,结果就让他误解成了风热,拿犀角去散热。这一散就散回了解放前,不仅陈老太医治病的功夫白费了,搞得皇帝的症状还比之前更加严重。
结果,胡太医能做的,也就是依据现在的情况开了个补气养虚的方子,留院观察。哪成想第二天就观察出效果来了。
皇帝现在头晕眼花,身子沉的连眼皮都懒的运动一下,于是后宫诸妃就比之前跑的更勤,轮流充当钟点陪护工。
“皇上,皇上,醒醒了,先洗漱一下再睡”
“嗯?”
皇帝迷迷糊糊的哼了几声,借着宫女的力撑起上半身,眼神还有点泛花,对焦了半天才看清楚今天来执勤的是裕妃。
“皇上,先漱漱口”
人人都知道生病时的口气比较重,皇帝也觉得嘴巴里面一股子腥味,还粘不啦叽的,所以老实的接过金镶玉的杯子咕嘟咕嘟漱起嘴来。别说!左漱右漱之后顿时清爽不少,可就在他脖子一歪准备继续睡觉时,忽然觉得周围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先是宛如地球刚诞生似的静寂,接着裕妃就像是造山运动的第一个火山喷发口,尖叫了起来
“皇上!”
她二话不说扑到皇帝身上哭嚎,而皇帝也越过裕妃的肩膀,看见孟贤安满脸铁青的盯着裕妃扔在地上的漱口杯,那里面撒出来的液体已经变成了赤红色。
所谓小病,总是该在类似阿司匹林或清热解毒片这类材料的守备范围之内,得得无妨;可是大病常常离死不远,寒心的很,自当回避。
再者古人的医学知识又相对落后,对他们来说一个正常人吐血绝对就是不正常的事,他们是不会管这到底是牙龈出血、支气管发炎还是胃十二指肠溃疡的,于是皇帝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人们便都不由自主的开始往最坏的方向联想。毕竟,像阿迪达斯说的——nothing is impossible!
于是皇宫里面鸡飞狗跳的景象不难想象,针灸、刮痧、以毒攻毒等十八般武艺齐上阵,皇帝则是那流水生产线上的加工半成品,一道道工序全来了个遍。可惜精神还是越来越差,连回归的陈太医都不知道当初的小感冒如今在朝哪里发展了。
“皇儿啊,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啊!”
太后哭的那叫一个痛痛彻心扉,好像皇帝由一个三好学生堕落成了街头小混混。其他在场诸人也是抽泣的抽泣、抹泪的抹泪。这其中最低靡的当然要属皇帝本人,他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在新世纪被称为“OTL”的磁场中。
“皇儿……你倒是说句话啊……”
太后哭够了劲,反观皇帝一脸迷茫的样子,不由的心里发毛
“母后……”
皇帝浓重的叹了一口气
还有什么好说的?说他之前拖拖拉拉的都是在装病,结果现在好了,病的浑然天成惟妙惟肖……最主要的是即使说出来也已经于事无补。此情、此景、此气氛,大概也就说说遗言最适合不过。
“儿子不孝,让母后担……”
“皇儿啊!哀家只恨今生不是亲生母子,若有来世,哀家一定还要你这样的孩子!”
不等皇帝说完,太后就又悲怆了起来。想到太后竟然连下辈子都打算好了,皇帝好生感慨,觉得也有必要交待几句
“那母后下辈子可别再这么折腾、这么罗唆、这么无理取闹,否则我可吃不消”
这话放平时,还指不定太后要怎么大嘴巴抽他呢!可是眼下,太后却毫无不悦,只是一个劲的点头保证道“一定一定”。
既然开了这个话头——皇帝把家人又环视了一遍——那就索性说得再清楚一点吧。
“恭妃你也无需太在意外表,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最重要的还是内在嘛”
“淑妃和裕妃你们两个也该有空就读点书,长点眼光,长点脑子”
“宁妃温柔是很好,可是温吞就不好了,应该更加独立一点”
“惠妃你以后也要少喝点酒了,朕倒是不介意你丢人,不过外人面前还是要保持皇家体面的”
……
皇帝越说越来劲,简直有点欲罢不能。想想这样的机会多难的,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谁还能跟他过不去不成?于是他每个人赠送一条评语,连在场的宫人们都人手一条。讲到最后,视线又落回扒在床头的小羡身上,不禁面色温和,摸摸儿子的头嘱咐道
“要是父皇不在了,羡儿可就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了,你一定要照顾好你的祖母、母亲们和姐妹啊!”
