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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一分钟时间,其余八人都拎着各自随身物品跑进监室,随即慵懒地或侧或卧在床铺上。随即,通向放风场的电门应声而闭,发出沉闷的“哐——啷”声。
待到大家各就各位,很自然的就将注意力再次转移到我的身上。
李建国斜倚着吕小刚,眯眼道:“刚才管教叫你干啥去了”。
我忙不迭的站立起来回答:“提审去了。”
众人的表情立刻放轻松下来,在他们而言,自然不想看到任何一个新来的犯罪嫌疑人先于他们这些老资格释放。
亮亮正在向床底塞着箱子,闻言转过身来,道:
“那他们有没有给你什么东西?”
“有一张纸,在这里。”我说着,翻开自己的衣服箱子,结果那些诸如鞋票、拘捕令、权利义务书之类的东西都跌落在地上。我正欲一一检起,眼疾手快的亮亮已将所有纸张一把抓过。
“让我们大家参观一下。”亮亮嘴里如此说着,手将所有纸张分发众人,自己拿着那张拘捕令津津有味的看起来。
看着众人那种乐在其中的精神状态,我很是纳闷:究竟是我的东东太精彩,抑或是他们平日的生活太乏味。
片刻间,众人已经开始议论纷纷。
“看这小子,竟然有一百多元的救济款,非得让他呆会给咱订一个月的红烧肉。”——妒忌的陈超。
“这名字,咋看咋象个好孩子,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人……”——疑惑的李志超。
“看呀,竟然还是大学生,啧啧。”——幸灾乐祸的杨所。
这些人的言谈之中,最吸引我注意力的还是亮亮与吕小刚的对话。
“嘿,我看这小子够戗,传播淫秽物品罪,又是在中学附近犯事。前两天焦点访谈不还曝光过类似的事吗?依我看,他最少得判三年。“
我支棱着耳朵,就是为了听到有关我的话语,但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三年徒刑。还好吕小刚的一番言语又让我从三年之刑的阴影
中走了出来。
“亮子,可别胡说,把人家阿伟吓着怎么办。”说着,他又看了看拘捕令。悠闲道:
“阿伟,你这个就是没找到对路的人,没准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你得罪谁也说不定。”
“我……”我指了指自己鼻子,惊讶道:“我一不坑蒙拐骗,二不敲诈勒索,怎么还会……”
“没事儿,你家人知道不?”吕小刚问。
“知道。”
“你这又不是杀人强奸什么的大事,让你父母找找人,多掏钱就把你放了。”犹豫片刻,他又加了一句。“你身体不行,眼睛又瞎,跟我们关一起,纯粹是吃苦受罪不落好。”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眼镜,今年多大?”李志超象发现新大陆般,惊奇道。
“23呀。”我还没有发现危机正在靠近。
“那这上面怎么写你27岁?”李志超一句问题立刻招来大家好奇的目光,纷纷聚焦在那张看守所开据的清单上。
“就是,咋回事?”杨所率先发难。
我心头一阵紧张,没想到这些狱友的分析能力如此出众,这么快便发现了马脚所在。这件事必须要处理好,解释出来一个大家信服的理由,否则肯定没我的好日子过。
急中生智下,我急忙道:
“那是当初为了上班报名,他们只要25岁向上,我就做了个假的身份证,结果这回被他们搜去,就按照哪个假身份钲登记的年龄……”
不知我所说的是否能够博得他们的信任。但至少,扬所等人的眼中,怀疑之色渐渐淡去。
听见外面又响起的车轮声,我们每个人都情不自禁站立起来,李志超张罗道:
“新来的,你的救济款买啥东西吗?”
