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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闹事的瘪三儿钉子这回可算过足炒作瘾了,刚开始的时候还自称作者,接着就自称作家,现在更绝,干脆以文坛领袖的口吻在替天行道,要剿灭你这个文坛败类了。我看见他还一本正经地在贴子后面又补了一句:据可靠消息,岳可意现在仍为《红颜》杂志社主编。都不知道他要怎么自圆其说。”
“他才不需要自圆其说,他只是需要自欺欺人。”可意笑着,可是声音里充满苍凉之意,“现在多少人拿个数码相机就自称是摄影师,上网发两张贴子就变成知名作家。这就叫‘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钱教授对这事儿怎么说?”
“我没让他知道。”
“什么?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告诉他?”
“告诉他,他也帮不上忙,反而要啰嗦半天,又何必呢?”可意不欲多谈,布置作业说,“给你的第一期选题就叫做‘OL的椅子操’吧,设计一套白领们在办公室午休时间随时可以进行的简易操,要有合理的设计与分析,并且把每个步骤拍清楚。”
“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然而到了具体操作的时候,咪儿才发现工作的难度远远超过自己的想像。
首先是同事的不配合,他们对她的到来很默契地表现出极为统一的敬而远之,凡是她提出的策划,他们都异口同声地称赞说:“真是不错呢,咱们怎么没想到?”此外再没有一句建议的话。
咪儿问:“该怎么设计这个椅子操的动作呢?要做起来很简单实用,拍起来还要美观好看,是要登在杂志上的,针对办公室白领设计的动作,所以还得在文章里说明这样做的理由和好处。”
同事们哼哼哈哈着,并没有人肯回答她的问题。
咪儿只好点名了:“孙教练,你可以设计一套动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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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输给身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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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教练迟疑地说:“那可没把握,我是教瑜珈的,瑜珈最重要的是心静,办公室里最不适合了。咱们这是正规的健身房,每一套操都很专业,在办公室里做椅子操?我可没学过。”
“那么拉丁舞呢?”咪儿转向另外一位教练,“可以把拉丁舞的动作融在椅子操里吗?”
“这个……你不如找李教练商量一下,她是教踏板操的,既然可以利用踏板来健身,应该也可以用椅子吧?”
好容易操步设计好了,可是该由谁来做出镜模特又成了新的难题,策划部经理意味深长地提醒:“这是咱们‘素腰阁’第一次和媒体合作,每个教练都希望有抛头露面的机会,这个人选你可要想好了,稍一不慎就会影响士气,在教练中间制造不必要的矛盾。”
咪儿问:“那你认为应该由谁来出镜示范好呢?”
策划经理说:“提案是你负责的,这个模特人选当然由你来决定。”转过身施施然地走开了。
咪儿气得直瞪眼,恨恨说:“大不了由我自己表演。”话虽这样说,但是自己也知道这么做不合适,因为“稍有不慎”会带来更严重的影响。她自己都可以想像那些饶舌的同事们会说些什么闲话——
“到底是当演员的,改不了喜欢出风头的毛病,拍不了戏,在杂志上也要抢着露露脸儿,真没劲。”
“人家是老板娘嘛,别说找个题目在杂志上露露脸儿了,只要她愿意,让李总出钱办本杂志让她玩也没问题呀。”
“真是,在家里好好地做少奶奶不好吗?偏要到这儿来出做什么推广策划,她倒敢情有兴致。”
咪儿不是不谙世故的象牙塔睡美人,她也是历过沧桑坎坷一路凭自己本事走过来的,什么样的嘴脸没见过,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健身房的是非比起她在娱乐圈里见过的,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她只是不服气,自己又不是在剧组争头牌女主角,不过是想帮公司做点事,已经把姿态放得很低,甘愿从基层做起了,为什么还要处处受制?如果她真是想仗着老板娘的身份立马扬威,那就要个总经理、起码也是部门经理来当当了,还用得着受这番鸟气?
