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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玉洁觉得自己几年来已经变笨了， 不敢像秦伟芳那样有勇气和年龄差了几乎一倍的孩子们在一起上课， 考试。 她佩服秦伟芳的勇气， 韧性和能力。 一个人到中年的女子， 带着一个半大不小的青春叛逆期的儿子， 自己居然可以学习一个完全不同专业的课程， 而且在一大帮孩子辈的同学中， 成绩名列前茅。 柳玉洁自问， 自己根本做不到。
柳玉洁和刘一夫谈起此事， 他根本嗤之以鼻， “什么忧郁症？ 你就是太轻闲了。 如果你要为一日三餐奔波， 每天打LABOUR 工， 累得只想睡觉， 什么症都没有了。”
柳玉洁无言以对。 她不能否认刘一夫说得很有道理， 是问题的重点。 可是对她的困扰根本与事无补。 她也不愿意无所事事地过日子。 可是如果去打工， 每月挣一两千加币， （多数要用于交税） 把孩子和家完全放开， 人的身体会疲惫不堪， 精神上也不见得会很愉快。
其实第一个反对她去打LABOUR工的就是刘一夫先生本人。 他的论调是， 我现在还可以养活你们母女， 你把女儿和家照顾好就行了， 挣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他认为， 你们不愁吃穿， 不缺钱花， 住在世界上 “最适合人类居住” 的地方，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不仅是刘一夫， 就连柳玉洁在国内的亲朋好友都普遍这么认为。 他们忽略了， 人和动物最根本的区别就是有感情， 是情感动物。 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 精神上的空虚和压力会造成另一种疾病和伤害。
除了偶尔和温哥华的好友们相聚， 互相倾吐心事， 寻求鼓励， 支持和帮助外， 柳玉洁真正排遣心事的倾诉对象是远在大洋彼岸的知心朋友， 一个相识于青春年少， 风华正茂时的闺中密友。 很可惜， 不是刘一夫。
韩冰是柳玉洁少年时的同学。 因为两人对文学的共同爱好， 加上性格相近， 逐渐成为好友。 两人一起经历了高考的煎熬， 和升学的快乐。 只是韩冰选择了自己喜欢的文科， 柳玉洁则走了另一条路。 不同的专业， 并没有分裂她们之间的友谊， 反而在来往的鸿雁传书中， 分享了更多的信息。
柳玉洁和韩冰几乎同时走进恋爱， 婚姻。 她们也一起分享了感情中的喜怒哀乐。 虽然从各自考上大学起， 两人就很少在一个城市工作和生活过。 但这并不妨碍她们之间的友情。
韩冰天生的肌肤胜雪， 白晰柔嫩， 不需要任何化妆品的帮助。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配上一个挺直的高鼻梁， 颇有几分异国风姿。 柳玉洁出国前， 定期进出美容院的时期， 还不觉得彼此之间有太大差距， 因为后天的保养也有一定的效用。 可是到国外生活几年后， 每次见到密友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外貌， 柳玉洁不能不说很羡慕。 而韩冰总是淡淡的说， “我什么都没擦， 就是冬天用一下最普通的润肤霜”
不知不觉中， 她们的友谊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年， 而且势必继续保持下去。
柳玉洁每天晚上必定要上网给韩冰写一封E…MAIL。 或三言两语， 或长篇大论， 全凭当日的心情， 时间及状态所定。 谈论的话题无所不包， 从国家大事， 到儿女的教育， 从当地的天气， 到历史人物， 甚至各自的家庭琐事， 兴之所至， 随意发挥， 尽情挥洒情感。
韩冰也不例外， 每天必有一封来函， 有时候还会在网上搜寻一些国内流行的笑话， 给柳玉洁一个开心时刻。
在侨居国外的日日夜夜， 在无数寂寞难眠的漫漫长夜， 在刘一夫一连几天， 甚至一个星期毫无音讯的时候， 是韩冰每天一封的电子飞鸿陪伴着柳玉洁。
她们像青春少艾时一样， 分享所有的喜怒哀乐， 敞开心怀， 互诉衷肠。
柳玉洁每次回国， 一定会安排时间与韩冰见面。 而一向是标准的贤妻良母的韩冰则会放下家里的一切， 跑到柳玉洁的住处， 与她挤在一张床上， 畅谈通宵。
在国内建立的友情， 滋润了生活在国外几乎枯萎的心灵。 在这一点上， 柳玉洁应该说是幸运的， 她有可以信赖和依靠的朋友， 有可以倾诉衷肠的知音。
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幸运。
第十六章 别样情怀 （二）
