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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尚宫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笑停后她冰冷地道:“画师画完这幅画后就自尽了。”
令狐团圆看了一会儿,竟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两位,我困了,什么下棋什么‘七月’,听得我头昏昏的,没事的话,我先回房睡觉了。”
冯尚宫瞪着她飞身而去,最终没有追上去。万福交代得很清楚,只要她不出宫,便随她去,而冯尚宫也做不到不出杀招就能拿下她。
等到令狐团圆消失于夜空,十一月才叹道:“我劝你别胡来,陛下的心思我不清楚,但大人的心思我很明白,如今她已是大人在世上最重要的人了。”
冯尚宫冷笑道:“只有你傻,始终念着叶凤瑶的恩情。”
十一月一语不发,黑衣一飘,优雅地滑出了昔瑶殿。冯尚宫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融入夜色中,去的却是昌华宫。
昌华宫的棋局已到了白热化阶段。万福代雍帝下了一手“碰”,在复杂棋面里寻找新的突破口。楚长卿却回了一手“退”,以退为进,极其谨慎。
第十四章:六宫粉黛无颜色(9)
雍帝沉默了半晌,赞道:“好棋!”
压着他的尾音,十一月与冯尚宫停步于殿门前,两人跪行大礼。无需雍帝与楚长卿示意,万福已静悄悄地收拾起棋盘。
楚长卿垂首道:“长卿未赢,陛下未输,真乃一盘好棋。”
雍帝在帘后挥了挥手,十一月与冯尚宫不发一言,悄然告退。
“我们都输了。”雍帝异常疲倦地道,“恐怕令狐那只老狐狸此时正在偷笑,他养的女儿只跟他姓。”
楚长卿起身,凝视珠帘良久,最后还是咬牙道:“请陛下尽早册立太子,以免皇子之间再起纷争。”
雍帝长声一叹,道:“朕就是不死心,不死心……”
令狐团圆回到九华宫房内,宋佚终于放下了心,她想问令狐团圆去哪儿了,后者却一头栽倒在床上。
令狐团圆觉得这一日比以往任何一天都累,虽然她只与冯尚宫对了一招,但凶险全然不在武力比斗中。从九华宫金尚仪的下马威开始,她就被引入一局,这局看似在考验她的耐性,实则复杂无比。十一月引她到昔瑶殿、冯尚宫贸然出手,都是刻意为之。原因很简单,这是宫廷,宫廷里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令狐团圆原本不知他们究竟目的何在,但看到娘亲的两幅画后,她大胆猜测到了。正如昌帝一手创造不朽功绩,另一手黑得惊人,真相往往都掩盖于美丽的背后。娘亲那么恐怖的半张脸的画像只能说明一件事,她真的遭遇过异常黑暗血腥的事情。
他们想引她入彀,她何必一定要顺他们的意去探清何为美何为丑?不会下棋的人何必一定要落子?让下棋的人下去吧,她不看便是。不懂棋艺的令狐团圆安然入睡。
夜深人静之时,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偷窥她,狭长的双眼精光深邃。令狐团圆的睡相同另一床的宋佚不可相比,宋小姐规规矩矩地安躺在筒形的丝被里,而她不仅一手一脚伸在被外,腰还微屈似的抱有一物,只是那怀抱的位置空荡荡的。
狭长的双眼默默闭上,这样的女子……她的娘亲叫人一点儿都看不懂,她呢?坦然大方得叫人以为看懂看透,却一样叫人根本看不懂。
翌日,令狐团圆的宫廷日子正式开始。她随众女步入殿堂,再次受到金尚仪的冷遇,不过这个冷遇,令狐团圆很喜欢。金尚仪仿佛得了命令,压根儿不理会她,只训教着另外九女该如何如何,将她一人抛在一隅。当旁人在学宫廷礼仪,按部就班地站、坐、走的时候,令狐团圆独自揣摩着她的剑法。
金尚仪偶尔余光扫见,只见令狐团圆时坐时站,手中不停地比划,一副旁若无人状。她对她冷哼一声,她却微笑以对,于是金尚仪便彻底当她不存在了。
金尚仪并不知晓,在令狐团圆眼里,她就是最特别的美女之剑。无论是站是坐还是走,金大人都标准至极,可谓宫廷女官的典范,这对令狐团圆最难参透的写意之剑极具启发。剑式恰到好处、中规中矩未免死板,可要将死板练出写意、练出率性,突破口就在于规矩上。金大人的标准是规矩,标准难道是金大人自定的吗?笑不露齿是美丽,笑出两排贝齿就不是美丽吗?
