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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树-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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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常说,女儿大了,不能束缚她,她要去远方闯世界了。
赵大满经常跑过来问雪儿妈:你女儿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
她在外面边上学边工作,加上路途遥远,就不回来了,她一个寒假或暑假可以挣很多钱的,赵大满此后就不经常来了。
雪儿妈还想念姗姗,说她是个好姑娘。
雪儿最近一个人跑去三亚看海,她受不了了。
第一次看到海的时候,她感到心胸一下子就博大了许多。大海的深蓝和天空的浅蓝交汇在苍茫的远方,辽阔的世界涂满了令人心醉的蓝,让人的心也清净。她奔跑着冲进海里,一遍一遍用海浪冲洗自己的身体,感觉自己又纯洁了。累了,就躺在海滩上,把一切忘记,天空安宁,云朵洁白,风儿轻轻,她的心情也慢慢好起来了。
她觉得大海和自己有某些相通的地方,看着海浪涌起又落下,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想起了故乡的森林和林海之中随风而舞的浪。森林和大海,一样的辽远,一样的包容。小时侯就经常一个人坐在树叉上看随风起伏的林海波浪。然后出现幻听。
雪儿,雪儿,回家吃饭了,雪儿,这孩子,又疯到哪去了。。。。。。
她左右环顾,海滩上只有一些休憩的游客。没有妈妈,但她如此真切地听到了妈妈的呼喊,和小时候一样的亲切。
一星期后,她从三亚回到广州。她奇怪自己为什么总是无法遏抑地想念妈妈。
第二天清晨,一个有着惊世骇俗穿着的女人——她住在雪儿的隔壁,一个香港女人,告诉她说一个男人来找过你了。
雪儿问:他长的什么样?
“头发长长,蛮帅,他说他要去北京了,做北漂一族,要我告诉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那女人漫不经心地说完就关上了门。
雪儿知道是令狐来过了,雪儿告诉过他地址,但他不知道有陈敏德这个人。
令狐是谁?他出现过吗?他消失了吗?是情人?是知己?是性伴侣?是过客?
雪儿倚门望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生活在一个无法给自己和他人界定身份的年代。
她打开电视机,以让这个死寂的房间充斥人的声音,然后倒在沙发上睡去,做了个不美丽的梦。
她梦见自己的卡被偷走了,那里面存满了她用身体赚来的钱。她从哭泣中醒来,迷迷瞪瞪地摸到了那张卡,把它紧紧地握在手里,又沉沉睡去了。
有时她在深夜醒来后,就照镜子,冲自己笑,笑累了,就再睡去。
肖云飞的画展马上就要举办了,这让姗姗十分快乐,陈迪也赶来帮着宣传策划。地址在市中心的一家画廊里,陈迪在资金上给肖云飞很大帮助。
“哎,你爸爸妈妈和好了吗?”姗姗显然还关心着这件事。
“还好吧,我爸爸表现很好,表示要与过去彻底决裂,慢慢地我妈就被感化了。我妈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人,她只是脾气大,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我跟你说,我爸现在天天回家,连我都感到大喜过望了。所以,我妈决定捐弃前嫌了,不过要看以后的表现,这就相当于学校里的留校察看。”
“我就说嘛,不会有大问题的,二十多年了,有感情基础的。”肖云飞在一旁补充道。
“主要是我的不辞劳苦,占了很大的因素。”陈迪笑着说,她又恢复了先前的高贵气质。
画展举办前一天,肖云飞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以至于抱起姗姗在食堂里狂热地接起吻来,他太投入了,完全无视别人的存在,食堂大师傅惊诧于眼前发生的一切,专注而茫然地盯着。
“师傅,我的粥洒了!”一排队打粥女生喊道。
大师傅这才如梦初醒,于是埋头盛粥,脸涨得通红。
画展很成功,肖云飞在学校乃至市里的美术界声名鹊起,一些老前辈都来观看他的画作。
“展现在这个伟大时代里我们建设现代国家的恢弘故事和我们伟大的人民在一个变革时代里追求幸福生活的淳朴梦想,”老前辈看着其中一副画,上面一个年轻人含着笑意仰视摩天大楼,“我觉得你的画立意高远,很好,很好。”
肖云飞勉强地点头,后来他告诉姗姗,其实那副画反映的是白领阶层在都市生活里的彷徨失落,无所依傍的迷茫。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总是把一切都赋予莫须有的意义。文学是这样,艺术也是这样,我真受不了中国这种学术气氛,会窒息很多真正的天才的。迟早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到自由的世界去。中国向来都是漠视人性的,而我认为,一切反映人性真实的艺术都是真正伟大的艺术。”
“你也不能全怪他们啊,他们的人生大多是在政治的风雨中走过的,难免打上时代的烙印,尤其难免受文化大革命那种变态的艺术思想遗毒的影响。”姗姗忙不迭地开导着肖云飞。
“希望自由早些到来吧。。。。。。”
“哈哈,好象你整天都呆在监狱里似的。”
“是啊,而你就是我的天空和海洋。”
“我那有那么博大啊,哈哈,看你说的。”
“就是就是。”
“我们在一起就意味着天空和海洋,否则什么都不是。”
姗姗调皮地努着嘴,用炯炯的眼神盯着肖云飞。肖云飞就疼爱地把她搂在怀里说,那我们就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你说这世上有永不分离的爱吗?”