“父皇放心,除了羡儿以外,谁也不能欺负母后她们”
“……”
这话听了真是一点都不能叫人放心,但皇帝浪费了太多口水,精神不济,终于还是摆摆手,示意大家都该干吗干吗去吧。
“……皇后,你怎么又回来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的鼻子捕捉到一丝很熟悉的香气,都闻了十来年了,睁开眼一看,果然是皇后去而复返。
“没什么事,臣妾只是想来这里看看……”
皇后顺势靠在皇帝身上,表情和语气一样的柔和,仿佛隔着一层雾,亦真亦幻,跟平日里高如天边云霞的感觉很不一样
“皇上刚才说了那么多人,为何单单没有话跟臣妾说呢?”
“一时之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皇帝讲的是真话,皇后这个人容纳的信息量太过广泛,概括起来比较有难度。如果硬要说的话,皇帝只想说“高!实在是高!”,希望皇后下辈子别这么人精了。
于是两人相对无言,只有无声的听觉透明在长乾殿里流淌。气氛渐渐变的相当微妙,又透着点陶醉,让皇帝忽然想起刚结婚的那段时间,两人之间既陌生又留恋的奇妙情愫。
“皇后……”
终于,还是皇帝忍不住首先吱声
“嗯?”
“你……是不是又长胖了点……”
皇帝觉得被压的有点胸闷
哐啷啷,微妙而又陶醉的画面支离破碎。
……只缘感君一回顾; 使我思君朝与暮。 魂随君去终不悔; 绵绵相思为君苦。扶门切思君之嘱; 登高望断天涯路……
曲是好曲,舞也是好舞,可在这特意为哄他开心的宴会上,皇帝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这乐府歌是谁找的?太应景了吧!应的他悲从衷来。
“这是康妃选的古相思曲,皇上觉的怎样?”
太后无意间就道出了让皇帝心情沮丧的“罪魁祸首”,皇帝一听是康妃,心里面也没想法了。记得那天他交待“后事”时,还提醒康妃要多通俗一点,不要总是咬文拽字的,康妃随后就回了他一句:
“皇上说的是,言不在多在简,意不在深在明,臣妾一定照办”
……有些人,是一辈子别指望她改了
“很好,很……和时宜”
因为又是“魂”又是“别离”又是“天涯路”的,皇帝笑的很勉强。太后把皇帝的这种表情尽收眼底,只当他是苦中作乐,想着儿子这样的日子没准过一天少一天,太后的眼睛里就又开始蓄水了。
“母后,平白无故的悲伤什么,来,我敬皇上一杯”
列席的梁弘长公主带头活跃气氛,举杯给皇帝敬酒。可是皇帝尚在病中,酒杯里的东西没有一点酒精含量,而是原汁原味的中药,于是一杯下肚,恶心的皇帝直皱眉毛,结果这副模样又把太后刺激了。
“皇上……”
太后终于控制不住她的泪腺,偷偷的哽咽起来,只是她“偷偷”的这个动静也足够明显,一时间把大家的情感都被带动了起来,整场晚宴便在这被哄的人不开心,哄人的人也不开心的诡异气氛中持续进行着。
好不容易月上柳梢头,台上正在表演萧笛合奏。这两个乐器的声音本就先天的凄凄惨惨,合着现下的场景,反倒引人入胜,让不少观众入神其中。
皇后也一边听着,一边不自觉的拉了拉衣袖。她察觉到是气温有点凉了,就转头看向皇帝,准备给他加件外套。
皇帝静静的坐在玉座上,头稍微向右倾斜,双目似闭非闭,整个人好像隔绝于宴会的喧嚣之外。这让皇后不禁觉的自己的心脏猛跳了两拍,就轻轻喊了一声对方……可是没有反应
“皇上?”
