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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毅说:“懂,我工作中确实有错,但我没索贿。他们不让我当副监狱长我不在乎,可不能不让我工作吧。监狱长,眼下正是卖树苗的时候,咱们这一宣传,嗬,连乌鲁木齐都打来电话,宣传和不宣传就是不一样……”
尼加提说:“别得意了,这两天要是局里来人调查你的事,你可别犯浑,好好配合。回去吧。”
裴毅走到门口,又转过身,问:“已经有单位联系树苗了,咱是卖,还是不卖?”
“这还要我回答?”尼加提说,“不过你可要给我悄悄的,别说我同意的!”
这天傍晚裴毅回来,还没进门,就看见夏米叼着一包东西,一瘸一拐向自己跑来。最近夏米出了点事,离开了训犬队,被玉山老爹收留。夏米叼来的是一手绢热腾腾的烤包子。一见这包子,裴毅就明白了其中含义,是老人对自己的安慰。裴毅一阵感动,来不及洗手,猛咬一口,哎哟!手指头咬上了。
吃了饭,李小宝主动提出给裴毅理发。裴毅这阵子太显老了,得拾掇拾掇他。平素裴毅对那种龇龇咧咧、刺猬差不多的新潮发式有些抵触,现在忽然觉得就这种发式最能表达他眼下的心情。
艾力和另外一名警察,一个弹琴,一个打手鼓,想把这周末的气氛造起来,让裴毅开心。
李小宝换上大褂,操起剪刀,眯缝着眼,围着裴毅转了一圈。大伙都觉得李小宝这派头像大师傅,李小宝得意忘形,说那是。一剪刀下去,大伙就说,坏了!
裴毅的后脑勺已白花花裸出一片“盐碱滩”。裴毅拿着两面镜子对着照,气得说不出话来。
李小宝红着脸膛儿,说:“这、这咋办哩?”
裴毅凶凶地说:“你说咋办?!”
艾力放下手鼓,说:“就是剃成平头,后脑勺那块盐碱地也还是看得出来,不知道的人以为裴哥是癞痢头呢。”
李小宝眼睛一亮,说:“现在电视上那些明星都时兴剃光头,裴哥,你也时髦一把?”
艾力说:“对,裴哥,来点轻松的吧。”
“好!”裴毅两手一劈,就这么定了。
一宿舍的人看着满头乌发飘然落地,看着一颗硕大的头颅像电灯泡那样照亮黄昏。裴毅拧着眉毛凝视镜中的人,半天愣着。
大家伙也都怔着。
艾力这时才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裴毅现在这处境,再弄个光头,会不会让人产生误解?他看看李小宝,李小宝显然也意识到了。
裴毅看看艾力,又看看李小宝,指指镜子,说:“这、这……这小子,谁?”
缓期执行 六十七(2)
李小宝结结巴巴说:“演小偷的小品演员呗。”
裴毅大笑起来:“哈哈!我他妈整个一副罪犯的嘴脸!我成罪犯了!……”
裴毅的笑声,把艾力和李小宝震得耳朵疼,俩人面面相觑,嗨,今天真是办了一件大蠢事!
吃了喷香的烤包子,又剃了个漂亮的光头,裴毅扯上艾力去监狱医院看塔西。想起玉山老爹,裴毅就惭愧,塔西至今跟老人没有和缓关系,跟自己也结了怨,这如何是好啊。
裴毅到王二春的饭馆,给塔西做了一锅羊肉汤饭,让艾力送过去。塔西是犟种,要是知道裴毅做的饭,八成不吃。
刚做过手术的塔西身体还很虚弱,他用木勺搅了搅铝锅,看见两只嫩黄的鸡蛋卧在下面,心中一喜。这可是他从小就向往的东西,从前家里穷,难得吃上鸡蛋,父亲曾在裴毅的碗里悄悄压过一个荷包蛋,裴毅挑出来让给了他。虽然是塔西吃了,但他对父亲却是一肚子火。汤饭里的荷包蛋多香啊,塔西稀里哗啦,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一锅饭,吃得满头大汗。
“香吗?”艾力问。
塔西说:“香死了!”
第二天、第三天傍晚,艾力又送去汤饭。
吃完,塔西问:“艾力警官,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汤饭?”
艾力说:“知道这饭是谁做的吗?裴警官。”
塔西愣住了。
艾力再送去汤饭,塔西果然不吃了,让艾力拿走。
艾力回来气愤地对裴毅说:“别给这犟种送饭了。”
裴毅说:“送,天天送!他不吃,也给我送!”
