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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他们觉得没有失去什么。我说的“太自私的人其实会失去很多”,他们根本听不懂。在区区的一点既得利益面临最后分配的时候,他们巴不得我能离开这个利益圈;这不但省去了公正的“麻烦”,也找到了不公正的口实。
“笑骂任人笑骂,好事我自为之。”正是他们的心态。
今日的“人间蒸发”与他们六十年前的“出奔”何其相似。
历史又回到了起点。
与此相映成趣的是,弟弟们都具备了“外交官”的风度——谨慎地“保持沉默”。
弟弟们是“既得利益者”,他们已沉默了几十年,他们已习惯于沉默。对他们的失语,我不想深责;但我要说的是,沉默就是自欺,而自欺是对良心的压迫。
对于我的父亲和继母来说,这可能是他们良心复活的最后一次机会;因为除我以外,已没有别人能够唤醒他们蛰伏的良心。
或许,我是徒劳的,他们的良心已死。
尾声
母亲八十三岁仙逝。
按照母亲的遗愿,姐姐将母亲的骨灰移至重庆娘家的祖坟安葬。
2005年清明,南京。我与妻子及姐姐的一家人,遥望重庆,祭拜母亲之灵。
母亲一生两次不幸:十九岁逼嫁,遇人不祥,夫死家无。二十五岁再嫁,未承想遇人不淑,二十九岁又遭变故。可以想见,母亲携年幼的姐姐回川之时,心情是何等的凄凉悲苦。彼苍者天,为何如此不公!彼匹夫匹妇,为何用心太忍!
此后含辛茹苦五十多年,自强自立,为女儿牺牲,也是为自己牺牲;向女儿证明,也是向命运证明:她不愧为“人”意义上的母亲,是真正的“人之母”。
好人多难,小人易逞。这是天道,抑非天道?
达尔文的最早鼓吹者赫胥黎,在其著作《进化论与伦理学》中就认识到“适者生存,优胜劣汰”规则所遭遇的尴尬:在植物界,最适于生存的是一些越来越矮小,越来越低等的苔藓和硅藻之类(动物界的蚊子和苍蝇也比老虎和熊猫更适于生存)。古往今来,许多大人物和小人物的悲喜剧也证明,最适于生存的不一定是优秀者(‘乞丐村’的洋楼主人无疑是找到了生存的适应之道)。所以他希望,社会的进化,“并不是那些碰巧适应于已有的全部环境的人得以生存,而是那些伦理上最优秀的人得以继续生存。”
这其实是一种天真的幻想。
因为“小人”总是多一些生存之道——作伪作贱和作恶,而且与时俱进地进化着;虽然这有时也是取败之道,但苟有成功,便奈何他不得,更何况我们的凡尘俗世是以成败论优劣的。
并不是取得“最适”生存之道的人都值得羡慕。
我倒是敬慕许多不幸者,他们以自身的不幸,揭示了人性的高贵。
《诗经》《小雅。蓼莪》中歌道:
无父何怙,
无母何恃!
翻成白话是:
没有爹,哪儿有依靠;
没有娘,哪儿有依赖!
我从小没爹没娘,后来到了北京,有名义上的父母,仍是无怙无恃。靠着奶奶的爱,靠着外公、张老师、丛老师那样的好人的关爱,靠着精神上的师友——书籍,我成长了起来,没有如嫉恨我的人所期望的那样沉沦下去,我是幸运的。
我的姐姐也是失怙而强,如今,作为教授的姐姐和姐夫退休之后仍在学院里发挥余热,一儿一女均为研究生,勤奋而有朝气。
爸爸和继母至今不懂得他们这一辈子失去了什么。
的确,有些事,有些道理,如果自己搞不懂,谁也帮不上忙。
有一句大家熟悉的名言:
一位好母亲抵得上一百个教师。(注)
(注): A good mother is worth a hundred schoolmaster。 —George Herbert(1593—1633) (乔治。赫伯特,英国诗人)
母亲,教师——多么美好的称谓!
在师范教书时,我时常对学生说,也是在提醒自己:职业不能美化一个人,一个人应当美化自己的职业。
同样,母亲的称谓并不能美化作为母亲的人,作为母亲人应当美化母亲这一称谓。
遗憾的是,一些母亲却不能如此。
有一天早晨,我和妻子去“紫竹院公园”散步,公园里有一个卖早点的地方,人很多;我们找到了一张桌子,桌子边上坐着一个穿着整洁的小男孩,五六岁;我们要坐下时,那个男孩说:
“这里有人。”
我们问:
“有几个人?”
