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好了好了,瞧你多袒护他——”
“无香是为了——”
“我知道,是为了我好。”曲红颜袖一拂,把无香轻飘飘地送出阁子。“回好梦斋去。”
无香“趴——”地撞上地面,“哇——”地大哭一声,一溜烟似的跑回好梦斋去了。
守卫侍从相视一笑,看来无香的绝世轻功梦再次破裂了。
风,从阁廊上吹过来。门,开着。
曲红颜慢慢走到扶栏前,靠上朱红色的镂花栏。白衣临风,袖边裙角拂出一层层微澜,衣如流水,阳光如金洒在雪白衣裳上倾折出耀目流彩的璀璨,却压不下容颜的清绝高华。
荷花开得正好,为什么这风吹在身上竟是冰冷?
还是自己的心太冷了。
这一切,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
对是谁的对,错是谁的错?
或者,谁都有对谁都有错。
或者,谁都没有对谁都没有错。
他为天下,我为他,有什么错呢?但,一步一步,却走到今天。这样的安排,叫我如何甘心?如何甘心!如何能不去怨,如何能不去恨!
或者这是宿命,是天意,是注定,难道,到头来,我只能去恨这玩弄悲喜的天意,去怨这莫名其妙的注定么?
怎么能甘心,怎么能甘心!
眸凝如月,望向远处一湖荡漾。
风荷半顷,一湖清香。
风静为倚着青竹栏杆,却不去欣赏满湖丽景,只微微垂首,看楼下流水。
水很清。水里映出的人更清。
每次看自己,总觉得很陌生。似乎是另外一个人在看自己,或者自己在看另外一个人。都是不相干的,好坏美丑都是不相干的,所以,麻木。
多恨,少愁时不时说“公子,你怎么又瘦了。”那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好象从来没有回答过,还是那样冷冰冰地做该做的事,而该做的事又都是那样冷冰冰的。
后来,隐居在清源山,多恨少愁还是时不时说:“公子,你这么瘦下去,怎么得了?”那时,再没有什么事让自己做了,但,自己还是从来没有回答过什么,还是冷冷淡淡的不加理会。
现在想来,想到他们当初的一脸忧色,心,微微痛了。
当时,为什么不回答呢?就是不想说什么,为什么不笑一笑,让他们可以稍稍安心呢?
他们跟着自己多少年了?四年?五年还是六年?自己竟是从来没有留意过。
来就来了,走就走了。五年血海沙场,何曾留意过什么?何曾想过要挽留什么?只是一步步地算计,算计江山,算计天下,甚至算计萧飒扬、孟青浪、江去雁,算计风静言、铁多恨、铁少愁。
天下第一人啊,简直把天下所有人都算计了。
就是漏了最该算计的人。
一枝灯影,音璇音璇,你实在是个出人意料的女子。你的多情你的决绝,到头来,逼得我也没了选择。
如果可以——
风静为回头,定定看着身前的白衣女子。
曲红颜早就上了二楼,立在回廊折处。依风静为当初的武功修为,自然早有察觉,但现在,他内力尽失,因此尽管曲红颜已近在他三尺之内,他仍是一无所觉。
曲红颜瞥了一眼随风青衣,立时明白他突然回头的原因。风向改变,他自然闻到自己身上的梅香。
但,他这一回头,曲红颜还是吃了一惊,竟不知如何是好。她,来不及恨。
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来的,但是,上得楼来,就见他衣青如柳倚栏望水,看上去那么宁静,宁静得仿佛就是当年陪她探梅的男子,五年等待五年沙场,两年血泪两年沧桑,在这宁静之下,竟似不曾存在过。
他,还是那个冷冷清清的萧逐离。
她,还是那个一笑拂梅的莫音璇。
这一回首,流光如弹指,刹那烟灰灭。
而她的心还在当年,来不及恨。只是望着他,若喜若忧,若爱若怨。
风静为回头,心里早有了准备。无论怎样的怨怎样的恨怎样的泣血锥心,他,都要承受下来。然而这一回首,还是失色。
他,准备得太好了,以至于看到曲红颜淡忧淡喜的容颜,只能怔然。
不是以为的深刻的怨恨,而是这样淡淡的忧伤喜乐。眼前站的不是冷眉冷眼的曲红颜,而是清颜清色的莫音璇。风静为恍恍惚惚,望得一片迷离。
风,拂乱曲红颜的青丝,再拂起风静为的青衣,清香隐隐梅香缭绕,两人竟是相望无言。
“离——”曲红颜茫然地开口,一开口立时惊醒,猛地打住。
风静为也骤然清明,一股冰寒的疼痛在心口炸开。不着声色地,青衣袖下的右手背在身后暗暗握上栏杆。