缓期执行 六十八(1)
常国兴带着局政治部的人来到夏米其。
一见尼加提的面,常国兴就说:“我听说你们种出一种世界上长得最快的树,叫速生杨,报纸、电视都在宣传夏米其的速生杨大战,我来看看,是真是假。”
尼加提笑着说:“有了泉水不怕干旱,有了干劲粮棉如山。有了一批好干警,夏米其还整不出奇迹来?”
常国兴笑道:“尼加提监狱长的领导水平是越来越高喽。”
一行人当即开往速生杨种苗基地参观,留下政治部主任跟裴毅谈话。
这是一个比裴毅大不了几岁,却大腹便便的年轻人。他仰着白里透红的脸,用高度近视眼打量裴毅。阳光一照,探照灯似的。
“我听说你剃了个光头?”“白里透红”说。
裴毅笑笑,索性把帽子拿掉,让电灯泡照他一家伙。
果然,屋子一下亮堂了,弄得“白里透红”两眼眯瞪。
“嗯,什么意思嘛,裴毅同志,你这是跟组织示威呀?难道我们来调查你的问题,不欢迎?”
裴毅说:“你怎么这么想呢,同志,宪法上哪一条说不许警察剃光头?我现在才知道剃光头真好,能让你头脑更清醒。阳光一晒,还有助于杀死脑子里的那些杂念,我建议你回去也试一试。”
裴毅看不起面前这个年纪轻轻就一身官气的臭小子。他凭什么当官,凭着为人民服务的本领比自己高,还是贡献比自己大?一看就是个善于钻营的家伙,现在机关里这种既无才又无德的年轻人多了。老胡比他们强,起码人不坏,能吃苦。此前裴毅还一直渴望找到一个施展抱负的政治舞台,现在想通了,踏踏实实做一名称职的警察吧。
“白里透红”早就知道裴毅这个人的做派,看起来老毛病还是没改,目无领导。“白里透红”生气了,挺了挺壮观的肚子,做了个强有力的手势,说:“你这个同志要注意啦,我发现你确实像一些人反映的那样,太不虚心,太不成熟,太狂!缺乏领导干部最基本的素质。”
裴毅一笑,说:“你才发现?不晚,这个副监狱长我不是还没当吗?”
“白里透红”说:“我看这回还是悬。”
出了门,裴毅就想,真无聊,这场当官梦早该结束了!
下午,监狱召开民警大会,常国兴在会上作了热情洋溢的发言,肯定了夏米其监狱有市场意识,“速生杨大战”打得漂亮,为监狱系统树立了一个品牌!
裴毅坐在礼堂最后,不时有人回过头来瞟他一眼。听说这个“戴罪”的人剃了光头,一些人感到新鲜,一些人为他遗憾。
散了会,尼加提把裴毅找去,狠狠骂了他,说上午你跟人家政治部王主任都说了啥?为了给你争取这顶乌纱帽,我和老孙跟上面磨破了嘴皮,你倒好,一点不珍惜!你呀你,气死我!
尼加提让裴毅赶快到常国兴那里去一趟。裴毅低着脑袋听尼加提骂,心里有一些感动。这个维吾尔族监狱长有才气,也仗义,裴毅敬佩他。
常国兴在监狱的小招待所里一直等候裴毅。等来等去,不见裴毅,心里生出不快。这次来,黄书记交给他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落实裴毅的事,因为这关系到一个年轻人的前途。
常国兴掐灭烟,长叹一声,这个裴毅确实是狂,他以为上面有个黄书记,下面有个尼加提,就可以对别的人不恭?儿子常晓走到今天这一步,跟这个人有直接关系哪。
外面传来脚步声,常国兴以为是裴毅,一抬头却是胡松林。胡松林拎着一兜鲜桃进门,说:“尝尝鲜,这是咱们玉山老爹种的桃子。”
常国兴在报上看到过玉山老爹的事迹,联想到自己和儿子,禁不住一阵感慨,不容易啊,这样的父亲。
二人东拉西扯了一阵,胡松林问起裴毅的事。常国兴在老战友面前无须遮掩,说:“他的事这次要查不清楚,我们肯定得考虑新的人选。”
胡松林在心里“哎哟”一声,想,裴毅这狗日的再有才也不成,缺的是官运啊。
不知不觉黄昏来临。常国兴看看表,儿子该来了。常国兴还是从胡松林这里得到儿子的下落的,胡松林来这里之前给常晓打了个电话,想让他们父子见一面。
常晓接电话时,正跟刘大水在外面喝酒。自上次挨了尹长水的训后,刘大水对常晓严厉起来,动不动就拿他开涮。常晓一直忍着,他知道刘大水好喝两口,今天请他出来,算是缓和关系。
喝着酒,刘大水又教训起常晓,说尹长水和法力克是一帮子,惹不起,懂不懂?常晓说不懂。刘大水又说,从今往后,把你那流氓习气改一改,别老盯着女人看,好不好?常晓说不好!