我摇摇头,亮亮的“三年”已经深深刻在我脑海当中,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想想我的妻子、家人、儿子……悲从心中来,苦由心中生。
对我此刻而言,最大的打击,莫过于告诉我要将我羁押个三、五年。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还不如吕小刚等已经审判下来的犯罪嫌疑人。
三轮车在监室门口仓促的停下来。
“你们都要些什么。”铁栅栏外传来没好气的声音。
“黄师傅,今个都有啥卖的。”刘猛扒着狭小的铁窗问。
“跟往常一样,酱醋茶。”声音显得不可一世。
按理说,我们是顾客,是掏钱的上帝。而推三轮车卖货的自然是尽心为上帝服务的仆人。
面对这样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奴仆,他们那怕在收钱时都是横眉冷对,他在赚取你的人民币,同时亦在伤害着你的自尊——所谓物质精神双丰收。而身为卑躬屈膝、满脸堆笑的上帝,其中滋味可想而知。
只要身处铁窗外,不管形象再委琐不堪,也能高高昂起那“尊贵”的头颅,那种仰望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流鼻血——眼前这个姓黄的矮小老头便是一个极好的佐证。
也许,看守所除了从我们身上打主意外,还可向外延伸触角。诸如举办“好梦一日游”等收费项目,让那些自卑、自轻的人来这充当工作人员,通过特殊的环境来挽回他们业已消失的自信和自负。一方面增加收入,另一方面挽回了大批的人心,一举两得。
三轮车上的陈设非常简单,不外乎油盐酱油醋,至于什么饮料啤酒香烟,则只能是属于白日梦的范畴。
“大哥,来两辫蒜,再来两袋醋。”李建国从床上一跃而下,匆忙跑到门口吆喝道。
“记我帐上吧。”吕小刚遥遥大声道。
“不用、不用,记我帐上,吕哥。”李建国摆手道。“你日子也不宽裕。”
“那就记你帐了。”姓黄的老头翻出帐本,在相应的地方划了两笔,皱皱眉头道:
“李建国,这下子你的钱可不够了。”
“黄哥,黄哥。”李建国言辞真切地恳求道:“宽限两天吧,过两天家里就把钱寄来。”
“行!”黄师傅象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就相信你一回。”
“谢谢!谢谢!”李建国高兴的隔着铁栅栏几近欲行鞠躬大礼。
一场交易就这样顺利结束,所谓“上帝”者,恳求的从“仆人”手中用高昂的代价换回来基本的生活用品,还要附之以千恩万谢。
我用手指捅捅在旁边眼巴巴注视三轮车离去的刘猛,失神的他移开视线,茫然转向我。
“你怎么不买一条新内裤?”我问。
“买内裤?”刘猛听到此话,不由哑然失笑。“你怎么这么头脑简单?他要是卖内裤就好了,谁愿意穿破的呀,怪丢人现眼的。”
刘猛停顿片刻,冲着铁栅栏外的通道啐了一口。“呸,一袋酱糕就要黑我两块五,谁买呀。”转过身来,慵懒的迈着方步,任由脚镣发出清脆的响声(酱糕我看到过,市面上卖只不过一元二、三而已,这种暴利比及火车上的暴利,有过之而无不及)。
“伙计们,张罗着吃午饭吧。”亮亮不甘寂寞道。
这一提议得到了大家的充分响应,众人行动纷纷。
监室内每日的饮食只有两顿,早、晚供给,而中午饭只能是大家将早晨的剩发糕拿出来用开水冲泡一顿而已。朝九暮八——这是我们监室分发发糕的规律。
说是开水,其实恰当的说是热水而已。从监室外的推车上将开水倒进大桶,再通过饭盆一点点舀进监室内的保温桶(因为监室开的窗口着实太小),如此倒腾再三,本来就没有烧开的水,温度更是急剧下降,往往只需要一夜,温度和自然水温无二。现在想想也着实奇怪,那样恶劣的环境、粗糙的饭食、糟糕的饮水,深陷其中的我,竟然没有一丝肚子的不适,也可以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在监室的七天,每天上午10点是送水时间。多是李志超在替我进行此项劳动,因此我对于他,还是十分感激的。
开水(热水?)、咸菜、凉发糕,一个也不能少。
这是我们午饭的标准写照。
第二十七章
作为新来的我,自然是跟在李志超屁股后面忙碌,分发餐具、摆放食品等,就在大家都蹲在地上享用的时候,李建国瞅了瞅手中的咸菜疙瘩,斜眼瞟向了我。
知道的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知道的。
我被李建国的眼睛瞅的浑身不自在,不禁妄自猜测将会有什么活指派给我。而李建国的话语则终结了我这种愈发强烈的担忧。
“新来的,你不觉得咸菜疙瘩难吃吗?”