闲言碎语从“素腰阁”的每个角落缝隙里流传出来,阮咪儿只觉得举步维艰,可意再打来电话的时候,她忍不住诉起苦来:“我到今天才知道自己在婚姻中失去了什么——身份。我现在只有一个名字——李佳的太太。我没有自己了,不论我怎么努力,人们看到的只是一个靠脸蛋和身体吃饭的少奶奶。我永无出头之日。我连选个教练出来做出镜模特都做不到。”
可意轻松地说:“这个简单,召集大家无记名投票,就说匿名选贤好了。然后你心目中属意哪个教练,就宣布她票数最高。”
“这倒是个好办法。”咪儿被点醒了,却又忍不住问,“你说,我就那么不待见人吗?她们为什么个个都对我阴阳怪气?”
“这很明白嘛,有脸蛋的人多半没头脑,有头脑的又通常没运气。红颜从来多薄命,富婆自古皆草包。你倒好,才貌双全,嫁入豪门,天下好事都被你一个人占全了。”可意做感叹调,“亲爱的,你太完美了,这样的人该受天妒的,可是老天爷又偏偏特别宠你,当然就要被人妒了。”
咪儿大笑:“可意,我爱死你了。”
“那你现在就立下遗嘱,一旦老天爷醒了,要收回他对你的恩赐,你要把它们无条件转让给我。”
“包不包括龋齿和痛经的毛病儿?”
“咪儿,以后跟别人说话开玩笑,最好不要有任何性暗示。因为你的身份是老板娘。别人这么做是幽默感过盛,你这么做,就会变成靠身体条件获得成功的又一力证。严重的还会被投诉为性骚扰。”
咪儿一惊:“我以后会注意的。”
“老板娘就是老板娘,不要指望别人把你当朋友。对你冷嘲热讽的人不要理他,对你推心置腹的人就更要远离。他们跟你谈心事,目的是为了换取利益。你听了他的秘密,就欠了他的人情债。”可意叮嘱咪儿:“如果同事不肯跟你合作,不妨装得迟钝一点,不要跟他们动气,不要较真,但也不必太迁就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所有的表演都当看不见。他们看你没反应,自然就会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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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输给身份(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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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儿凛然受教:“可意,你真是我的良师益友。”
“那你有没有像陈玉那样,拿个小本本把我的话记下来呢?”
“全记在心里了。”咪儿诚心诚意地说,“还有什么要提醒我的吗?”
“还有,不要太急功冒进,每个月只出一个策划,踏踏实实地做好;将它做出样子后,灵感稍用即弃,最忌给人吃老本儿的感觉。比如给《红颜》拍健身片,做完这期后,不妨交给别的同事继续,宁可你自己另找一家媒体,或者我帮你介绍。”
“那凭什么呀?”咪儿有些不甘心。
“不论多么成功的策划,连做三次,别人就会鸡蛋里挑骨头,认为你不过是靠了某种关系,会把已有的成绩也都一概抹煞。虽然说‘不受嫉妒是庸人’,但也要给别人和自己都留有余地。”
“聪明如你,怎么可能不成功呢?”咪儿忽然叹息了,“可意,我现在相信自己的确是个幸运儿了。”
2、
岳可意枉有那么多锦囊妙计传授咪儿,可是自己的人际关系却是一团糟。
“能医者不自医。”她自嘲地想,那些条条框框,自己但有一条真正做得到,也不会弄到今天这般狼狈。就拿现在来说,明知道所有的事都是编辑小于伙同钉子里应外合搞出来的,可是该拿小于怎么办呢?
没有证据,就没有理由。法律不能保护无辜的可意,然而纪律却可以庇护狡猾的小于。还有一点是可意想不通的:自己对小于这样好,而《红颜》的待遇又很高,小于为什么如此恨自己、要陷自己于不义呢?
人生三十年,从没有一个时候像现在这样叫可意觉得失败,觉得对人性深深的失望与恐惧。为什么有人要损人不利己?为什么一定要逼自己学习怨恨?洁身自好,是否意味着自掘坟墓?中国人不是一直相信“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的”吗?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生的真理变成“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了?
