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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的说,“我们要退房。”
面对客人的质问,柜台小姐一脸抱歉,但还是态度温和地完成了退房手续,用好听的声音说了很多个“对不起”。
我在一旁一直安静地等着,中间神游四方,发呆了会,等到柜台小姐笑意盈盈地问我,“小姐,请把你的身份证给我……”
我又突然犹豫了。
熏人的房间,不通风的闭室,或许找个桥洞窝下倒更舒服也不一定,好歹是……江景房。
我刚想张口拒绝,没想到后面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低沉男声已经先替我回答。
“不用了,她不住了。”
又来了……
心里有个坚守的东西在逐渐土崩瓦解,我忽然头痛欲裂,抱着头无声呜咽。
我都不想转头面对我身后的康子弦,我都无言以对了,说什么呢?难道继续嘴硬说,“能收留我的地方确实多到数不清,只是姑奶奶我钱多到花不完,不忍心本市的酒店一一破产,我是散财童女,为了积德所以我给它们送钱来了blablabla……”
一个穷人,却硬要打肿脸充胖子,当着一个有钱人的面哭诉自己太有钱,这是个多么让人悲痛的惨事,纵使我脸皮再厚,我也不愿意打自己如花似玉的脸。
于是我面无表情地转身,目不斜视走开,一点都不打算理那阴魂不散的男人。
但是我不犯人,人要来犯我,我实属无奈。
我站定在酒店门口,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下得人好不心烦,我望着川流不息的马路,有一瞬无家可归者才能体会的茫然。
康子弦插兜站在我身边,我们一起面朝着黄昏中的马路。
“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住,不安全。”
“哼,我可是警察。再说我安不安全的,与你何干?”
“关系倒是没有……只是看你一直逞强,会有点看不下去。”
“……多管闲事。”
“方亮亮?”
“干嘛?”
“张牙舞爪的,你就这么想做刺猬吗?”
“喂,康子弦,我都说了多少遍了,见不惯我就走开,你好我也好,你怎么老是听不懂?……好好,你不走我走行了吧,可是拜托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啊,你让我很困扰好不好?”
“你会困扰吗?……看起来困扰的不只是我一个人,那很好,很公平。”
“公平什么?好什么?我被你搅得不得安静,你知不知道?!”
“彼此彼此。”
“……”
“方亮亮,你不觉得从我们认识的那晚开始,我们就已经成了对方的麻烦了吗?”
“……”
“而且,更可笑的是,我甚至不想解决掉这个麻烦。很糟糕不是吗?”
“……很糟糕。”
“所以我有个提议,你可以听听看,或许可以解决掉我们之间的问题。”
“……你,你说。”
“这几天你也没地方住,你可以考虑住我那里,当然什么事也不会发生,这你放心。我们试试相处几天……”康子弦突然转过身来,用深海如海的眸子望着我,嘴角微微性 感勾起,缓缓说道,“然后你可以努力,扼杀掉那些该死的你吸引我的东西,这样你好我也好,如何?”
他嘴角的弧度渐渐扩大,声音逼近蛊惑,“你看,这个提议是不是很棒?”
嗡嗡嗡
康子弦说完他的提议之后,我陷入沉默,跟他并肩站在屋檐下看雨听风了十几分钟,谁也没有再说话。
雨急乱不停,就如我煎熬的心情,我左怕右怕,畏手畏脚,怕雨水沾湿自己的脚底,却又无比憧憬雨下的风景,矛盾无比。
我饱受精神挣扎,到底是铤而走险走上这一趟断了他对我的一再纠缠,还是现在扭头走开,以后继续与他剪不断理还乱……
坦白说,前者更吸引我一些,因为我最近真的被身边的这个男人弄得烦乱不堪,他那双迷人的眼引人坠落,引人心动,引人万劫不复。
而我害怕坠落,害怕心动,害怕万劫不复。
我和菲哥,在感情上都是外强中干的胆小鬼。
十几分钟的深思熟虑后,我做了个胆小鬼该做的决定,“我答应你。”
康子弦不说话,我挤了个勉强的笑,还是决定要声明些什么,“但是话说在前头,男人的坏我是知道一点的,我之所以愿意答应你,是因为当初你照顾过我一晚,如果没有那一晚,我想我完全不会信任你。”
“我已经过了天真幼稚的年纪,而即使在那个年纪,我也不敢随便去一个陌生男人家住。今天之所以答应你,就像你说的,我和你之间需要一个了断……我们的认识是个错误,并且完全是我的错,所以……”
