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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羊胡子很长,因为长时间的疏于修理,不免有些乱七八糟,不过倒更加映衬着杨所此时的颓丧。
每人每世界,看似“山羊”的杨所,内心也有着重重的隐秘,不为人知,默默藏于心底的痛苦惆怅。再看看周围诸人,谁能担保他们背后没有潜藏着或惊人或骇人或感伤人的故事呢?
那一瞬间,我不由的萌生了一个念头——多呆一段时间,好深入了解他们的过去,了解每个犯罪人员的过去,从普通人到犯罪嫌疑人的心路历程,这无疑是最原始最真实最有震撼力的材料。
在这里,我等于做着一次关于社会心理和人文心理的论文设计,而且,所要得获的信息,绝对原始真实新鲜。
想到这里,写书的念头又一次涌动在我的心头,感觉愈发强烈。
少时看过许多类似的《监狱大揭秘》之类得纪实文学,但看来看去,总是停留在揭秘探奇的形势上,在附之以若干犯人对比,有执迷不悟者挫骨扬灰,有幡然悔悟者得之善报,还有就是管教干部如何不辞辛苦帮助犯人回头是岸,最后蜡烛化成灰,春蚕到死丝方尽。大抵都是如此这般云云。
简单的思路,单调的重复,固定的格势,几乎不变的结局,让人看来看去总觉得少点什么,感觉就好像一只没有筋骨的老虎。
待到自己真正的置身其中,才发现这些文学作品中一个真正的缺陷(在我看来甚至是致命的)——
没有把每个犯罪嫌疑人当做人来描写!
当然,我不敢自诩我的这本书对人,有多么人性深刻真实地描写,我只是更多地描写一些感受,努力做到客观,站到每个人的立场上来描写,只要末了能给与读者诸君一些全新与众不同的感受,我也就足以自慰了。
第五十八章
不多时,走廊响起了嘈杂的人声和挪动重物的脚步声。
氛围瞬间被打破,大家立时开始寻找自己上回挑豆子剩下的道具——绳子以及破的编织口袋。
而毫无类似经验的我,只有站在铁栅栏边,茫然的看着一个个如同我年龄般的可怜虫,将一个个半人高的硕大肥胖的口袋堆至监室门口。而这些可怜虫中,分明又有如我这样带着眼镜的家伙,看着其汗流浃背 的样子,更加可怜。
带领这些可怜虫的,是一名狱警。
尽管狱警身着便衣,但从走路的架势和皮鞋摩擦的固有频率就可清晰辨别出来,更何况他的那种鄙视一切的态度和狂妄的口气。
“你们监室报数,一共几个!?”
“报告管教!”年龄较长的刘猛和吕小刚迎了上去。“一共九个人。”
便衣拿笔指着点点数,道:“你们都是全料!?”
(所谓全料,就是指一口袋;同理,半料就是指半口袋豆子。)
“不是不是。”吕小刚忙分辨道。“我身体不好,不用挑豆子,这是赵所批过的。还有刘猛。”
说着,用手指了指刘猛哗哗作响的脚镣,道:“他是半料,赵所批过的,带着脚镣不方便。”
“还有吗?”狱警的声音不由提高了八度。
“有!”刘猛回头指了指我。“报告管教,我们这里有个昨天新来的,而且是个高度近视眼。”
“你多少度?”狱警斜眼瞅着我。
“九百度”我噤若寒蝉道。
“噢!以前没有挑过豆子?”狱警道。
“没有没有。”我感觉仿佛是老天眷顾我,连不可一世的狱警都注意到了我的特殊性。
“那你就挑半料!”不待我高兴连连,他又话锋一转:“不过下次挑豆子就是全料。”
我只高兴了一半,但好歹今天是半料,聊胜于无。
结果是:一共九个人,分了七袋豆子。
待到狱警一行走过,后面随即又过来两名狱警,一人拿着钥匙负责开启监室大门,催促监室内人员将成袋的豆子拖进监室。而另一人则在一旁负责虎视眈眈的看管我们,仿佛一不注意我们就会越狱逃跑一样。
众人皆蜂拥而出,争先恐后的将袋子往回扛。而到我时,只能拖着那沉沉的袋子,千钧重的袋子往监室内拖,感觉就像耗子拉木锹——大头在后面。
在管教不耐烦的催促声中,我费尽全力地将口袋拖了进来。而监室的大门立刻在我后面无情的关上了。
我们,就要在这笼子般的斗室内开始为看守所创造经济价值。
中学课本上讲国外资本家剥削工人创造的剩余价值,并且批判那些资本家无情吞噬工人血汗,而借助工人劳动价值大发横财,活脱脱的人吃人。