“还有一个人。”那男孩回答。
“那我们坐在这边,好吧?”那男孩点头答应了。
我们刚坐下,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端着买好的早点,大声喊叫着走了过来:
“你是个死人哪!让你占个地方你连个话都不会说,真是个废物!”
“我说了…”那男孩十分的委屈。
“说了还坐上了人?没见你这么窝囊的!”
我们站起来,对这个女人说:
“这孩子说了,你也别喊了,我们上别的地方去。”
我们说完就走了,跟这种人一桌就餐没有胃口。
在散步时我们边走边叹息——这也是一个母亲!
这个男孩要是被这样的“教师”教育成功,那就彻底的毁了。
我知道有一个救助贫困母亲的“幸福工程”,这无疑是在做一件大好事。但还有一种贫困是精神的贫困,而物质富裕下的精神贫困更为可怕。
有谁来救助精神贫困的母亲?
鲁迅所说的“人之父(母)”是有高尚人格精神的父母,鲁迅疾呼“救救孩子”,而且和青年人谈论“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是希望“孩子”能够成长为新时代的父母,“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可是,我的亲身经历告诉我,我的见闻告诉我,为了拯救孩子,还应当“救救母亲”。
我在心里千遍万遍地呼唤,呼唤我亲爱的奶奶,呼唤我坚强的母亲。
我能得到她们伟大而善良的母性之真爱——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愿上苍能传达我的呼唤。
愿我的“人之母之歌”能送达她们的耳边,并送去我的告慰:
你,世上为母亲和将为母亲者:
不啻生灵之母,乃为人之母。
不啻爱己之子,乃爱人之子。
你的母爱有人性,
乃给人子以人性。
你给人子以人性,
乃得——人之子。
——人之子
二零零五年八月于北京
正文 第三章 农校生活
(更新时间:2005…9…13 9:03:00 本章字数:15512)
第三章 农校生活
我们难免有时会迷失真理,但永远不要迷失人性。
——作者
一. 失 落
一九六一年秋,我去“北京农业学校”报到。
从广安门外坐郊区车到长辛店,就有学校接新生的拖拉机在等候。十几个人挤坐在一辆拖拉机的拖斗上,在乡间的土路上颠簸行进。第一次坐“敞篷车”,还真有几分兴奋,我们好奇地看着路两旁的稻田农舍,十几里路一会儿就到了。
“北京农业学校”位于与丰台区交界的房山县境内,与“稻田村”相邻。学校的前身是农场,五八年“大跃进”成为学校。我们是这所学校正式成立后的第四届新生,我是农学专业六五○三班的学生。
开学典礼上有令人鼓舞的好消息,由于学校有农场,自产粮食,我们每个月的粮食定量增加到三十七斤,这在困难时期绝对是令人羡慕的。也正因为有农场,我们必须参加农业劳动;每到农忙,还要停课。我们的入学教育就是为期一个月的秋收劳动。
收割水稻对我们这些城里的学生来说,开始还有趣,到后来就有点苦不堪言。现在的年轻人大都不了解人力收割的劳作:赤脚站在松软的水田里,弯下腰作深鞠躬状,左手抓住一把稻子,右手握住镰刀贴近地面把稻子割断,割下的稻子再打成捆运走。用力量小了割不动,用力过猛,又容易伤到自己的腿。双脚要不停地来回移动,因为泥田里有“水蟞”(蚂蝗),停时间长了会叮在腿上吸血;但也不能没章法地乱动,踩到刚割过的稻茬子上,会把脚扎破。起初我们还能保持正确的姿势,刷刷刷地一直割过去;没多久就站不住了,只好蹲着割;再后来蹲也蹲不住了,就单腿轮换跪着割。第一天劳动下来,人人腰酸腿痛,手打泡脚流血,可谓伤痕累累。第二天早上起床铃响时感觉浑身疼痛,不想动弹;但毕竟是年轻,只要咬一咬牙跳下床,胳膊腿活动活动就没事,照样又是一天。
一个月下来,我们已完全是“农民”的形象:头戴草帽,手持镰刀,皮肤黝黑。体力劳动使我们吃得香睡得着,一顿饭能吃三四个馒头,睡觉沉得像条死狗,雷打不动。
班上有的人坚持不住退学了,但多数人可能和我一样,没有退路。
后来我们才体会到,这只是劳动锻炼的第一课,艰苦的考验还在后面。
劳动的苦我不怕,我心里感到苦。
我本应当上高中,上大学。在育才学校,我哪方面也不比班上的革干子第差,为什么就让我上农校,为什么!
