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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费力地举起戴着镣铐的手,向他们摇动,眼里露出对这个世界的一丝留恋之情。这时候,他冷不丁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叫秦大地的儿子。儿子今年18岁了,该懂事了。可他为什么不来看自己?他是不是还在恨着我这个爹?秦为民摇摇脑袋,不想啦,不想啦,儿子,未来的路还得靠你自己走哇。
庄严拉着龙龙向后退去,龙龙大叫一声:“爸爸!”
秦为民回头笑了一下,松开手。那朵揉皱的小白花飘了出去……
缓期执行 五十一(1)
这个清晨,孙明祥在高级人民法院,打了他此生最为艰巨的一仗。
一周前孙明祥来乌鲁木齐开会,昨晚在机场准备飞往肖尔巴格,突然接到尼加提的电话。尼加提告诉他,裴毅带着秦为民专利授权通知书的传真件准备赶到高院,让孙明祥全力配合。老孙的老婆是肖尔巴格中级人民法院法官,在高院有些熟人,办事会方便些。孙明祥接完电话,就去退票。然后他在机场整整候了三个小时,等着与裴毅会合。
这段空隙,孙明祥想了许多。他是个和气的人,和气得近乎于老好人。在他大半生的警察生涯中,没有什么突出的业绩,当然也没犯过大错误。他尊敬领导,团结同志,凡跟他共过事的人都说不出他有什么大缺点。就连犯人对他也很尊敬,说他是好人。孙明祥常以此为荣。不像胡松林,骂他的同事有,恨他的犯人更多;不像裴毅,年轻气盛,野心勃勃,总让人对他不放心。孙明祥有自己的做人原则,放别人一码,就是放自己一码,凡事不可较真。
为秦为民设工作室支持他搞研究这件事,说实在的,孙明祥在观点上与胡松林接近,觉得秦为民有躲避劳动改造之嫌。可有尼加提为裴毅撑腰,他便不好再说什么。后来因为秦为民,惹出诸多乱子,常晓受了处分,裴毅栽了进去,孙明祥深感遗憾。他本来是想狠狠地敲一下裴毅的,但又想人家年轻有才,你得允许他有自己的想法,为什么非得和你这个老家伙一样不可呢。有一句话说,年轻人总是对的,这里面有学问。现在果不其然,秦为民那个“神机妙算软件”被国家专利局通过了,这说明裴毅是有眼光的,幸亏自己当初没跳出来反对!
前两天孙明祥到常国兴家里,常副局长还问起这件事。常晓一日不归,当爹的就一日放不下儿子,放不过夏米其!秦为民是一面镜子,通过它孙明祥看到了老战友对夏米其的怨意。孙明祥感到惭愧,是啊,你孙明祥是元老,怎么就做不了夏米其的主,硬要把你老战友的独生儿子往绝路上逼?……当年他的大儿子被夏米其毁了,现在小儿子又毁在了夏米其,你孙明祥就没点责任?
孙明祥那天在老战友家里喝酒,看到老常的疯老婆对着窗户,不停地冲楼下一个男孩叫“常晓”,心里很不是味儿。
在这段等人的时间里,孙明祥打了几个电话。先是给常国兴,而后给老伴,希望他们能与高院联络一下,为自己明天积极有效地开展工作铺铺路。本来孙明祥担心常国兴会反对为秦为民“开脱罪行”,不料老常极其冷静,说如果他的研究成果确实被国家专利局认可,那么我们就应该依法向高院申请重新审核此案!常国兴到底是常国兴,感情归感情,原则归原则,毫不含糊,显示了领导干部的素质,孙明祥服了。
早上,北京时间9:30,孙明祥和裴毅准时来到高院刑庭。一个50多岁瘦瘦的女法官接待了他们,此人是梁庭长。
梁庭长说:“你们是不是为一个死刑犯的事儿?”之前孙明祥的老伴给她打过电话。
裴毅忙从包里取出专利授权通知书的传真件。
梁庭长接过来扫了一眼,说:“单凭这张专利授权通知书的传真件,你们就想让我给秦为民重判?开什么玩笑,再有两个多小时就要执行了,法律非儿戏呀!”说着,抬头看墙上的挂钟,说:“上午全院党员集中学习'三个代表',你们看,没时间了……”
关系到一条人命的大事,难道一句话就完了?孙明祥脸上的肌肉跳了跳,忍着怒说:“梁庭长,你当法官有不少年头了吧?”