曲红颜一惊收口却依旧不知说什么。冷冷扫了一眼:“气色不错,”说着走进一步,却别开眼:“看来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风静为微微侧身,拉开距离。动作虽然极其微小,曲红颜眼角余光却瞄了个清清楚楚。恨意顿时喷发:“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风静为么?你什么都不是!你不比我干净多少!”她死死盯住风静为,睫上有物闪光:“你和那些凌辱我的男人没什么两样!一样的肮脏可耻!一样的自以为是!一样以为自己有多么神圣,却把别人看得比泥还下贱!”泪,终于落了下来,跌在青竹廊阁上摔成粉碎。
风静为脸色青了又青,心口痛得几乎要让他窒息。冷汗浸湿手心,再也握不住栏杆,身形倏然滑落。他想撑住身体,但,左手一触地面,手腕处不死不休的顽毒立时爆发,疼痛无力瞬时席卷全身,威胁着要夺去他的意识。
但,他怎么能昏过去。风静为死死抵抗接连不断的昏眩,死死盯着蹲下身来与自己平视的曲红颜。他很清楚,失去内力,疼痛变得完全不能忍受,除了意志。他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昏过去,他不能再让红颜误解。
“我,没有,看不起你。”风静为的声音颤抖得很厉害但一字一字异常清晰,每说一个字,心就收缩得极度猛烈,仿佛被人用手抓着一紧一放。“我,是,怕,坫,污,你。”风静为开始抽搐,脸色雪青,泛起紫白,吐息急促而清浅,声音变得断裂的嘶哑:“你,不,要,看,不,起,自,己——你,是,很,好,的——”说到这里,拖了很长的音,风静为紧紧看着曲红颜,目光很柔和,只是喘息,再不能说出话来。
曲红颜看着他痛苦不堪的样子,怔怔地揽住他。他的汗冰冷冰冷地滴在她的白衣上,竟诡异地染出浅淡的血色。曲红颜看看白衣上带着水痕的丝丝绯红,再看看青衣湿透的风静为。
“你——”怔怔地开口,说了一个字再也发不出音来。
风静为看着她,突然,右手拉住她的白衣,死死拽着。清瘦的指骨几乎要破皮而出。“你要恨就恨我,不要恨自己,璇——”这最后一句话说得清清楚楚,不见一丝颤抖,就象往常一般,却异常坚定决绝。这一句话显然耗尽他所有力气,也急速加剧他的痛楚,他猛地一颤,一口血喷在曲红颜的白衣上,将前襟染得一片血红。
曲红颜感到胸口一片湿湿热热,抱起已然晕厥过去的风静为,泪落在他的脸上,混着他唇角绵绵延延的血红一滴一滴染红翠色的青竹。
月华初升,湖心小筑灯火如昼。
拔出最后一根银针,凉楚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对一旁焦急等待的无香笑了笑。这一笑却笑得无香流下泪来。
风静为不能死啊——他死了——宫主怎么办——
凉楚示意一旁帮忙的两名侍女整理药具,携了无香走出屋外。虽是盛夏,但,夜里的风从湖面上吹来还是凉意沁人。
“无香,你是不是把一枝灯影的事告诉了风静为?”
“是啊,怎么,难道——”无香脸色立变,很紧张地望着凉楚。
“你想偏了,”凉楚明白无香的紧张:“他不是故意求死。你既然当初肯告诉他,应该断定他不会伤害宫主。”
“无香觉得他不会,但今天,那情景看着实在不对劲。”
“你以前告诉我,说他是血腥得干净的人,我从来不信,如今,”凉楚叹息一声,望着楼下闪耀着点点月华的流水,无情无绪的声音微微带了点悲悯:“也许他真是个这样的人,也并非我曾以为的那样无情。”她沉默一阵,显得很是疲倦:“无香,你知道么,如果你没有告诉他一枝灯影,他今天决计撑不下来。”
“他——”无香怔然。
“他现在活着,实在不如死了的好。我没有料到,他的身体已经到了那样的地步,再者,当初又不知道宫主中了一枝灯影,竟没有坚阻宫主动用不死不休。现在,心疾与不死不休同时发作,竟成血毒之症。”
“血毒?”无香不善医道,从未听过什么血毒之症。
凉楚轻轻一笑,说不出的无奈:“别说你,就是我也不曾见过什么血毒之症。本以为只是传说罢了,谁知竟会应在风静为身上。汗出如有血丝,是血毒的征兆。得此病者,痛不欲生比之不死不休更惨烈百倍,无药可救。”
“那宫主——”无香惶惶。
凉楚神色冰冷:“无香,你视宫主如姐,分外亲爱,我不说你什么。但是,事到如今,你也该冷静清醒公平一点。当年,风静为确实对不起宫主,但现在看来,是是非非竟是分不清楚了。若非宫主,风静为断断不会落到今天如此地步。风静为可以为她忍受血毒之症活下来,宫主又在哪里?她竟然不等他醒来就独自离宫,她何尝知道风静为为她受的苦?!”
