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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爱的阴影 作者:无敌-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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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就拿走。”爸爸不动声色地说。

我把它拿到手里,看着爸爸:

“是奶奶给你的?”

“是的,早的事了。”爸爸的回答含含糊糊。

我没有再问。

回到家,我仔细端详:这是一种在南方经常可见的普通木碗,上面有一道细而深的裂纹;碗边已磨得很圆,是使用过的痕迹;由于年代久远,颜色斑驳发暗,几乎没有了木材的质感,真像是个古董。

在我小时,孩子是不许用瓷碗的,因为打碎了可惜。通常是用木碗,用钢精(铝)碗则是较高的待遇了。

这只我幼时喂饭的木碗是奶奶给他们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奶奶这么做的用意,莫非是想提醒他们不要忘记昔日的过失,不要忘记对我的亏欠?可是,他们竟然毫不经意地把它扔在米袋里用来量米!

奶奶给我那只碗距她老人家去世仅几个月的时间。

那么,这只木碗是奶奶什么时候给他们的呢?

爸爸为什么闪烁其词,不愿意说明这只碗的来历?

我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难道,是在奶奶病重之时?

若奶奶是在病重之时将它交给爸爸的,一定是头脑清醒并且有所嘱托。那么,爸爸说的奶奶“病重说不出话”等等又俱是谎言。而不通知我,不让我和奶奶见最后一面,更是爸爸和“妈妈”别有用心了。

在奶奶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们对奶奶做了什么,他们又向我隐瞒了什么?

我简直不敢想,但又不得不想。

我不是不相信他们,而是“相信”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现在,这两只年龄和我一样大的碗被我小心地珍藏。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时,我把它们拿出来,轻轻地抚摩,细细地把看;睹物思人,我百感交集,缅思无尽。

“你们这两个…卑鄙无耻的…狗男女!我…,我打死你们!”

我一边愤怒地责骂,一边左右开弓,疯狂地搧爸爸的耳光。

“为奶奶…,为母亲…,为姐姐……”

爸爸的脸在我的抽打下像拨浪鼓一样来回摆动,“妈妈”在一旁惊恐地看着。我筋疲力尽,喘息着,几乎透不过气来,手还在不停地挥动……

我从梦中醒来,心跳加速,浑身发热;相似的梦境,已出现过好几次。

是的,我恨他们。他们不但伤害了我,也伤害了我身边所有的善良之人:爷爷和奶奶,母亲和姐姐,还有外公。可我,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不能做。

梦中发生的事让我感到畅快淋漓,也让我感到恐惧。爸爸已七十多岁,如果这样的梦有一天真的在现实中发生,足以要了他的命。

按照弗洛伊德的分析,“梦是一种愿望的满足”。更进一步说,“梦是一种(抑制的、受压抑的)愿望的(伪装的)满足。” 梦表现的是被压抑的冲动和愿望,所以梦境心理是常态心理的一部分。

弗洛伊德认为,男性在其三到五岁的儿童期,就有仇父恋母的潜意识——“俄底浦斯情结”。俄底浦斯是希腊神话中杀父娶母的悲剧性人物,成为“仇父情结”的一个符号。

但我的儿童期“没有父母”。八岁之后到北京,知道自己有继母之后,似乎也未曾“仇父恋母”,虽然有的是对他们的疏远和不满。

对他们有打自心底里的蔑视和反感,是在我逐渐了解事情真相的三十岁之后;这和“俄底浦斯情结”似乎有点大相径庭;或者,是一个特例。

我的这种“情结”不但被道德和教养的“自我”所压抑,还被另一个梦不断地冲淡,那是一个人性和良心复活的梦。

作为一名教师,我有一个体会,五十岁以后的心态与二三十岁时显然不同;对学生多了一份理解和宽容,对自己多了一份反思。我有时想,父母已垂垂老矣,在他们人生的暮年,也应当能够反省自己的过去,如托尔斯泰《复活》里的主人公聂赫留朵夫。或许,我也能等到他们迟到的歉意,而且不会等得太久。我用这种人道主义的虚幻安慰着自己,用“以德报怨”的信条勉励着自己;因为即便是为了女儿,我也应当维护这个形式上完整的“大家庭”。

这种长期被压抑的情绪终于在梦中爆发了。

我想起媒体上报道的一些杀父﹑弑继母的案例,心有所悟。对于我来说这“似现实”的噩梦,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竟是“似噩梦”的现实。在心理状态上极其相似,不过是发泄的渠道不同。或许有这梦的宣泄,能减少人间惨剧的发生?或许就是这些梦,反成了暴力行为的启示?