“什么意思?”老太太不愠不火。
可孙明祥火了,平时他还真不大发火,但现在他要提醒她注意!孙明祥开始动用他那张开展思想政治工作的铁嘴:“梁庭长,我要告诉你,我做了三十多年监狱人民警察,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能挽救一名罪犯,就绝不放弃!法院这些年不是也在贯彻'少杀'方针吗?我想目的也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挽救那些能够挽救的人……”
梁庭长又看了一眼挂钟,说:“孙政委,你是来给我上课的吧?对不起,我要去开会了。”
老孙眼见事情要黄了,拼出了老命,说:“我要见你们院长!”
这天上午,尼加提哪儿也不敢去。时间过了11点,乌鲁木齐那边还没动静,尼加提坐不住了。他一头汗珠子,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把胡松林看得心焦,说:“你就不能坐下吗?”
尼加提说:“我能坐得住吗?”
电话铃突然爆响,尼加提扑向电话机,是孙明祥的。
一小时前,老孙还在对那位刀枪不入、软硬不吃的梁庭长做思想政治工作呢,老天开恩,突然一个电话打过来,把梁庭长震住了。法院院长指示,马上重新审核秦为民一案。原来常国兴为配合孙明祥,一大早就堵到了院长大人的办公室!
缓期执行 五十一(2)
放下电话,尼加提感到一颗心颤颤的,身子虚飘,站不稳。
胡松林将他扶住,问:“咋样?”
尼加提看了看老胡,淌下一串热汗,说:
“死刑暂缓!”
胡松林一看表,老天爷,离执行还有45分钟,得去法场救人哪!万一中院的人心血来潮,提前行动可就麻烦啦!尼加提说,一块儿走吧!胡松林有点尴尬。
尼加提亲自驾车赴法场。这个维吾尔族汉子今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开车,可平时练的机会有限。碰到出差,索性让司机到后面呆着去,自己过把瘾。尼加提开车好比开飞机,大伙知道。戈壁滩“搓板路”多,一路下来,每个人头上都少不了几个包。部下敢怒不敢言,因为尼加提偏就喜欢给大家当车夫,你能说啥。今天司机小王痔疮犯了,尼加提一着急,自己来吧!
尼加提一路把车开得颠来晃去,像在谷底浪尖耍魔术。胡松林抱住脑袋,不停地嚷:“我的爷,慢!慢!!”
尼加提想,都啥时候了,我敢慢吗?远远地,就看见刑场四周站着法警,壁垒森严。
天空阴郁,长风呼啸。秦为民被法警押着,向前走去。芦花纷纷扬扬,怎么像漫天飞雪?在这无边无际的白中,秦为民的身体一点点变轻……庄家父女、裴家兄妹,还有秦大地、龙龙,他们跟他擦肩而过,好像与他从不相识。缘由情而生,缘由情而灭。再见了!
警车翻过坡,一个急转弯,在法场外唰地停下。尼加提冲下车,高声道:
“请刀下留人——”
这声音在寂静的荒原显得格外突兀。站在乱草前的秦为民猛回头,看见尼加提高高扬起的手臂。他恍若梦中,张大嘴巴……
负责执行的法警们一时也闹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中院领导刚刚给他们的头儿来了电话,命令暂缓执行,下面的人对此表示怀疑,说,玩笑开大了吧?
缓期执行 五十二(1)
尹长水现在每天都要拿出半天时间,在街上游逛。很辛苦,但不能不做,是郝如意安排的。尹长水不大明白,尊敬的郝总为何对这个监狱里逃出的女孩如此上心。想来这女孩是个要紧人物,甚至比吴黑子还要紧。
汽车开进一条拥挤不堪的民街,这是肖尔巴格市最偏最乱的街道,也是尹长水今天跑的最后一站。看看表,已是下午两点,该撤了。尹长水受不了这里的声音——叫卖声、音乐声、砸铁皮的声音、鸡飞狗跳的声音,还有女人尖着嗓子吵架的声音。沿着这些小巷进去,是一路热腾腾、灰蒙蒙搅着飞尘的阳光,是欢蹦的维吾尔族巴郎的小脚丫,还有披着面纱的女人。女人们用鲜艳的花头巾提着一摞摞馕饼,成群结队,在尘土中穿行。偶尔也会掀起面纱的一角,偷看这个世界,伴着不明来历的体香,像谜一样流淌在空气中……
尹长水在巷子里倒车时,冷不丁钻出一个露肚皮的小男孩,吓他一跳!尹长水气呼呼地骂道:“找死啊!”