这无疑是矛盾的。令狐团圆再次想起梨迦穆的寂灭七剑,其实第一剑“初写黄庭”已经阐明了梨迦穆的剑道法则——从规矩来,谢规矩去,再行规矩,翛然之来,翛然而往,是为写意。何为剑之领域?即我圈地我做主。何为剑境?就是以剑开拓一片天地。
第十四章:六宫粉黛无颜色(10)
令狐团圆挺背直身,屈膝对金尚仪规矩地行了一礼,无论金大人见或不见。
海岚等人远远地瞧见了她这一礼,只有海岚玩味出一二分意思。她的四姐从来不是那循规蹈矩之人,更不会受些许刁难就软了气势。
金尚仪发现众女目光一致地瞟向她身后,她转身一瞥,却是目瞪口呆。
不知何时,令狐团圆手中多了把秋水之剑,剑光盈盈,剑舞如燕翔碧空,又似云霓迤逦,身姿妙不可言,剑影如梦似幻,便是金尚仪的那一颗刻板纪纲之心,也起了刹那的涟漪。她安静地观看了片刻,转回身,冷眼扫过众女,清一嗓道:“做你们该做的去!”
众女这才明白,令狐团圆与她们是不同的。她们看不出她剑技的优劣,但漂亮的剑舞却是有目共睹的。作为令狐家的小姐,如何会同寻常家姬一般起剑弄舞?未免失了颜面。可金大人视若无睹,这里头就有蹊跷。
日子转眼过了三日。令狐团圆忘了觐见雍帝的事儿,全身心地投入到她新悟的剑技中。晚间也不出游了,待在寝室里,运起一分内力,练起白日琢磨到的剑法。九华宫中,她若以内力运剑,估摸早被金尚仪赶出殿去了,如何能对着美人继续创造剑法?
同室的宋佚每晚都提心吊胆,只有她才知道,令狐团圆的剑舞多么恐怖。她们两人寝室里所有的家什都比别院的矮上几分,那是被令狐团圆精准的剑气削矮的。
雍帝在珠帘后心不在焉地听了冯尚宫的禀告,“其早起习剑,而后随众人往殿堂或比划或习剑,如此消磨白日光景,晚间归寝后继续练剑。三日之中,足不出户,耳不旁闻,口不多言,专精于剑。臣妾与十一月两人分时观察,未见异动。”
沉默了很久,雍帝才懒洋洋地问:“她剑技如何?”
“好。”
雍帝仿佛不愿再开口,他一指轻敲龙案后,万福接了话头,微笑着问:“从你口中说出好字不易,你可曾与她交过手?”
冯尚宫忽觉冷汗涔涔,硬着头皮答:“只有过一招,她接挡下了。”
殿堂内阴气随即而出,万福柔声道:“仔细你的皮肉!”
冯尚宫伏地称是。一股强大的阴风将她刮出了殿外,她翻滚下台阶,咬牙而去。
万福收了内力,敛了神色,垂首道:“她同穆也有三分相似,同样是天生的剑痴。”
珠帘后的雍帝似已熟睡。
万福行礼后退走,静悄悄地刚迈到门槛,却听雍帝以极低的声音道了句:“明儿,再把那四人召来。”
万福颔首。
雍帝所指的四人即世家的四位公子。四人再次被召见,却非一同觐见,而是依着长幼逐一面圣。潘微之与无缺在殿外觉得古怪,宋歌去了很快回转,纳兰却一去不回。
轮到潘微之觐见,宦官命无缺同行,无缺更觉古怪。他随宦官入殿,大礼之后,与潘微之一左一右伫立堂上。只见长幅罗帷之后珠帘垂隔,偌大的昌华宫正殿,空空荡荡的不见宦官及宫女。
“南越的公子啊……”雍帝说了一句,便说不下去了。此时,潘微之一身素银无瑕,无缺一身正红明丽,两者比肩令雍帝再次回想起他的年少时光,而在他回忆之上的却是西日皇族的族徽——红日白泪。一轮红日之中,一道白色悬穿,仿若泪状。
令狐团圆不喜欢了,下午金尚仪改了规程,带领诸女分别前往宫廷各枢户。金尚仪还不带她出九华宫,把她一个人撇下了。等众人走后,令狐团圆淡了心思琢磨剑术,这才想到该去找万福问个究竟,雍帝还见不见她,她何时可以出宫回府?