“有,比如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不相信真爱永恒吗?”
“信,但是看到了太多的分离。”
。。。。。。
“所以就怕了,是吗?”肖云飞更紧地把她搂在怀里,仿佛下一分钟她就会走掉。
肖云飞满含深情地唱起歌:我们都需要勇气,去相信会在一起。。。。。。
姗姗听着听着,就幸福地笑了起来,咯咯咯的。
肖云飞说我喜欢你笑的样子,每每这时,我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温暖的,爱的清流就会从心底源源不绝地流出来。一种久违的温柔就会布满全身,姗姗,你让我知道了原来爱情是这样的幸福,我是那样的爱你,你懂吗。
姗姗说我懂,就重重地点头。然后就在肖云飞的怀里撒娇,要他拍着自己睡去。无数次,就是那样睡去的,她感觉很塌实很安全。把历史和人类抛在脑后,沉淀出纯粹的幸福,然后,姗姗就醉在了他温暖的胸膛里。
自从那次画展后,肖云飞也成了校内炙手可热的明星,受到了众多女生的关注。走在人群中,肖云飞觉得特别不自然,心里特别的别扭,因为总是有一些女生悄悄地或者不悄悄地看他。他就低着头迅速地走,从来不回头或者左顾右盼,哪怕是美女也不看,在他心里,姗姗就是全部。其他的女孩不重要,真的不重要。姗姗也放心,为他的专一默默感动着并发誓将来要成为新好女人,让自己心爱的王子生活在爱的阳光中。
日子一天天流逝着,周末时,陈迪经常陪他们做一些短途旅行。陈迪有做短途旅行并写旅行散文的爱好,几年来,已经积累了二十万字。一些琐碎的心情和那些转瞬即逝或者永不凋零的画面,记录着远方和凌乱不堪的青春。翻看那些文字,那些涂抹在异乡大地上的疼痛的文字,姗姗总是流下泪水。那时她觉得自己和那些同样青春的小孩都是时空的弃儿,望着滚滚流去的时间,想守住一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原来是那样的孤单。想汇入人流去奔跑,却发现早已没了方向,又想站在原地等候,却不清楚等待什么。
陈迪告诉姗姗,她想把这本书出版,并且想与肖云飞合作,配上漫画,估计会很有市场前景。
她的这一计划立即得到了他俩的回应和支持,他们一拍即合。
“关于青春的吗?你是怎么想的?”肖云飞问。
“我一直都觉得,生命是一次漂泊,我们总是在途中,匆匆,太匆匆。追赶着前面的虚无。在某个莫名孤独的温暖的午后,回首那些布满忧伤和疼痛的路途,那些记录了我们怎样长大的心路,总是轻易地发现失去的,已无法再捡起;拥有的,却是一个已然破碎已然疏离的时空。我们就这样,完成对爱情的杀戮,对理想的背叛,对信仰的亵渎,对青春的放逐。”
陈迪透过咖啡厅的玻璃,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如潮的人流。
“更悲哀的是,我们的父辈根本无法理解我们这一代的忧伤,似乎只有文革和抗战年代的人才懂得苦。其实,我们心里的失落和痛楚一点都不比他们那一代少。两代人无法沟通,我总觉得有一堵高墙阻隔了我们。”姗姗一边扶着窗台,一边自言自语。
“是啊,所以我决定把这本记录自己心路的书出版,伴着旅途中的画面和云飞的漫画,图文并茂,希望能引起青少年一代的共鸣。”
“一定会的,我支持你,我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写的?”