缓期执行 六十八(2)
刘大水火了,说:“傻X!难怪你被开除呢。”
一句话惹怒了常晓,常晓眼珠子瞪得血红,说:“谁是傻X?老子是监狱人民警察,刘大水,你给我站起来!”
刘大水笑了,摸摸常晓的脸,说:“常警官,没喝醉吧?你他妈昨天在我们面前耍威风,今儿是要饭的,狗屁不如!”说着,一拳过去,常晓的嘴当即就开了花,红彤彤一朵大牡丹。
常晓接完胡松林的电话,打的往夏米其赶。
听到敲门声,胡松林连忙去开门。常晓东倒西歪,进门。
常国兴有很久没见儿子了,听说儿子在丝路度假村当保安,心里多少有些内疚,觉得自己对儿子是不是太残酷了,弄得他连家也不敢回。现在看到他日夜牵挂的儿子竟然一脸青紫,满嘴酒气,一股子火不由地蹿上来,说:“你这是到哪儿喝酒了?”
“跟一个哥儿们喝、喝的。”常晓声音嘶哑。
常国兴说:“什么哥儿们!”他讨厌这种词儿。
常晓结结巴巴说:“从前是夏米其的犯、犯人……”
夏米其的犯人?常国兴的心抽搐起来。儿子堕落到这种地步,还理直气壮呢,看起来不收拾不成了!常国兴一把将他揪过来,说:“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你都跟什么人混?你是不是跟他们打架了?你、你、你……”
常国兴再也找不到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愤慨了,最后用响亮的耳光作了替代。
胡松林一看这架势,赶忙上来拉开常国兴,说:“怎么见面就打孩子呢?好好说嘛。常晓,快跟你爸认错,以后别再跟那些人混了,啊?”
常晓捂着脸,刚才受伤的嘴角又淌出血水,咸咸的,苦苦的。常晓直盯盯地瞪着父亲,他意外地发现,父亲这半年来老多了,下垂的眼袋似乎装着痛苦和无数个不眠之夜。父亲啊,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愿让我靠近您?是因为您长期缺乏女人的温情,缺少爱?……
常晓真想上去抱住父亲,叫他一声“爸爸”。
这时常国兴冲儿子吼起来:“我问你,你最近都干了些什么?如果你再做违法的事,我可不认你这个儿子!滚!”
这一声吼,把常晓的悲伤赶走了。他倔犟地扭过脸,慢慢走出门。
胡松林想去拦,常国兴摆摆手,说:“我当了半辈子警察,嫉恶如仇。他这副混世魔王的样子,把我的脸都丢尽了!让他走吧。”
常国兴如此恼怒,与他眼下的状况有关。张局长再有三四个月就该退了,论资历常国兴是几个副局长中最老的,但黄书记对他始终不那么感冒。这个局长能否给自己,他心里没底。儿子不停地惹麻烦,机关里议论很多,你说他又怎能不窝火?
缓期执行 六十九(1)
血红的太阳缓缓坠落,皑皑雪山清晰可见。
向日葵在晚风中摇曳,如一队舞蹈的女子。远方的新生林涛声起伏,在天地间奏出恢弘的交响乐。
夏米沿着河畔的青草小路,一瘸一拐,向前。它身上笼罩着一层黯然的光,眼神苍老,从前骄傲的翘尾巴如今也像是一把松散的旧扫帚耷拉着。只是爬坡过坎,一蹦一跳间,仍然可以看出它身手不凡;尤其是那尖尖的竖起的耳朵,每当有细小的声音传来,都会变成两把匕首,在风中闪亮。
仿佛是一瞬间,从前那个年轻矫健、绅士派头的夏米不复存在。今天的夏米,很像是一个立过战功、落下残疾的老兵。
而夏米远远没有他们光荣。
夏米最近差点被杀,多亏裴毅救下它。一个月前,训犬队队长老莫把夏米送给了亚瓦格村一个叫周老财的农民,让这个周老财去处理,权当赔偿。大家都知道夏米跟周老财家发生的纠葛,他们流着眼泪劝阻,说夏米这一去肯定没命啦。老莫咬着牙说,夏米该杀,就冲它犯的那些事儿,杀十次都不为过!
一名不久前被夏米咬伤的训导员,连忙给裴毅打电话,说,裴警官,夏米被我们莫队长判了死刑,马上要处决,你救救它吧。裴毅平素跟训导员们很熟,经常帮着他们遛狗。在电话里听到一个大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