中国人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 春节， 伴随着华人超市里的大红灯笼， 喜气洋洋的吉祥招贴， 甚至收银员清一色的传统中式服装来到了。
随着华人的增多， 庆祝春节的欢乐气氛已经慢慢走出了唐人街， 华人超市或华人聚集的地方， 渗透了温哥华的每个角落。 地方官员穿上唐装， 在中文电视上用中文说着吉祥的祝福； 西人开办的大型超市也出现了庆祝中国新年的标语牌， 有的甚至辟出专柜， 模仿中国人的习俗， 装饰成年货专卖。 虽然堆在里面的东西与中国人概念中的年货相去甚远， 但毕竟显示出华人市场已经成为他们考虑的重要方向之一。
“骆驼队长” 刘一夫在短短的时间间隔内， 照样背了许多东西回家。 上次突发奇想买的礼物CD 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大大鼓舞了他， 也提升了他为妻子选购礼物的兴趣与信心。 这是很长时间都没有了的感觉， 他有些喜欢这种感觉。
这次回到家， 不等女儿在箱子里寻宝似地大肆翻腾， 他主动拿出了自己专门为妻子选购的礼物 – 一件大红色， 全手工制作的湘绣中式小棉袄。 红彤彤的真丝缎面上， 精致的手工绣着色彩艳丽的蝴蝶， 花卉， 栩栩如生。
柳玉洁抚摸着柔软轻暖的真丝棉袄， 欣赏着美丽的刺绣， 心里十分喜爱。 但是要她穿出去， 不由有点胆怯， “这有点太鲜艳夺目了吧？”
“哇！ 好漂亮！” 刘柳一如既往地大声赞扬， “爸爸， 有眼光！”
看着女儿一味叫好的兴奋样子， 柳玉洁不禁有些好笑。 她逗着女儿， “你那么喜欢， 送给你好了。” 嘴里说着， 却没有什么实际动作， 仍爱不释手地轻抚着精美的刺绣。
刘柳连忙摇头， 摆手地拒绝， “那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 难得看见女儿慌乱地拒绝礼物， 柳玉洁心情颇佳地追问， “你不是说漂亮， 又有眼光的吗？” 说着瞟了一旁的丈夫一眼。
刘一夫笑眯眯地坐在沙发上， 旁观着母女俩的交锋。
刘柳神情一整， 颇严肃地说， “我不能接受它的理由有三，”
“哦， 还有三条之多呀？” 刘一夫来了兴趣， 忍不住插话。
“对。” 刘柳继续保持着严肃的神态， 可是灵活转动的眼睛却泄露了她淘气的心情。
刘一夫和柳玉洁怀着愉悦的心情， 等待着女儿发表 “高论”。
“第一， 这是爸爸万里迢迢带给爱妻的礼物， 我不能要。” 刘柳特意在 “爱妻” 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什么呀，” 柳玉洁竟然觉得脸上有点发烫， “这孩子从哪儿学来的……词呀。”
刘一夫则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轻轻拍拍有点羞涩神态的妻子， 让她稍安勿噪， 听女儿继续说下去。
“第二， 妈妈明显十分喜欢这件礼物， 所谓 ‘君子不夺人所好’， 我怎么能抢我亲爱的妈妈的心爱之物呢？ 所以我不能要。”
柳玉洁内心非常惊讶， 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真的流露出 ‘十分喜爱’ 样子吗？ 连女儿都看出来了？ 她不自在地偷瞥了身边的丈夫一眼， 正遇上刘一夫了然， 含笑的目光， 脸色控制不住地就要发红， 使她很窘迫。
刘柳非常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 继续高谈阔论， “这第三嘛， 就是，” 语气似乎不像刚才那么流畅自如， “就是， ，” 慧黠的眼睛灵活地转动着， 搜寻着合适的词语。
柳玉洁和刘一夫饶有趣味地看着女儿表情丰富的面孔， 等待她的继续发言。
性格爽朗的刘柳还是忍不住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礼物虽然是上等礼品， 可是不适合本人， 我。”
“为什么？” 刘一夫率先问出了柳玉洁心里的疑问， “为什么不适合你？”
“理由有三。” 刘柳简单扼要地回答， 一副勿须多说的样子。
“又有三条啊？” 刘一夫惊叹， 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大大的。
柳玉洁好笑地看着父女俩的表情， 心情很好地插话， “哪三条？”
“一，” 刘柳搞笑地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 “爸爸专门为妈妈买的衣服， 绝对不合我的尺寸。” 说到此， 她骄傲地仰起脸， 显示着自己苗条修长的身材。