陈玉表现得比她更不甘心:“这事儿怎么能就这么完了?那个钉子你告不了他,小于可是你的手下,至少总得把她开除了,也算是恶有恶报。”
“你以为我不想?”可意无奈,“每天面对着一个陷害过自己的人,还得装作一无所知,你以为滋味好受?我要是不在四十岁前英年早逝,至少也得肺结石。等我火化的时候你一定要记着替我捡骨,少不得找两颗舍利子出来。”
“呸呸呸!”陈玉壮怀激烈,“你装得再好也得不了奥斯卡。你现在需要的不是演技,而是好台词,你得想个理由把小于开了,还得开得漂亮,替自己出口气。”
“那我请你当编剧怎么样?”可意开玩笑,“你帮我出个本子吧。”
“没问题,这口气我不替你出,就白当你这么多年知己了。”陈玉兴致高昂,就跟打了针鸡血似地起劲,“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陈玉的办法其实非常简单,却实用。她化了个“风中蝴蝶”的名字上网,以投稿为名申请成为小于的好友,两个人没聊几句就成了知己,从栏目风格到娱乐八卦,从服装品牌到圈里绯闻,简直相逢恨晚,投机之至。
接着陈玉便问小于:“在网上看见你们主编岳可意贪污的新闻,真的假的?那个岳可意,文章写得也不怎么样,我就不相信她水平比你强,能当上主编肯定有猫腻。”
小于到底不是局长夫人陈玉的对手,听了两句夸奖,立刻就兴奋起来,不管不顾地说:“本来嘛,她今年都三十了,写一本书才那么点稿费,还自己觉着挺了不起的,有什么呀,我到三十的时候,肯定比她强。”
“她贪污的事儿是不是真的?苍蝇不抱没缝儿蛋,总是有点影儿的吧?”
“当然是真的。我亲眼看见老板跟她查账,老板指着门叫她滚,她倒好意思,回娘家避了几天风头,自个儿又求着回来了。我们编辑都没人跟她说话,她也好意思,还走来走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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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输给身份(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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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老板也是,怎么就会由着她来去自如呢,明知道她贪污,竟然还让她继续当主编?”
“这你就不知道了,她的手段厉害着呢,你知道那个谁、那谁谁谁吧,都和她有一腿,要不她怎么出得了那么多本书。”小于说的是几个著名出版商的名字。
陈玉暗暗心惊,想起小于在可意面前卑躬屈膝故作亲热的样子,她不禁觉得恶心。一直都觉得自己够八卦的,可是现在八零年后的这一代,信口雌黄的本事太让人惊讶了,她们还知道什么是良心、什么是正义、什么是羞耻吗?
在真正的邪恶面前,陈玉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正直、善良,简直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当岳可意把“风中蝴蝶”与小于的网聊记录下载文件放在小于面前时,小于惊呆了,她忽然蒙住脸哭泣起来:“岳姐,你不会相信这是真的吧?”
“你说这是假的?”
“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小于抬起头说,“肯定是这样,他们在害我,也就是在害你。网上刚出事的时候,我天天打电话给钉子,都和他绝交了。是他闹出来的事儿,我每天都在求他别闹了,可是我和他也不熟,他要胡说八道,我有什么办法?我拼命解释,天天在网上为你澄清,他们都知道我是最维护你的,所以才要把我铲除,好接着害你。”
可意几乎为之叹绝:“小于,你自己相信你自己说的这些话吗?”
“岳姐,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我敢对天发誓,如果我说过一句对你不利的话,出门就叫车撞死。”
“够了。”可意忽然觉得厌倦,她望着小于,疲惫地说:“就当是别人陷害你吧,不过钉子是你的作者总没错吧?现在杂志社的声誉受到这么大的损害,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就当你是在替钉子背了黑锅吧。”
“岳姐,你的意思是……”
“从明天起,你不必再来上班了。”可意冷冷地笑,“还有,也别再费心替我澄清了,就当你我不认识。”
后来,小于在网上发了一篇很长的文章对自己的被开除做出解释,她说:老板出于家丑不可外扬的顾虑,情愿吃哑亏,而让她做了替死鬼,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临行前,她被警告不许在外面乱说话,但她是不会停止话语权的,谁也别想恐吓她。最后,她说她不是输在真相,而是输在了身份上。因为那个最终获胜的人,身份比她高。
女友们奇文共赏析,都觉啼笑皆非。陆雨说:“一场闹剧。”
“是我导演的。”陈玉纳闷地说,“我猜中了这故事的开头,却猜不到结尾——我没想到她还能这么解释。”
咪儿笑:“甘拜下风吧?她的脸皮比你厚,心眼比你黑,剧本比你荒唐,所以噱头也就比你好。”
可意只觉得心累:“我是受害者都累得慌,她们害人的倒不觉得累吗?”
咪儿说:“在她们心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