相形对比之下,我们的这种劳动,我不禁有些迷惑了。
按照课本的描述,那现实就是,看守所是“资本家”,让我们日以继夜的挑着豆子,而且由来已久(据杨所说,挑豆子的历史可上述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业已形成了看守所内光荣的传统。
从那时开始,每年,这里的人犯都要挑大量的豆子,从春挑到冬,没有法定假日,没有福利保障,更没有哪怕是微薄的薪水(价值减去剩余价值的部分),有的只是漫长的劳动,美其名曰“劳动改造”,意思是通过劳动来让这些人犯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深刻反省,通过劳动改造自己的世界观。
只是,无论名目多么花巧,都掩盖不了看守所彻头彻尾的剥削人的事实,可能会说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讲究的是人民民主专政,但无论如何专政也不能漠视每个人作为人的基本权利。(听一起的狱友说,监狱内部的劳动还是有酬劳的,比看守所强,不只是真是假,尚请明人指教一二)
另据知情人讲,从这两年开始,每次活都特别繁重,赶交货日期,好像是要往日本出口,日期短,工作量大,检验严格,为此监室内的人可都没有少挨电。
每年这么多活,那名粮食商人得付给看守所多少报酬,我不知道。但至少的,要雇佣这么多人挑这么多豆子(至少三百人以上每天挑三万斤),除了额定的报酬,还要支付保险加班费等,这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而现在,则统统进入了看守所的口袋,别说我们能得到什么物质回报,只要能精疲力尽的将活赶完不被电就已经谢天谢地。
呜呼!我无话可说。
看守所的肚子大,我们干活全为它;不给报酬不算啥,收费繁多才发麻。
退一万步来说,我们劳动所剩余的价值就算不发到手,也应该已经完全足够支付在看守所中生活的所有开支,但恰恰相反,只要你一进监室的大门,就的支付六十元,美其名曰“后勤损耗费”,哪怕你第二天被发现是“冤假错案”,宣布“无罪释放”。但想要出看守所的门就要支付这“损耗费”,哪怕你连东西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要是不掏就不放你。
而这后勤损耗,说白了就是一个衣服箱子,还有牙缸牙刷毛巾水杯,几乎都是廉价粗制的塑料品,脸盆轻薄的程度隔着脸盆可以看清后面的人脸。还有一身蓝马甲,上书“×;×;看守”。
我在这里一共呆了七天,问起衣服箱子,说超员现在没有。而马甲也因号码尚未统计完毕而不能发放(上一位新人李志超的马甲,也是推诿说号码统计,好在李志超的时间够长,瞪眼等了两个月,总算穿上这身蓝皮,成为了刻苦改造的“蓝精灵”)。只是在第六天——也就是下文说到的挑豆子的第二天,才将剩余的那些塑料制品发给我。
这只是一开始的一次新收费,其后,每在其中呆一天,纯开支最低要十五元;如果忍受不了发糕的恶劣要加餐的话,好的,一周再掏一百;倘若平时要买些针头线脑(如牙膏肥皂大蒜陈醋),还要支付比同等商品市面上最少高出一倍的价钱。
粗粗算来,我在看守所里所呆的日子,平均每一天的生存成本,不少于五十大洋。
难怪吕小刚会说在这里住就如同住进了“太子宾馆”,只是照太子宾馆的生活费实在是钱超所物。
这些收费,都需要犯罪嫌疑人家属额外出钱,是“救济款”的主要应用范围。
一方面,我们在创造客观的价值;另一方面,我们还要让家属为我们在其中的每一天“生存”(实在不能苟同是生活)交赎不菲的生存金。所谓看守所嘴大吃八方,种种名目生财有道,正是此理。
收了这么多钱,而我们的生存条件却依然是如此简单恶劣:木板床、烂发糕、臭咸菜。那么多的钱到哪儿去了?有时候我委实想不通,只能用卧薪尝胆或者天降大任之类的话语来平衡自己。