我不知道答案。

但肯定的是,理性虽不能阻止噩梦;却能阻止噩梦转变为现实。

幸亏我还没有失去理性。

我,奶奶,还有母亲,是忍让了太多,压抑了太多。 

我暗下决心,即便我可以忘记过去的不公正,也不会再容忍新的不公正。

二 。 信贷消费之先驱

1998年9月7日,《北京青年报》的“金融时代”版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是“百盛购物又添新招 大型家电分期付款——一周来咨询者数万”;右下角有一张商家与我妻子“交接”电脑的新闻照片,说明文字是“邓老师拿到了分期付款买到的电脑”。

文章称:“邓老师也同许多京城老百姓一样,首次在现金消费以外接触到了一种新鲜的消费方式:信用消费。”

“邓老师是百盛接待的第一位分期付款的消费者。她与爱人共同从事教育工作,月收入加起来仅有2000元钱,唯一的女儿今年大学三年级,计算机专业,能够拥有一台个人电脑是女儿最大的愿望。为了这台电脑,邓老师一家省吃俭用已攒了三年钱,每月还要从牙缝挤出150元为孩子租电脑。”……

数万人咨询,第一个尝试;我们“一不留神”当了回第一。

女儿上了大学,并没有让我们松一口气,每学年三千五的学费就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

教师长了几次工资,生活已有所改善,加上零星的家教,我们两人一个月的收入达两千多元。孩子上大学每月要生活费不说,平时在计算机房上机都要按小时收费。后来学生们觉得还是租电脑合算,先是几个人合租,后来又个人租。计算机专业的不摆弄电脑不行,我们不是不知道,就是上万元的电脑太贵,恐怕等到女儿大学毕业也攒不够钱。

即便在最困难的时候,我也不指望父亲和“妈妈”能伸以援手。他们从来不过问,我们也不会求他们。

我从八岁到北京,精神上就已经独立;虽渴望家庭的温暖,愿意得到帮助,但从不依赖别人,也看不起那种成年后仍依赖父母的“爹养娘饭小儿曹”。

所以百盛大厦的信贷消费还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不过报道里没有提到的是:我们自己的钱不够,百分之五十的首付款中还有岳父支援的一部分,为了女儿,我们接受了这个帮助。

父亲一生不抽烟,不喝酒,不苟言笑,从来没有看见他和什么朋友来往,因为他没有朋友。

有一回我和老二聊天,说到现在报上老在讲“三个代表”,也不见解释“三个代表”的内容是什么。他正坐在旁边,激动得站了起来:

“我知道,我来告诉你们!三个代表就是代表着中国先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要求,代表着中国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代表着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

熟练得像学生背书。

他坚持订“党报”,天天学习,自觉紧跟。想当初,他“拥林”和“批林”一样的积极,“学邓”和“批邓”一般的虔诚。别人还会在私下里发些政治牢骚,但他绝对不会。家里讲的,一定是报上写的,一定是领导在会上说的,保证是一字不差。

老四事业顺利,从售货员到会计,由会计到经理,买了一辆二手捷达车;有一回开车送父亲去单位报销药费,一下车父亲逢人便解释:

“这是我儿子买的车,不是公车,我是不会占公家便宜的。”

这是听“妈妈”后来讲的。连她都埋怨:

“你也不是领导,你说这些干嘛?”