第十四章:六宫粉黛无颜色(11)
令狐团圆飞身出了九华宫,走了与那晚相反的方向。虽然她很想再去昔瑶殿,可总觉得那里的殿堂御香太浓重,怕停久了染一身烟香。
她沿着宫墙走过了两座宫殿后,终于碰上一名落单的宫女,问到了万福所在。宫女道万福公公与雍帝形影不离,长居昌华宫。
依着宫女所指方向,令狐团圆往昌华宫走去。宫女与她擦肩而过时隐隐一笑,她却没见着。
令狐团圆不久就踏入了储秀宫的范围,入选的三百名秀女与九华宫诸女一样,在女官的带领下熟悉宫中规矩,学习礼仪规范。
远远跟在令狐团圆身后的十一月傻了眼,蓝衣宝林不走了,停在储秀宫前。
眼前不是九女,而是三百位美女,一样的行走,场面却大不同。那整齐划一的云袖、婀娜旖旎的姿态,仿佛三百朵行走的花,“规矩”一词在她们身上准确运用。令狐团圆屏息定睛,心里却质疑:所有人都尊崇的,然后就变成约定俗成的了?
可是,她们真的太美了,飞琼归月态,云英捧玉清,只有宫廷才有如此景致。
令狐团圆的剑心被震撼,寂灭第二剑乃是女剑,从写意转为女剑,女剑就真的弱吗?一双粉拳绣腿是不堪一击,可千百双的多姿联袂,由规矩统率,也可成气场。剑气成网,网有阡陌,疏密有序,收放自如,聚众人之力,展柔弱之韧力。只有洞悉规矩,方可破而后立。从寂灭第一剑“初写黄庭”一直到第三剑“鸾翔凤翥”的剑意,令狐团圆终于参透。
十一月悄悄地挨近了她,只听令狐团圆口中喃喃:“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多看美女就是赏心悦目,很养眼……”
十一月险些从墙上跌下来。
令狐团圆转身张望,没见异状,她又看了一会儿,感叹着走了。望着她走的方向,十一月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走歪了道。
令狐团圆心中想着美女剑法,拐入了储秀宫旁的一座宫殿。
这是阆夕殿最美的季节,亦是最美的时辰。秋季的傍晚,依水而建的宫阙,在一片湖光水色衬托下,流光溢彩。梧桐树尚碧,却有叶飘零,叶漂浮在湖面顺水而走,它们将漂到阆风湖,漂过了阆风湖就能出宫了。
令狐团圆走了一段玉台路,蓦然发现这不是她要去的宫殿,但她的腿似迈不动了,扎根在阆夕殿前。一位碧裳丽人,正侧面俯身于湖畔雕栏。群花看遍,不及她淡伫黄昏,近水秋阑,只映她雪清玉瘦。她的秀发披散,随风摇曳,碧袖轻拢,纤柔万中无一。
眼前佳丽,是令狐团圆所见众女之中气韵最美一人,一时间令狐团圆产生错觉,她仿似身在仙宫。这样的女子,何剑能与之般配?这样的女子,何人能一亲芳泽?令狐团圆正沉醉遐想时,那人却优雅地转过了身,令狐团圆的双眼不禁越睁越大。
她哪里是个女子,喉结明显,分明是一个男子。可他长得比女子还美,润泽的皮肤、比任何人都精致的五官,乍一看还真雌雄难分。
或许是令狐团圆瞪得太久了,男子眼眸一暗,压着声问:“这位宝林,可是陛下传唤我?”
令狐团圆连忙摇头,还是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看。
男子微有愠色,令狐团圆方觉失礼,收回目光道:“我走错地儿了,不打搅你了,告辞。”
这时候宫外跑入一小太监,跑近两人,对那男子道:“纳兰公子,劳您久候了,贵妃娘娘空了,您可以去见了。”
令狐团圆心中立现四字,纳兰昳丽!原来他就是纳兰颐,果然名不虚传,也难怪他不喜抛头露面,不与另三位世家公子为伍。他的相貌,叫女子普遍喜欢,却叫男子大多厌恶。
纳兰颐清冷地从令狐团圆身边走过,后者颤了一下,又忍不住不看他的背影。先前他倚栏面湖,不觉他身形英挺,此刻看仔细了,还真是一位男子。
第十五章:风花雪月问何处(1)
令狐团圆听小包子说过,正宫四妃中最得宠的并非纳兰贵妃,而是应淑妃。她站在原地想了半日,想明白了两件事,一是纳兰公子见一次贵妃不容易,还有就是美人也可以是男的。
令狐团圆甩了甩头,可纳兰颐的身影却难以甩去。她钻研数日的美女剑法,从九华宫的九女开始,经金尚仪给予她启发,再是储秀宫的群美,直到最后撞见纳兰颐,才达到了女剑的巅峰状态。
心神恍惚地走出阆夕宫后,令狐团圆沿着宫墙竟走了个圈,绕了回来,跟在她身后的十一月连跳湖的心都有了。
令狐团圆抬头看了看天色后,转身回九华宫。十一月咬牙切齿,他怀疑她早就知道他一路尾随着她。
她的身影消失后不久,潘微之与无缺在万福的引领下踏上了这条宫道。两人完全不解,雍帝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