这次又提高了一格音量……还是没有反应
“皇上”
皇后喊完之余,还推了皇帝一下,但皇帝在轻微的晃动几次之后,依然毫无动静。
“皇上!”
这下,皇后可是毫无保留的喊了,并且声线抖的厉害
一嗓子吼完,所有沉醉于或没沉醉于笛萧美妙音色中的人都被勾出了魂,全部扭头来看皇后这边。他们心中似乎都已有了一种先入为主的预感,所以当看见皇帝仿佛进入无我境界的样子后,所有的人都顷刻变色。
随侍的陈御医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只见他完全不符合年龄的敏捷窜到皇帝跟前,搭脉搏的快准狠不亚于武林高手,然后便屏气凝神,面色变换莫定。
那一刻,天地万物好像都失去了声响,就如蒙太奇手法里的慢近一般,连呼吸的声音都变的缓慢而凝重。陈太医最后在这无声的庄严和肃穆中抬起了他的头,把四周的人们环顾了一遍,感到如果不说点噩耗出来,简直就对不起大家的感情似的。可是本着他坚定不移的职业情操,他还是只能据实以告
“皇上他……睡着了”
没错,皇帝确实是睡着了,然后像千千万万个睡着的人一样,第二天又醒来了,不仅醒了,精神还格外的好。
匪夷所思的病重,又奇迹似的康复,这之间的大起大落足够人们去忘记期间各种解释不通的过程。自然也就没人留意胡太医把风寒感冒误诊为风热感冒;没留意所谓的“咳血”只是慢性扁桃体发炎引起的口腔出血;更没有留意每天死马当作活马医所投入的中草药,恰恰就是病愈的根本原因。
不过,虽然一些本该很重要的医疗环节被后宫诸人无视了,却有些事情让她们一辈子也没法忘记,比如皇帝之前说过的“临终遗言”……
“果然不是亲的就是有隔阂啊!皇上你居然说哀家太罗唆太折腾!”
“什么有孩子的人?皇上果然嫌臣妾老了!”
“臣妾没法活了,居然说人家不长脑子!”
“明明是皇上经常灌臣妾的酒,怎么还说臣妾丢人!”
“没想到在皇上眼里,臣妾就是个爱吊书袋的人!”
太后并诸妃把皇帝围在床中间,声讨的好不激烈,并且可以预见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也不会罢休
至于皇帝呢,此刻只是无比希望自己能真的两眼一翻死掉算了,因此也就没有注意远远的站在是非圈之外的皇后,冲他正笑的高深莫测,否则的话他一定还是会有一丝欣慰,欣慰自己终究没把想跟皇后交待的“遗言”说出口。
“……唯王其崇之,念兹戎功,继序其皇之,无竞唯人,四方其训之,不显维德……” “很好,殿下您看,曹公子一日便可背下‘烈文’全篇,他虽是你的伴读,却足够做你的榜样啊!”
“哪里哪里,先生太高抬学生了”
曹少爷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脸颊上晕出两抹红霞,而看到他这副腼腆相的靖海王小羡,只是在心里翻了个天大的白眼。
“‘没用’,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从闻道堂放学后,小羡貌似欣慰的拍了拍曹少爷的肩膀
“哪里哪里,蒙殿下抬爱了,听说殿下在崔家别庄的日子里也大有进步啊” “抬爱你个头!还有,别跟我提啥崔家别庄!”
小羡终于忍不住把他上扬的笑脸抹了下来,跳起来去打比他高出半个脑袋的曹少爷,再想到好不容易从姑夫手下刑满释放,下手的力度就更大了。
曹少爷这时才发现惹恼了主子,于是敦厚的本性迅速发挥其潜在作用,驱使着他恭敬的给小羡道了个歉——尽管他并不明白小羡是为了什么生气。
曹梅墉,昭毅将军曹大人的么弟,靖海王的现任伴读。经过小半年的相处,如今十二岁的曹少爷与七岁的靖海王之间,业已形成了坚实的阶级兄弟友情——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实际上现阶段,两者之间暂时还只能看出过硬的主仆关系。
不过对于这一点,曹少爷其实并无不满,因为他家从来盛产武人,能担任皇子的伴读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