柳玉洁一边暗自赞叹女儿妙曼的身材， 一边竟有点儿自惭形秽， 自叹不如了。
刘一夫则满脸欣赏地注视着女儿， 感叹着刘家 “有女初长成了”。
注意到父母亲专注的神情， 刘柳有几分得意， 伸出了第二根青葱般的手指， “二， 这衣服的款式只适合妈妈这样传统的， 中国式的贤妻良母，” 说到这里， 偷偷瞄了母亲一眼， 看到她神情怡然， 知道她很受用， 心里颇得意， 说话更放开了， “完全不适合我这现代北美的中学生。”
“哦？” 刘一夫看看女儿神采飞扬的样子， 再看看沉吟不语的妻子， 笑了起来， “说的有点道理嘛。” 他饶有兴趣地追问， “三呢？”
“三嘛，” 刘柳眼珠一转， “红色不适合我的肤色。”
“为什么呢？” 对服装一向没什么研究的刘一夫不耻下问， 虚心向女儿请教。
刘柳一副 “诲人不倦” 的样子对父亲说， “我每天在外面运动， 日晒充足， 紫外线也吸收得多， 皮肤颜色比较深， 穿太鲜艳的衣服不好看。”
刘一夫看着女儿略呈棕色的脸蛋， 傻傻地说， “你的肤色根本不深。 人家黑人还专门穿鲜艳的衣服呢。”
刘柳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大翻白眼。
柳玉洁在一旁忍不住大笑起来。
在刘一夫的极力怂恿下， 柳玉洁穿起了这件 “像新娘子” 一样的湘绣红棉袄， 并特意配上了在温哥华基本没穿过的黑色绣花羊绒长裙和高跟皮靴。
本来刘柳鼓动母亲不如索性穿上绣花布鞋， 更中国化， 可惜长裙必须穿高跟鞋， 她只能作罢。
不出柳玉洁所料， 这件鲜艳夺目的红棉袄为她引来了许多额外的关注。 无论她走到哪里， 都会有不同族裔的人主动向她打招呼， 用英语亲切地说， “中国新年快乐！”
到酒类专卖店去买啤酒， 留着大胡子， 包着头巾的印度裔搬运工在问她是去PARTY， 还是刚回来之余， 竟然用广东话对她说， “恭喜发财。” 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的柳玉洁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惊讶地看着对方。 那人也很意外地用英语问， “中国人过年不是都这么说吗？” 柳玉洁恍然大悟， 赶紧对他的中文大加表扬， 使他非常高兴， 又接连说了两遍， “恭喜发财！”
刘一夫很满意这样的效果， 认为这才是中国媳妇的样子。
在除夕夜的家庭聚会上， 大家兴高采烈之际， 不知是谁开玩笑地说了句， “这红棉袄真像农村大嫂穿的衣服。”
刘一夫正想说什么， 多喝了几杯酒的李正军有点醉熏熏地抢先开口， 大声喊着， “农村怎么啦？ 农村人又怎么样？ 你们城里人不见得比乡下人强！”
全体人员被他的突然发作弄得愣住了， 完全不知道平时嘻嘻哈哈， 不拘小节， 颇为洒脱的李正军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秦伟芳在丈夫身边试图提醒他注意一下场合。
李正军一把挥开妻子的手， 继续大声喊着， “我就是农民， 我就是农村人， 怎么样？ 我第一次到北京的时候头都是晕的， 半年不敢抬头看人， 那又怎么样？”
秦伟芳感到窘迫极了， 尴尬地对大家笑着， 喃喃地解释， “他喝多了， 耍酒疯呢。”
刘一夫理解地安慰秦伟芳， “让他说吧， 大家都不是外人。”
柳玉洁招呼着女士们索性离开餐桌， 让秦伟芳等在起居室坐下， 把餐厅留给先生们， 也减少秦伟芳的不安。
先生们谈论着他们的话题， 女士们则有自己的中心议题。
秦伟芳试图解释李正军的言行， “他老觉得自己是农村人， 被歧视， 心理不平衡。 凡是有人提到农村什么的， 他就会敏感， 并且过度反应。”
“其实他现在很成功， 不是吗？” 张玫琳很不理解， “我不是你们那一行的， 都听说过你先生的大名。”
“他以前可能受过伤害， 心里一直有阴影。” 陈怡倩平静地说， “有报道说， 青少年时代经历的事情， 很可能对一生都会有影响。”
“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秦伟芳很烦恼， “其实他有时候就像个农民。”
“你可不能这样想。” 柳玉洁好意地提醒好友， “如果你都有这样的想法， 不但与事无补， 反而会加重他的心理负担的。”
“你应该帮他摆脱阴影才是啊。” 杨莘楠附和着柳玉洁的意见。
其他人也都点头称是。
“他不要来烦我， 我也不会这样想了。” 秦伟芳懊恼地说。
大家都莫名其妙， 全体一致地望着她， 等待下文。
秦伟芳接收到好友们的询问信息， 长叹了一口气， “他老想着要生孩子， 还要多生几个。 这几年每次都不断提这事儿， 我都快被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