我顿了顿,转身勇敢看着他墨黑的眼,认真说道,“所以这个错误也应该由我来纠正,就让我来证明,我们之间完全不合适,你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或是寂寞了而已。”
康子弦深深看着我,看不出情绪,他的眼瞳倒影出我认真的表情。
而黄昏的世界,正被雨水和狂风主宰,而我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只看到他专注的眼睛,以及他眼睛里那个胆怯寂寞的自己。
半个小时后,我站在康子弦家的顶楼平台上眺望这个城市的绚烂夜景,天空下着毛毛细雨,我却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在那个空间不算小的地方又蹦又跳,新鲜劲没有过去,一直哇哇叫个不停。
他所住的小区可以说是这个城市最好的楼盘,是银马房产旗下最高端的楼盘,均价贵得吓人,一般人问个价都觉胆战心惊。
而他住在这贵死人不偿命的小区的最顶层,可以俯瞰这个城市最独特的风景。
那是真正的高高在上的感觉,穿透云雾,傲视脚下芸芸众生。
对于周遭低调中透着奢华的一切,兴奋之后,我感到强烈的不真实。
康子弦家那窗明几净的厨房完全是新的,冰箱里最多的是矿泉水,除了两个鸡蛋,两个西红柿,几根烂菜叶,就剩下一桶面,凑合着也能弄出一顿晚饭来。
我瞅着他这光棍的日子也是光景凄凉,物质生活贫瘠,于是兴味盎然地指着电冰箱对他说,“喂,康子弦,你的冰箱里也不过几片烂菜叶而已,五十步笑百步……”
我得意洋洋问他,“哎,我的厨房能种出蘑菇来,你的厨房能吗?”
康子弦穿着棉拖鞋走进来,瞥了眼空空如也的电冰箱,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摇摇头,“不能。”
“我的厨房可以当垃圾堆用,一房两用,你的能吗?”
“不能。”
“我厨房里的锅可以煮出黑水来,你的能吗?”
“不能。”
“我厨房里的灰尘可以收集起来当做养花的肥料,你的能吗?”
康子弦细细斟酌了一下,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说,“你赢了。”
用他冰箱里的食材,我随便下了锅看上去不太好吃的清水面汤。
本来康子弦提议去外头吃,可是我寻思着哪个地方不对劲,孤男寡女的,大雨天出去觅食,在别人眼里就是浪漫的约会,再说他这人从里到外像大款,也确实是个大款,我可不想让人以为我傍大款。
反正跟他一块就浑身别扭,感觉自己向资产阶级投降似的,所以我手一摆,拒绝了。
这碗清汤面实在称不上美味,盐好像放多了,我把面扔给康子弦后,下巴点了点,含糊说着,“哪,你的。”
下一秒我自己把头埋在面汤里,嘟着嘴吹了吹热气,稀里哗啦毫无淑女仪态地吃起面来。
下午运动量过大,脑力也消耗很多,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也就不挑食了,再说这两年,我自己随便过日子,也不会做饭,在吃上就不怎么讲究了,能填饱肚子就好。
康子弦估计也饿了,只不过吃得比我慢条斯理些,在我已经咽完面条捧起大碗仰头咕噜咕噜喝汤时,他还剩半碗面。
吃饱喝足,我把空碗啪的往桌上一放,砸吧砸吧油腻的嘴,对着他开始倾吐我酝酿许久的话。
“我说,康子弦,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
“说真的,你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一会看上去像好人,一会看上去像无赖,我都被你给搞糊涂了。”
“再说了,当初认识我的时候我还是个夜总会小姐,你老实承认吧,你当初就是想找我一夜情的,哎,我就奇怪了,你怎么就觉得被一个夜总会小姐吸引了呢?我说,你一定是病了。快找人给你治治吧,啊?”
康子弦慢吞吞喝了勺汤,皱着眉说,“这汤咸了。下次盐少放点。”
我急了,“哎你别转移话题啊,我说正经的呢,我这是为咱们好解决问题呢。你怎么想的啊?”
我拍着他的肩,兴冲冲用手指着自己,“看我看我,看到我了吗?好吃懒做,爱骂脏话,不会煮饭做菜,无理取闹,胸围也不好。”
我双手合十朝他做了个乞求的动作,可怜巴巴道,“求你了大哥,忽视我的美丽和聪明,看在我胸围不好的份上,饶了小的吧~~~~~~~~”
康子弦不动声色,温文尔雅地放下筷子,下巴点了点碗筷,“先去把碗洗了……还有你也不能白住,这周钟点工请假了,洗完碗再去把房子打扫打扫,就抵做房钱吧……”
我一愣,呲牙咧嘴起来,嗖得拍着桌子站起来,凶悍问道,“喂,姓康的,我看透你了,什么很棒的提议,你压根就是想奴役我给你当钟点工来着!!!!!”