“已经很久了,都是夜里写,而且基本上是回忆和现实交错并行。很多时候我是昏昏沉沉睡去的,就如我曾无数次从昏沉中醒来。很多画面和片段都暗淡着退出了记忆,一些片段存留着,承载了那些没有线索的过往。它们如果不意味着永恒,也代表着守望在对抗流年中穷尽永恒,假如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被看作永恒的话。如果青春是有线索的,它该是天边孤独飘荡的云霞,无边无际地延展,游移,引领我们找到青春的本质:流浪,流浪,流浪远方。”
“很忧伤很理性,起好题目了吗?”
“还没确定,《天堂》《漂泊》或者《流泪的青春》,你们说哪一个好?”陈迪征询着他俩的意见。
“我觉得《漂泊》太大了,非我辈笔力所能穷尽其本质,首先否定它。”姗姗说道。
“好,接受。”
“《流泪的青春》太阴郁低沉了,还是给人们一点希望吧。”肖云飞调侃道。
“好,接受,那就叫《天堂》吧。”
“恩,很好嘛,天堂之美和现实之痛会使读者形成巨大的心灵冲撞,从而引发他们的思考。”
“比我理解的还深刻,”陈迪欣然接受了这个名字。
不久,《天堂》送交出版社审读,肖云飞为它配了精美而富有哲理的漫画。
雪儿的幻听幻觉症状更加严重了。她就自己出去走,在无聊的午后或者光影交错的夜晚,无精打采地欣赏身边匆匆的人流,漫无目的地走。她还是来到了风中篱笆,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根线牵引着,若有若无却坚固得让人无从释然。门上的木板已经掉落,还有那曾经深沉灼烈的红漆,都在风雨中剥落了,只剩一块班驳的木板,在夜的繁华中站立着。雪儿眺望顶楼,在那间大厅里,她常常和令狐一起,俯视这个孤独的城市,仰视它迷离的天空。雪儿又去了二楼大厅,那些缠绵喘息的记忆布满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回忆充斥了头脑,只是整座楼都静得可怕,仿佛那些鲜活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雪儿迅速抽身离去,在那个大厅的角落,她看见了一个玫瑰花瓣,贴在地面上,颜色褪去了,却没有腐烂。雪儿的心猛地一悸,想加快脚步离开,腿却充满留恋地那么沉重。街头依旧燃烧着那片似曾相识的灯火。
姗姗又收到了雪儿的信。
姗姗:
自上次见到你以后一直一直想你,云飞好吗。我很好,只是孤单。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更真实地了解我的宿命,在你洞悉了我全部的秘密之后请把它放在心底吧,谁都不要告诉。你知道,我的耻辱和我的伤口一样多,我的生活是那样的简单。但我还是不喜欢生活中的改变,有时这种改变会突然间让我手足无措。
一个朋友离开了我,他曾经开一间酒吧。我又去那里了。
大厅里空荡荡的,空无一人,昨天的欢笑,掌声和繁华已经散去,在物质形态意义上不留下一点痕迹。旧日的繁荣或许留在了一些人的记忆里,或许没有。记着那些烟火,对于匆匆行走的人来说,着实没有什么意义,所以该遗忘的都遗忘了。缤纷的灯,豪华的床,床头布满烟灰的烟缸,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它带给了凡夫俗子多少欢颜。曲终人散了,也好。这预示了明天还有新的剧目上演,还有恐怖的精神奔突,还有物欲的车流滚滚。剧目都不真实,却不能不演下去,尴尬却也无奈。安静的夜最好,不是做爱的酣畅,是可以让心畈依平静。什么时候面具没有了,人性也就回归了。我日渐鲜明地感到,人的尊严和价值被世俗社会残暴地践踏,被虚妄的道德狂妄地扼杀。没有人停下脚步追问心灵,更无力思考当道德以一种病态存在时,我们该如何面对。回归人性,重掘心灵的真实,是我们最初也是最后的幸福之路。
我依然孤单,也曾在那间大厅里寻找过幸福。然而他还是走了,那样彻底地走了。
面对突兀的改变我总是无所适从,也许我不该生在这样的年代。姗姗,你说我是不是一个脆弱的孩子?
我已经攒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钱,我准备把妈妈的病治好以后,在南方为妈妈买一栋房子,把她接到南方来安享晚年。然后我也会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做一个平凡的女孩,过一种平淡的生活,爱一个平凡的男孩,和他牵手终了此生。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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