男孩却冲他笑。黑脸白牙,格外生动。
尹长水不好再生气了,操着半生不熟的维语问路,这里的孩子都是向导,他知道。果然男孩撒开赤脚,在前面跑起来。尹长水的车跟在后面,很快出了巷子。他从车上摸出一包巧克力从车窗扔出去。巧克力撒了一地,小男孩扑过去抢拾,半路里不知从哪儿又钻出一些孩子。尹长水从倒车镜里看着孩子们抢巧克力,感到很开心。一个包着花头巾的女孩很凶,她竟然从小男孩手里抢糖。尹长水不高兴了,一脚油门,汽车蹿出去,这时花头巾下露出一张惊恐万状的脸。我的天!这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吗?
尹长水怔了一下,停车。
陈晨显然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落网。她望着突如其来的尹长水,尖叫一声,想逃走,可是尹长水已揪住了她!
尹长水一路把车开得飞快,直奔静湖别墅。
陈晨这时方认出尹长水是她在医院见过的那个男人。她想他是什么人,这里又是何处,难道他知道我是逃犯?
郝如意已等候在家,靠在沙发上看《菜根谭》。
“世事如棋局,不着得才是高手;人生似瓦盆,打破了方见真空……”此话何意?
见陈晨进来,郝如意放下书,呷了一口茶,上下打量。女孩穿着宽大的黑衣服,面容憔悴,看起来像个饱经风霜的村妇。细瞧,眉眼也还清秀,但跟剧照上的“李铁梅”没丁点相像处。
郝如意拿出腰包和那张剧照,问:“是你的?”
“是。”陈晨认出是自己丢失的腰包。
“这照片上的人,是你什么人?”郝如意开门见山。
陈晨看了郝如意一眼,没有马上回答。曾经周一功问过她,现在面前这个男人又这么问她,真是奇怪。莫非“李铁梅”跟这个男人也有瓜葛?陈晨曾经无数次想像母亲的身份,想像她的爱情,但总是不确定的。
“是我母亲。”陈晨说。
“哦?她叫什么?”
陈晨看了一眼郝如意,索性垂下脑袋,像一些有着不凡经历的女孩那样。沉默是最好的回答,也是最恰当的掩盖。
看到女孩不说话了,郝如意笑了一下,带着宽容的口气说:“好了,从今天起,你就在这里做保姆,怎么样?”
他把腰包、剧照和诗集还给了陈晨。
难道把她弄到这儿来,只是想让她做保姆?面前这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为什么不问问自己是谁,就这么痛快地收留了她?
尹长水想阻止上司,郝如意摆了下手,说:“长水,你带她去楼下那间屋。”
尹长水领陈晨下楼。走到楼梯口又返回,忧心忡忡地说:“大哥,你让这丫头呆在这里,可是要招来麻烦的!”
郝如意做了个中止的动作,尹长水只好闭嘴了。
跟了郝如意20年,尹水长对这位上司可以说了如指掌,上司的一个眼神,一丝笑纹,他都能揣摩个八九不离十。但有时候他又发现自己一点也摸不透郝如意,比如在吴黑子的事情上就是如此。摸不透不要紧,慢慢领悟吧。
尹长水从前是小偷,20岁之前没干过正经事。一个大雪天翻进老乡家里,偷人家的羊,被当场抓住,打得头破血流,扔到雪地里。郝如意刚好到乡下打猎,救了他。看到这孩子还机灵,又是个孤儿,就收留了他,并送他去学驾驶。以后尹长水当了郝如意的司机兼保镖。他这个人最大的特点是能吃苦,且悟性好,对主子忠诚。凭着这一点,郝如意拿他当自家兄弟,他也很知恩。
陈晨就这样在静湖别墅住了下来,她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兰妮。但郝如意不叫她兰妮,叫她“丫头”。主人只让她负责收拾屋子,看家,采买东西全是尹长水。白天郝如意不在家,通常是她一个人;屋子没装电话,只有一台电视,一部音响。陈晨感到庆幸,这里很安静,真是个藏身的好地方。晚上主人才回来,她按照吩咐准备一些简单的饭食,比如小米粥、泡菜、馒头。
缓期执行 五十二(2)
陈晨发现,这个有钱的男人极其俭朴,内衣破了也不肯轻意扔掉。有一次见郝如意缝补衣服,陈晨接了过来。陈晨缝衣服时,主人上前将台灯拧亮了些。陈晨背对着他,却能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难道她又落入了狼窝?
但接着就发现,郝如意对她并无邪念,他完全像个宽容慈祥的长者。陈晨不大会做家务,粗枝大叶,丢三落四,主人也不苛求,笑笑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