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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医生轻轻点点头。
米晞晖继续轻声讲述。午夜时分的人讲话总是下意识地放缓了节奏,字与字之间有一个小小的,拖沓的节奏。柔软,沙哑。
“我嫂子……那个时候生他是难产。生完之后身体很糟,不能喂奶。等她好一些之后,回乳了。就是没有奶水了。小家伙光哭,喝牛奶也哭。那么小小一点点,闭着眼睛,哭都没力气,咿咿呀呀的。我妈抱着他哭,我在一旁看着。每天晚上爬起来给他热牛奶,那个时候我还在上大学。没住校,因为要回家带孩子。自己也觉得很难为情。”
麦医生搂着他的腰,很细,精壮,结实。能摸到肌肉的纹路。
“我爸那会儿病情还没这么严重。老头老太太还能帮忙带一带孩子。孩子一哭家里就兵荒马乱的……挺有意思的。”米晞晖顿了顿:“后来等我工作了,宝宝总算长大了一点。我以为终于解脱了,哪知道宝宝突然开始变得很衰弱。和我小时候一样,抵抗能力极度低下,甚至比我还严重。着凉一点点就会引起高烧。你知不知道,我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每天回家第一件事是干什么?”
麦医生轻轻道:“不知道。”
米晞晖沉着嗓音:“……给宝宝量体温。”
麦医生怔愣了一下。
“想不到么。只要中午过了三十七度,晚上就肯定会发烧。弄得我每天都跟惊弓之鸟似的。”米晞晖像是也笑了:“我对带孩子没经验。当初宝宝第一次发高烧烧到抽疯,你知道,就是翻白眼的症状。我以为……这个孩子要没有了。哥哥嫂子都不在家,我大半夜的抱着孩子往医院疯跑。其实我是傻了,骑自行车也快一点。正撞上一辆巡警的车,把我们送到医院。宝宝在我怀里蹬了一下腿。当时我……完全没思维了。好好个孩子要死在自己眼前,那种感觉,那种感觉……”
麦医生拍拍他的背:“不要紧,不要紧。”他低声念着,不要紧。
“到医院往急诊室跑,差点给医生跪下。这辈子就干这么点丢人的事。把那个值班医生吓得半死,跟我说小儿发烧抽疯算是常见现象,千万别慌。我哪里知道那么多。后来才知道我妈当时想告诉我,但我已经抱着孩子跑了。她不会骑自行车,追又追不上我。”米晞晖笑起来。麦医生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他看到他真的笑了。一对深深的酒窝,很漂亮。
“那个大夫不会是许医生吧。”麦医生也笑了。
“应该不是吧。光记着着急发疯,那医生男女我都忘了。”
麦医生轻轻吻了他的下巴。
“隔几天就会发烧。每个月都得住院。我爸住院,宝宝住院,有段时间同事都说我身上一股子医院里的味道。我哥局里换领导,人事变动。他犯了小人,那阵子小便里都带血。嫂子身体不好,工作也不顺利,两口子天天吵架。都住在我爸妈家,家里真是……一天到晚尘土飞扬的。嫂子脾气急,一点小事就能爆。宝宝吓得哭,越哭她越烦。越烦越吵,气得我爸病情恶化,住院,我妈更没空照顾宝宝,嫂子于是越累,越累就越喜欢吵架发泄……我觉得我自己是掉进一个漩涡,一圈一圈,无限循环,每天每天我们家所有人都在重蹈覆辙。我都……快绝望了。”
米晞晖声音低下去。当初他带宝宝也是不得已。没有办法。并不是谁都能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有的人,没这份幸运。
“就在这个时候,宝宝突然……叫了我一声。他在我怀里对着我笑,用小手拍我,喊我‘呼呼’。我答应一声,宝宝就很高兴。他叫我‘呼呼’。我觉得……很值得了。都很值得。”
麦医生也低声笑起来。鼻子发酸。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青涩版的米晞晖,长胳膊长腿,抱着个小婴儿,手足无措。
米晞晖不再说话。他沉默下来。麦医生亲吻他,把手放在他的心口:“你第一次跟我说这么长的一段话。说出来心里多少舒服些。无论什么事不要压在心里,要跟我说……人的承受力都有极限,你以为你是超人么……”
米晞晖抓住麦医生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麦医生感到他心脏在跳动,感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力。
“小家伙记恨我了。他是不是觉得我要把他送走?”
“他明天就忘了。在他面前说话得小心点,小玩意儿讨厌那种试探。”米晞晖亲亲麦医生:“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要紧。”
宝宝谁也抢不走。
第二天早上,小东西果然忘了。麦医生捏捏他的小胖脸,宝宝正在换牙,一笑一嘴小牙参差不齐的。麦医生发现吃早饭的时候宝宝总想把手指伸进嘴里去,便问道:“宝宝,怎么了?”