我点点头,迟疑地问道“那?……”
“去,一边扒蒜去。”李建国不屑道。“连这都不知道,要不然我花好钱买那么多蒜干嘛,等着下崽儿呀。”
看着其余几人往嘴中扒拉发糕的狼吞虎咽样,我为之忿忿不平。倒不是我有多么馋发糕,只是李建国这种欺生的态度委实让人难以接受。但我所受过的教育,注定不能立时发作,与牛顶牛。我只是默默走到铁栅栏边蹲下,摆弄起那些大蒜。
大蒜不大,而且显得皱皱巴巴,不知道看守所的后勤人员从那里费劲心机引进这种风干多日的大蒜,而且蒜的表面不时有磕撞的痕迹,仿佛是一阵雹子砸过一般。这样的大蒜,真是磨练个人意志的好道具,因为处理这样的一头蒜能花费平时两到三倍的精力和时间。
李建国不放心得回头冲我叮嘱道:
“快一点儿,多扒些,完了我做腊八蒜给大伙吃。”
‘难得用到如此廉价的劳动力,不多干些活怎么可以’我如此暗想。
不过一会儿,我的手上已经沾满大蒜皮,而且因为蒜皮难揭的原因,手指甲缝中残留着不少的蒜末,时不时就向大脑传来一阵阵刺鼻的味道。而此时,李建国又不失时机的扭过头来,嘟囔道:
“我说金晓伟,你干活怎么这么磨蹭,连扒个蒜也……”
话音未落,我从盆中抓起一把蜕皮的大蒜,冲着他晃了晃。
正在吞咽着发糕的李建国,见状急忙道:
“快点拿过来,等不及了。”
为避免意外射来的冷箭,我先将大蒜在水下冲洗片刻,然后才将大蒜搁进大家公用的饭盆内。
望着众人纷纷抢至的手,我心中泛起一阵阵感慨和酸涩。风浪过后,看见盆内还剩有若干大蒜,自然长舒了一口气。就在我想要赶在饭局结束前噌两嘴的时候,李建国又张罗到:
“谁叫你休息不扒的,做腊八蒜(也就是将醋和白糖一起与大蒜腌制),这么点哪行,不够我两口吃的。”李建国嘴里有一块咸菜疙瘩,故话音听着含混不清。
“噗——噗——”李建国嚼了两口,便将那块硕大的咸菜吐在地上,嚼地半烂的咸菜疙瘩上附着缕缕粘丝,粘连着一些焦黄的碎渣末,直让人无比反胃。
“真难吃,象他妈的吃臭袜子。”嘴里嘟囔着的李建国,复抓起一把大蒜(是的,一把,我开始怀疑他上辈子是否与大蒜有仇)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嗯,还是大蒜好吃。”李建国吞了一口发糕,冲着我含含混混道:
“新来…来的,快…快点去…去扒蒜去。”
望着他那塞满的嘴巴、鼓动的腮部,我由衷的恶心和厌烦,搁下手中的饭盆,大步走到蒜辫子前忙碌。
时间转瞬而逝,大家很快将食物消灭的一干二净,除了忙碌收拾的李志超,大家又悠闲的坐于通铺上。
只要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只要他们一闲暇,就会思考如何折磨新人。
亮亮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率先发问:
“我说眼镜呢?咋让小崽儿一个人忙乎,莫非忘了规矩不成?”
紧挨其身边的杨所使劲扇了扇手掌,“快别说话,真臭,你咋蒜味这么大?!”
床尾的刘猛撇撇嘴,示意正在角落忙于扒蒜的我。“眼镜不是在那里扒蒜吗?”
“什么!?”李建国惊讶道。“这小子还扒蒜呢,快让我看看。”
说罢,急匆匆地来至我的后面,照准我的后背猛的拍了下去。
“嘿,快别扒了,让我瞧瞧。”
我一惊,下意识的向一旁闪去。
“行了,行了,可够多的了。”李建国望着盆内半满的大蒜,急忙挥手制止我继续扒蒜的行为。
“这小子是不是有问题。”杨所指的分明是我,“连扒多少合适都不知道,非要等人说。”
“啥人啥命呀!”吕小刚自有他的主张,“人家这样也不耽误有老婆,你们呢!?”
我直到现在都很奇怪,吕小刚的儿子都要上小学了,为何他对于别人有否妻子仍然那么在意,或者可以说是嫉妒呢?
监室不比外界,道具齐全。李建国寻觅了半天,始终找不到装蒜的合适容器,那些现有的不是太大就是太小。他不禁懊悔的拍着自己脑袋:“哎呀,早知道金晓伟带来的水瓶就不扔了,用来装这个正好。”
李建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众人,可得到的都是爱莫能助的眼神。无奈之余的他,只有找出自己的刷牙缸,用清水洗涮干净,权且充当蒜缸。
他小心翼翼地将醋和糖按照比例倒进水杯,那种小心的程度感觉仿佛是在做精密的化学实验。然后将大部分扒好的蒜轻轻搁进“醋杯”里,用勺子摇晃搅拌片刻,无比郑重的将“醋杯”捧在手里,严肃道:“谁有不用的塑料布,借给我使用一下。到时候让他多吃些‘腊八蒜’。”
要是在外界的话,找寻大小各异的塑料袋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手到擒来。但是,在监室,连个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