我的那些“美好”的理想,都成了永远不能实现的梦,这使我感到非常地沮丧。
我抱怨,我不平,我觉得整个社会都好像是我的后娘,我在不公正的命运面前孤独无助。
这些可怕的想法像毒蛇一样紧紧地缠绕着我。
开始上文化课了。
除了语文,我对所有其它的课程不再感兴趣。我从图书馆借来了古今中外的文学书籍,课上课下疯狂地阅读。上课不听讲,迟到旷课也是寻常事;有的课我根本不上,在宿舍泡病号。为了能“治理”我,第一任“队长”(班主任)对我软硬兼施,结果也不起任何作用。我向他扬言:“要不你开除我,我正好不想上呢!”把这位刚参加工作的小伙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差点要打我。
期末考试八门功课我有六门不及格。补考时我照复习提纲恶补一气,虽说是“平时不用功,临时抱佛脚”,佛脚居然显灵,又全部通过了。
一学年下来,我虽然补考后勉强升级,却因旷课太多,屡教不改,班主任把我的材料总结上报,我受到学校记大过的纪律处分,张榜公布。
我破罐破摔,还是满不在乎。
我成了班上乃至全校的“个别生”。
由于我在学校的恶劣表现,爸爸到学校来过几次,我开始认识爸爸的另一面。在外面,爸爸是一本正经的“国家干部”的形象,当着老师,给我大谈农业在国民经济中的重要性,要我热爱农业。在学生宿舍,对我和同学讲什么:“革命同学要互相帮助,树立远大理想。”他讲那一套大道理很认真,也很投入,同学都戏称他是“革命干部”。
二.浪子回头
因为农校的前身是农场,所以在许多称谓上保留了农场的传统。比如班主任叫“队长”,校长叫“场长”,年级叫“中队”,年级组长叫“中队长”等等。到后来学校逐渐发展走向正规,这些老称谓才慢慢消失。
对于我们这些农校的“元老”来说,老称谓更显亲切。
农校有两位对我一生影响最大的恩师,一位叫丛选永,一位叫张维安。
二年级时,我们班换了一位队长,他叫丛选永。
他是个特别祥和的人,时常面带微笑,很少激动,说话声音也不大,显然没有前一任队长厉害。
他上任没多久就开始一次又一次地找我谈话,和前一任队长不一样,不是批评指责,而是一种关切:
“我知道你的情况,我觉得你不是坏学生,也不是不明是非的人。我说的对吧?”
还没有人对我这么说过,这话让我心里一动。
“你有理想,喜欢文学,这是好事,你完全不用放弃。俗话说‘艺不压身’,将来工作中都用得着。”
“但你别脱离现实,你现在上了农校,就应当有新的理想。”
“马克思都说人是无法自己选择职业的,我也没想到有一天会留校给你们当老师。”
丛老师说他自己也是农校毕业,比我们大几届。
“别把自己的一辈子荒废了。只要你振作起来,我相信你一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学生。”
他看着我的眼睛,微笑着说:
“你知道吗,中国有句老话,‘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对你抱很大的希望。”
我凝望着他的眼睛,从他的眼光里,我感受到真诚。
我无法把丛老师十几次苦口婆心的谈话内容完全回忆下来。实际上,与其说我是被丛老师讲的道理说服,不如说是被他的真诚所感动的。
在丛老师的帮助下,我重新燃起了上进的希望。
在学校农场劳动的,还有从教育口转来的“右派”和有其他政治问题的人。我们的语文老师张维安就是其中的一个。
一年级时,我们在劳动时看见一个戴眼镜,个子不高,身体瘦弱的男子在猪场挑泔水喂猪,这个文质彬彬的猪倌让我们觉得很好奇。劳动休息时我们和他聊天,他知识渊博,海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