我真的有一种受骗上当进了魔窟的感觉。
康子弦优雅地擦了擦嘴,抬起头微笑了一下,“是你让我只注意你的胸围的,”他的目光故意往下偏了偏,笑眯眯道,“以男人挑剔的眼光来说,是不太好。不过你既然认识到胸围不够好,那就多往其他方面弥补,你说呢?”
“哦,还有,今天潮,地板就不要拖了,不过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好吃懒做是吗?……那地板还是拖了吧,楼上楼下都擦一遍。”
我义愤填膺,抖着手指着他,“你!!!……你你你,我走可以了吧?”
康子弦慢悠悠地走到沙发边上,突然弯腰拿起我的包,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而他已经从中掏出我的钱包,朝我坏坏一笑,“晚上不安全,钱包我先替你保管了。”
温暖灯光下,这个三十岁的成熟男人背对着城市的夜色,忽然冲我眨眨眼,漾出一丝调皮的笑,“我帮你放在保险箱里。好好保管。”
后面四个字,他说得特别重特别缓慢。
“啊!!!!!!!!!”我抱头尖叫,肺都气炸了。
整个晚上我一脸郁卒,悲愤地做着清扫工的工作,赤着脚从楼上干到楼下,累得满头大汗。
而奴役我的男人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时不时敲击电脑,再抬头看我一眼,接收到我恶毒憎恨的目光后,他嘴边带笑啜一口茶,继续看电脑屏幕。
我泄愤似的绞着抹布,把他当成某一个人,边绞边骂,骂他也骂自己,心里郁闷到极点。
明明一开始胜利在望点到正题了,可是等这男人金口一开,形势忽然逆转,绕着绕着,我感觉自己又被晕头转向绕进去出不来了。
本来就要脱离迷宫怪圈的,可是经这男人一顿唆使,我就又自发地在迷宫里绕圈圈。
我真是笨死了。
等打扫完毕,这男人也验收完毕,已经是晚上十点,我终于可以回房洗澡睡觉了。
睡在全然陌生的床上,楼上还有个黑心男人,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起床又确定了一下门是锁着,还保险了,这才安然跳回床上,捂着被子闭上眼睛。
外面雨还在不眠不休地下着,黑暗包围了我,我的脑子里突然又窜出白天他亲吻我时的混乱场景,那种缠绵的、焦灼的、激烈的味道似乎还在萦绕,那是他的气息,我双眼圆睁,烦恼地坐了起来。
真是个混乱的夜晚,时间仿佛过得特别的慢,特别的慢。
后来我还是浑浑噩噩睡着了,不过睡得不太安稳,不知道是深夜几点,整个世界陷入睡眠时,我却突然醒了。
肚子在唱空城计。
我饿醒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多次,我饥饿的大脑闪现出来的始终是鸡腿、鸡腿、还是油腻肥美的鸡腿!
我觉得自己快饿疯了。
晚上吃得少,还被奸人强迫干了那么多体力活,那点面条肯定早消化完了。
都是康子弦害的。
想起他的恶形恶状,我心里突然升腾起一股恶气,此仇不报非君子,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
我瞅了瞅手机,已经是深夜两点,他一定已经睡熟了。
我踮着脚跟静悄悄上楼,深吸口气,手扒着他房门的门缝,夜半三更近乎惨烈的哀嚎着,“康子弦,康子弦……我饿,我饿,呜呜呜,我要吃鸡腿~~~~~~~”
咪咪咪
康子弦打开门的时候,我正托腮蹲在他房门的墙边,目光穿透这黑漆漆的四周,想念着一只只炸得油光酥脆的鸡腿。
咬上去的口感肯定更不错。
可惜深更半夜的,可爱的鸡腿们都盖棉被睡觉呢,我却还睁大眼清醒着。
吃不到饥肠辘辘也算了,我觉得有件事情更严重:我这半夜三更蹲在一个男人房门口大声喊饿,我是想干什么来着?
当然了,我不就是想无理取闹闹到鸡飞狗跳,闹得他不得安宁,对我的印象大打折扣,然后从此死了那份“看上我”的心吗?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