这一大番话说出来,压得无香木然呆立,半晌才能开口:“凉楚姐姐,我——”
凉楚衣袖一拂,眉目冷峭:“当初你不忍他受宫主折磨想杀他,被宫主拦了下来,把当年的事一一说给你听,你替宫主不平,那是人之常情。但现在,我希望你好好想想。”凉楚神色冰冷如雪:“为了一枝灯影,你自然不许他死。但无香,我了解他的痛苦,却不忍他受这样的折磨活着。”说完,拂袖而去。
无香怔怔地看她不走廊桥,踏波而去,知道凉楚是气到极点了。
然而,无香也清楚,凉楚这番脾气不是冲自己发的,而是冲宫主发的。生性冷淡的凉楚也看出了风静为的情深如许,为他不平了么?
凉楚不能冲宫主发脾气,只好冲自己发脾气。凉楚那么冷淡的人,会这样激动,想来那血毒之症是可怕至极了的。比不死不休更惨烈百倍,那是怎样的痛不欲生呢?
凉楚姐姐,虽然无香替宫主不平,但,无香却并不恨风静为,如果可以,无香不会让他这么痛苦。但是,一枝灯影不解,原谅我,无论他要承受怎样的痛苦,无香都决不允许他死。
无香已经失去过姐姐一回了,这一次,就算是罪孽,无香也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宫主。
六 所谓爱恨 一人而已
烛火幽微,光晕如云,飘忽散淡。
风静为拥被而坐,干净得诡异的手放在丝被上,玉白压着水蓝很是漂亮,但细看,却只觉得那双手苍白若死鬼气森森。
风静为不谙医术,但看了自己的手却也知道自己实在离大限不远了。原本也就是十数日的命,能熬到如今不过是一股死不得的心念在支撑。无论是何等的艰难痛苦,何等的羞耻凌辱,纵使要与天对抗与地争夺,纵使连她也要自己死,也要活下来的心念在支撑。
他明白,他可以撑一年、两年也许三年。但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呢?真真油尽灯枯之时,岂容得他说活就能不死?他,毕竟不是神仙。纵使甘愿承受病痛折磨到头来只是多延些日子罢了,哪里可能久长?万物有破立,一枝灯影岂会无解,他可以等,可以拖,可以熬,熬到解开一枝灯影的那天。
等到那一天,欠命的还命,欠情的——
璇,你要我如何来还你的情——
曲红颜立在门外。倚着白日风静为倚过的栏杆,微微垂首静静望水。月很明,映得湖水很幽很亮。看不清自己的容颜,只见着模糊的影子在微澜里荡漾,一波明一波暗。
你,不,要,看,不,起,自,己——
清泪一滴一滴落在湖面上,亮起一纹纹细细的涟漪。看不起自己——曲红颜微笑——你竟然知道——
东野贺兰,本就是最荒寂的边疆。那里的兵士从来就缺女人。何况是被发配去的军妓,何况还是前朝公主。从上到下,有哪一个愿意放过这么新鲜的玩物?不分昼夜地应付数不尽的男人,你以为,还有什么是干净的?你又让我如何不去厌恶自己,如何不去恨自己!
曲红颜慢慢直起身子,抬手掠了掠垂落的散发。发丝飞扬,衣袖举风,迎着月华朦胧发光,美则美矣,看着却觉得倦怠,褪去激烈后平静的倦意,是没了生趣的红尘厌倦。
推开门,灯已灭,风静为已然睡下。
曲红颜静静坐在床沿,静静看他沉寂在暗影中的脸。隔着被子,轻轻握住他的手。
你要恨就恨我,不要恨自己——
不恨自己如何能够恨你?
恨你,却也爱你。曲红颜倾下身,很温柔地吻了一下风静为冰冷的唇。“你,比我干净啊——那么残酷——”曲红颜的声音游离飘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