父亲不答,一副我行我素的神态。

这已不是什么政治信仰,而纯粹是一种政治表现或政治表演。

如果说以前是为了入党,主要是表演给党组织看;现在的表演,已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只有我能看透他这种近乎变态的表演。

他一生欠革命的“债”,因为对待革命,他也玩了一次“信贷消费”。

当年携表妹出奔,若是跑到别的什么地方躲一两年,也就罢了;可他非要戴一顶“红帽子”以正视听。革命队伍的人想必也不像他想的那样好糊弄,带个漂亮女人来“革命”,怎么看怎么像是私奔。他革命的“首付”空洞而可疑,连自己也心虚。

所以他要不断地付出,不断地积累革命的资本;他要和那个私奔的卑劣自我划清界限,他要证明自己是“真正的”革命者;否则他无法归还自己欠下的心债,无法圆当初的弥天大谎。

一生正人君子的表演,为的是掩饰二十五岁时的荒唐。经过半个多世纪的修炼,这种表演已融入了他的一言一行;连他自己,也相信了自己的演技,甚至于忘了这是演技,以为自己就是个“本色”演员。

这是个忘记了下场,或已然是下不了场的演员。

这是一种被虚伪格式化的大脑,任何假话或表演都无须再进行思想,可以自然地流露。

一辈子假面桎梏,自欺欺人;这是命运对他的嘲弄,还是命运对他的惩罚?

三.明确的信号

二OOO年,新世纪开始,我的女儿大学毕业。正赶上计算机人才炙手可热的大好时机,所以顺利地当上了“白领”。

教师的生存环境也越来越宽松,我和妻子除了在学校授课,还做些家教,有时还到外校兼课,我还给一个教育网站写稿子。家庭的经济状况开始有所好转。

在家人的鼓励下,我到驾校报了名,卷入了“学车热”的大潮之中。

记得小时候“六一”节免费乘公交车,我总要站在司机后边感受开车的感觉;一边看着外面的街景,一边盯着司机换挡打方向盘;看司机能将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操控得停走自如,真是叹为观止;以为除了开飞机开火车,开汽车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事了。

所以,我小时候曾有过许多的梦想,有当诗人,当工程师之类;都没敢梦想过开汽车。

六十岁左右学车的人,或许都和我差不多,是要圆一个过去未曾有过的梦。

我学车时闹过不少笑话,过环岛时,教练发口令说:

“环岛直行!”

我一下子踩了刹车,惊疑地问:

“环岛直行,不是开到环岛里去了吗?”

“是转过去,直行!”教练说。

我口里念念有词:

“那就是先右转,后左转,再右转。”

把教练气得没办法。

2002年夏天,我家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购了一辆红色的两厢“赛欧”。老四家也换了一辆新车,一辆白色的“赛欧”。

两个儿子家有了新车,爸爸照例要抒一下革命之情:

“老百姓买汽车,过去哪里有过,啊?在过去,想都不敢想!如今不得了,真是开明盛世,开明盛世啊!”

摇头晃脑,绝对的声情并茂,不过我们是听惯了。 

秋天,“妈妈”要去趟南京(爸爸不愿意去),走之前和我说,她往返要一个月左右,这段时间由我和弟弟们轮流照顾一下爸爸。

“我们四个人安排一下不是问题,你就放心吧。” 我说。

没想到过了几天,爸爸打来电话:

“无敌,你妈坐火车走了。她已经安排好了,平时老二老三老四他们早晚抽空来照看我,周末两天你来管。”

好一个“安排好了”!

要是在过去,我会默认这个安排,容忍这个“小小的”不公正;但这次我要说“不”。

“为什么没和我商量?我周末没空。”

“你来不了,我可以住到你那里去的。”爸爸还不想改变主意。

“你们不和我商量,我不接受这个安排。”

说罢我放下电话。

这是我给出的一个明确的信号。 

如果他们永远不懂得什么是公正,我起码要让他们懂得什么是别人无法接受的不公正。

我要“帮”他们改改不公正的“习惯”。

后来从老四那里得知,这个安排实际上是爸爸和老三定的。打出“妈妈”的旗号,想必是以为我会避免与她冲突而不得不接受。为这么一件小事,爸爸还要动如此的心计,真是莫名其妙。 

当我抽空去看爸爸时,他非但不解释,不认错,还在那里给我唱高调:

“街坊们都说咱们一家人和和气气,安定团结,是邻里的榜样……”

“你是高级教师,有修养,应当顾全大局,以团结为重嘛……”

我真想如梦中那样,照着他那张虚伪的脸狠狠地抽一记耳光。

“妈妈”从南京回来后不久,到医院做了胆囊摘除的手术。

先是说请个看护,后来还是决定让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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