但是我复又一想:要是看守所将我们的生存条件改善一二,譬如有卫生间,有冷暖空调,有四菜一汤之类的。没准每天的生存成本就是以百元计算。
还好,我没有赶上监室改革的好时候。
我暗自庆幸。
第五十九章
不一会儿,一名内勤将麻袋及盛杂物的盆子递了进来,于是就开始了正式开工。
开工的第一因素,就是要有一个好地势。
我们的劳动场所,选择是在床板上。将被褥往起一卷,露出底下结实的床板,木板面积一分为八。我因为是资历最浅,于是等到众人挑剩以后才轮到我,那一块不仅崎岖不平,中间还有深深的裂缝。
刘猛很热心,帮我将木板上蒙上一层塑料袋,防止豆子滚落遗失。然后将一个杂物盆子放在前方,将豆子口袋打开,舀出两盆豆子扑在塑料布上,又在塑料布下放了一个敞开的口袋,用以承接已经挑好的成品。
一切准备就绪,刘猛又不放心,将豆子口袋塞在屁股下,坐在那里为我示范起来。嘴里还不时念叨:
“豆子要两只手挑一只手挑不干净,主要是挑除杂物如石头和杂草之类的。”
我在一旁,观看其挑豆子,那双手好像钉耙一样,不一会儿就分出一小堆,再将那小堆倒进早已准备好的口袋里。
“行了,你就这样挑吧。”刘猛拍拍手道。
我坐到窗前,模仿着刘猛的样子操作起来。刘猛在一旁看了一会,满意的点点头。
“就这么挑,没想到你的眼睛还能分清哪些是豆子,哪些是杂物。”刘猛道。
“眼镜,这豆子好挑吗?”陈超问。
“还行吧。”我专心寻找着每一个可能的漏网之鱼。嘴里随口敷衍着。
“算你命好,赶上挑黑豆。要是像以往那样挑青豆的话,不累死你小样的。”杨所道。
时间过得十分漫长。不经意间,面前的黑豆总算被我愚公移山的精神清理干净。可是环顾四周,同样两盆豆子,我却是最后一个挑完,快者如李建国,已经开始挑第四盆豆子了。
看着半人高口袋中的黑压压一片,密密匝匝的黑豆,就如同一个个紧挨着的虫卵,我不禁一阵犯晕。使劲舀出三盆,发现口袋中的黑豆并未见少,而案头的黑豆却堆得快有眉毛高。
看着小山般的黑豆,我不由得皱皱眉头,暗自为之犯愁——这样的挑法,何时才能挑干净。要命的是,吕小刚还一个劲的在后催促道:“阿伟,就你最慢,可要使劲,要不然晚上就得加夜班。那滋味可不好受!”
我不由抹了抹额头上渗出的汗珠,继续用双手扒拉起来。
片刻,门口处过来两名技术人员,我估计是供货商派来的。径直走到门口,大声嚷道:“你们监室挑的豆子呢,拿来我看一下!”
在这样的环境中,不是你大声呵斥别人就是为人所大声呵斥,除此之外,好像没有第三条路。就连初入监室的两名外人也不例外,从言行举止间就可以看出深受管教干部的感染。
一向公认干活仔细的李建国连忙从成品中舀出一盆较标准的豆子,通过窗口递了出去。
来人从中抓起一把,两名“狗腿子”(亮亮起的外号)翻来覆去地仔细观察,好像那不是黑豆而是钻石一般。
片刻,其中一名抬起头来盯着大伙,冷冷道:“这就是你们挑的豆子?”
我们一下子默不作声,看样子连李建国挑的豆子还不够合格,那我们挑的豆子干脆一把扔进下水道好了,省得丢人现眼挨骂招损。
“你们看,这豆子中有白点或麻子的都要挑出来,知道不?这是要出口的,到时候外商检查可比我们挑剔多了!”旁边一人补充道。
“大哥!”李建国道:“所有的白点子都要往外挑?”
得到的答复是没有好气的鼻音声。
众人不由议论纷纷,看来,我挑得少还算是幸运,挑得越多眼下返工的也就越多。
“大哥,我们什么时候交货呀!”刘猛问。
“最迟明天晚上!”检查豆子的“狗腿子”道。
顿时,看守所内一片哗然。
看看太阳,现在就已经是中午,也就是说,连吃喝拉撒睡地时间算上,离交货日期不超过24个小时。平均一个小时要挑5斤多豆子,而一盆盛满的豆子也不过一斤来重而已。
我不敢再算下去,否则我都会丧失继续挑豆子的勇气,我现在开始有点理解大伙为什么会谈豆色变。
“×;他妈!这些王八羔子,尽折腾人!”陈超便将挑过的豆子重新倒在铺位上,愤愤道。
“算了算了,埋怨也没用。明天就要交货,快点挑才是正经事!”
吕小刚道。
众人牢骚不断,但是每人手底却丝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