宝宝蹙着小眉头:“牙齿疼~”
麦医生捏着宝宝的小腮帮让他张开嘴,看了看。一颗小槽牙已经晃动了,牙床底下略略鼓起,恒牙快要长出来,但乳牙就是不掉。麦医生笑着向米晞晖道:“看看,你把宝宝喂养得太好了,乳牙都长得这么坚固。”
米晞晖洗净手,伸进宝宝嘴里摸了摸。果然,底下牙齿都长了出来,但是乳牙只是晃动,没有掉的迹象。
麦医生道:“得赶紧把乳牙拔掉,要不然新牙就长歪了。”
米晞晖点点头:“这几天给他请个假,去拔牙。”
临出门之前,米晞晖蹲下,给宝宝穿上小大衣,围上围巾,戴上小帽子。麦医生抄着手在一边看着。只是这样一看,便觉得一天都温暖。
麦医生握握宝宝的小肉手:“最近天有点冷,不要感冒了。”
宝宝抽了抽小鼻子:“哦~”
麦医生半蹲下,把宝宝拥进怀中揉了揉。冬天穿得多,肥圆肥圆的一只小球儿。
走进医院,还没多少人。考虑到送宝宝上学,麦医生每天都比上班时间早到一个多小时。通常这个时候许医生都在值班室。今天他路过时特意往里瞧了瞧,竟然没有人。许医生带着的一个住院医看见麦医生,过来打招呼:“来这么早?”
麦医生道:“许医生还没到?”
住院医挠挠头发:“师父今天请假,发烧了。”
麦医生点点头:“难得这小子也会发高烧。”
许医生迷迷糊糊给刑龙若打了个电话:“姓刑的?”
刑龙若刚开完会出来,摘下大盖帽放在桌子边,拿着手机笑道:“啊是我。”
许医生吐出一口滚烫的热气,觉得自己在喷火:“你忙吗?”
刑龙若笑了一声:“不忙不忙。”
许医生萎靡不振地说:“能不能帮我买两斤苹果?”
刑龙若一愣:“嗯?”
许医生叹了一口气:“我正在发烧……突然特别想吃苹果。我的朋友同事都是医生,不用问也知道忙……”
刑龙若道:“合着警察就是闲职啊?”
许医生有气无力道:“反正你抓贼的间隙帮我买两斤苹果送来。”
刑龙若嘿了一声:“小样不讲理啊你?”
许医生吃过感冒药,正困着。他抽了一下鼻子,囔着鼻音道:“……你就当是警察来扶危济贫吧。”
中午午休时间刑龙若跑到临街的超市买了三斤苹果。开着破车到许医生家,按了门铃。许医生出来开门,刑龙若一看吓一跳。他两颊烧得通红,原本惨白的脸有了血色,竟然特别显年轻。眼睛因为发烧的缘故很亮,站在暗处一看,清澈晶莹。身上穿着浅蓝色的高领毛衣,衬着脸色更漂亮了。
“……你真在发烧?”刑龙若拎着苹果傻在门口:“眼睛怎么还贼亮贼亮的。”
许医生皱眉,血压有点低,声音上不去,声气很弱:“快进来,太冷了。”
刑龙若拎着苹果去厨房洗净。许医生裹着被子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似乎是综艺节目,声音嘈杂。刑龙若把洗好的苹果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我得赶紧回队上,刚下来的任务。你……你没事儿吧?其实发烧多睡睡觉就好了。”
许医生看他一眼。发烧的关系,人做什么都显得柔弱无力。原本平常的一眼,角度低了,眼睛转的慢了,就成了一种风情。
今天刑龙若穿着警服来的。警服军装最打扮人,穿上便有种凛凛的气质。
倒是头一次看他正经八百地穿着警服。
算……英俊吧。
许医生点点头:“今天多谢你了。”
刑龙若好笑道:“嗯我扶危济贫来的。”
许医生歪在沙发上,眼皮益发重了起来。刑龙若轻手轻脚地离开,关上门。
许医生睡了一觉起来,精神好了点。他削了一个苹果啃着,麦医生打电话来慰问:“烧死你没?”
许医生诚实道:“没。”
麦医生道:“要不我去看看你?你晚上在哪儿吃饭?”
许医生笑道:“这么长时间自生自灭的没人管,怎么最近突然成宝贝了。”
麦医生道:“哟谁还管你了?”
许医生道:“没谁。”
麦医生道:“那你歇着吧。想吃什么给我打个电话,我给你送去。”
许医生应着,挂了电话,啃完苹果,又睡了过去。
第 42 章
42
米晞晖在厨房里做饭。单独给老爷子做的一份,盛进保温桶。老爷子已经拔了有创呼吸机,精神好了很多,激烈地批评小儿子做菜太淡,要多放盐多放酱油。
“老爷子基本上已经吃不出味道来了。”米晞晖切着卷心菜,一刀一刀,窄窄的菜丝一层一层塌下来。
麦医生插着手站在厨房门口。老爷子的确也是不行了的。老太太一直陪着床,偶尔要回家洗洗澡换个衣服,老爷子便盯着老太太一直看一直看。有一眼没一眼的事了。挨过一秒,下一秒又成了未知数。大家心知肚明,老太太无论如何再不离开医院。
麦医生去送饭,每次进去之前都要酝酿一番。
老太太已经佝偻了。生米晞晖时年纪已经很大,伤了身体。最近十年伺候老爷子寸步不离,她自己也快熬干了。
老太太守着老爷子。因为缺氧,老爷子总是昏睡,或者说,是轻微的昏迷。她就一直看着他,看着看着,眼圈红了起来。
麦医生拎着保温桶,站在门外,怎么也打不开那扇门。
可是谁说他们不幸福。
老爷子平时称呼老太太都是叫名字。老太太称呼老爷子是“那个”。那个,你喝不喝水。那个,今天衣服穿得不够。那个,你少吃点咸菜。
老爷子还没住院之前,有一次在他们那里吃午饭。吃完午饭麦医生就一直笑。直到上车,麦医生突然轻声道,那个,你开车慢一点。
米晞晖看他一眼,神情慢慢罩上一层温柔的笑意。
“每次去都很难受。”麦医生轻声笑道:“老头老太太……”
米晞晖道:“不好吗。”
麦医生柔声道:“不,很好。”
送了饭,老爷子还是不甚满意的样子。喉咙上的钢管没有拔下来,甚至有创呼吸机都没有撤走。老爷子说话吞咽都很艰难,钢制的阀门一样的东西在他喉咙上上下滑动着。
“太淡了。我不饿。”老爷子絮絮叨叨地说着,老太太打开饭盒,分出菜和米饭:“你还没吃呢!穷毛病什么!”
老爷子靠在床上。四肢的肌肉全部萎缩,细瘦嶙峋的胳膊和腿,突出的关节架着一层黑黄的皮。粗大的血管绷在下面,似乎很脆。皮肤上长着老年斑,长年卧床的缘故,与床接触的部位竟然有一层薄茧。腹部鼓胀,大概因为缺氧,器官都有积水的现象。干瘦的四肢接着突兀的腹部,
老爷子突然不出声了。
他咧咧嘴,哑着嗓子道:“你看,就这么个老废物,总也不死,拖累你和老幺……”
老太太怒道:“呸呸呸,乱说什么!”说着往旁边看了看:“麦医生还在这里呢,让人看笑话!”
麦医生笑道:“老爷子你想多了。你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强。”
回到门诊大楼,特意去急诊室看了看。许医生还是没来上班,麦医生觉得无趣。那住院医过来跟他说:“师父今天早上来打了趟吊瓶又回家躺着去了,嘴唇上烧得都起燎泡了。”
麦医生道:“那行,你忙吧,我回办公室去了。”
电梯叮地一响,到了一楼。
许医生打完吊针坐出租车回家。脑袋很重,根本抬不起来。勉强到家,给了钱,摇摇晃晃爬上楼。家里没东西可吃,连水都是冷的。许医生洗了手,脱了外衣,躺进被窝。被子里冷,全是凉气。许医生抱成一团瑟缩着好一会才缓过来。发烧是身体外面热,眼睛鼻子要出火,里面却冷,身体里面是一个冰窖子。
哆嗦了半天,终于稍稍暖和了一些。刚想睡过去,迷迷瞪瞪听见手机响。许医生蹙着眉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原本不想去管它,那手机却响个没完。许医生咬着牙爬起来,扶着墙走进客厅,摸大衣兜里的手机。他接了手机,整个人歪在沙发里。
“你在家吗?”刑龙若似乎在外面,手机里有呼呼的风声。
许医生一听刑龙若那大大咧咧的声音心里就有火,微愠道:“干什么?”
刑龙若笑道:“这不给你送年货么!你在家?今天不上班?”
许医生把胳膊横在眼睛上,缓了一下,扶着墙往卧室走。脚底下不稳,像是淌着水走路。
“我在家。你又要干什么?”
“局里分了些年货。我给你捎去一点。你等下帮我开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