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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念珠-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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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你往地上撒炉灰!今个儿,又往地上泼屎泼尿!啊,啊!你破坏院里的卫生环境,啊,啊!你这不是一心一意想破坏我们向阳院吗?你这个老右派!你是不是仇恨社会主义,是不是仇恨文化大革命呀?真是贼心不死!”
我差点儿没笑出声。“这跟文化大革命有什么关系?是有人把……”
“你狡辩!你这是猖狂反扑!你是不是想复辟资本主义呀?”她大声咆哮着,眼珠瞪得滚圆:“告诉你,我们贫下中农坚决不答应!哼……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嘿,文化大革命,红卫兵批斗你们,用皮带抽你们,给你们剃光头,让你们挂牌子游街,真是好极啦!就是好呀!你知道吗,第二次文化大革命就要来啦!”
她沫星四溅地说着,用手指头戳着我的额头。院里又站了一些邻居在旁观,他们嘻嘻笑着。二柱也从屋里跑出来,他忍不住满脸坏笑,咧嘴说:“你等着吧!老梆子,有你那一天!”
这时,我真是一丁点儿火气也没有了。只觉得可笑,这一大堆逻辑混乱的话语是怎样堆砌在她们脑子里的?她真的相信吗?还仅仅是一种威胁武器?我摇一摇头,无可奈何地苦笑着:“谢大妈,我想,你一定是对我有意见吧?什么时候,咱们一块好好坐下谈谈,交流一下思想……”
她发出刺耳的笑声:“谈—;—;谈?哈哈,跟你们地富反坏右,还他妈的交流思想?别放屁了!对你们,无产阶级专政!专政,专政!”说得兴奋了,她举起拳头,在我眼前挥舞,“这就是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哈!”
二柱也嘎嘎笑着,“对,打丫头的!”
爆发了一阵哄笑。
这真是一场闹剧。我实在是没功夫再和他们纠缠,匆匆忙忙回到屋里,穿上外套,夹起皮包上班去了。身后,仍是谢大妈滔滔不绝的訇骂。
在路上,我想明白了,这种无端的仇恨火焰到底出自了哪里,实质上它正是来自我们人类的某种天性—;—;也就是这种天性,我们把耶稣基督送上了十字架,我们之中产生了奥斯威辛集中营,我们发明了原子弹,我们也酿造出了文化大革命的苦果。在这中间,根据传统道德观念,我们将一个人灵魂中这种天性的多少,将其分为“好人”或“坏人”,其实,这是错误的。因为,这种天性是我们人类与生俱来的结果,也就是原罪。仅仅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又如何能洗涤掉它呢?
我也搞清楚了,谢大妈一家人(也许还有更多的人)为什么在我没招他们,也没惹他们的情况下,偏偏与我捣乱呢?这是非常简单的,也是我们人类早已产生的一个最古老的心理事实;一个人的痛苦与灾难,反而会使另一人感到庆幸,感到得意,因为他躲过了灾难,他比那个痛苦的人优越,他甚至可以居高临下俯视那人。我应该承认,就连我自己未尝没有这种感情吗?当我听说谢大妈原是一个“缝穷”的人,心里首先涌上来的是一股鄙夷,是一种精神上的优越,我内心中的同情是极少的。于是,我与她就成了敌人。我认为她是愚昧的,是可恶的,是下等人。她呢,根据阶级斗争理论,也认为我是资产阶级,是个导致他们穷困的坏蛋!直至今日,我还来侵占他们娘儿几个少得可怜的住房,我不是资产阶级猖狂反扑,又是什么呢?
我是一个基督徒,我能背诵《圣经》中的许多话。不过,由于我作为一个中国知识分子的怯懦,却总是更愿意相信“人之初,性本善”的原理,不愿意用眼睛正视那许许多多恐怖的苦难。但是,当无数磨难煎熬着我时,我再也无可逃避了。那个不容易弄明白的真理,我也总算弄懂了。在我们这个古老民族不得不抛弃传统伦理道德的规范时,当我们也高举起民主、自由和平等的旗帜时,就必须正视基督教义所指出的原罪,也必须明白我们人类无时无刻不在酿造着许许多多罪恶。只有明白了这一点,我们也能领略耶稣基督叹息的沉重:“主啊,赦免他们吧,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不晓得!”
也就是说,只有爱,才能战胜罪。
那么,真正落实到生活中,我该怎么办?又该用什么态度去对付谢大妈一家人?《圣经》里说,“爱是恒久的忍耐。”
1月18日 星期五
今天,去北京图书馆呆了一天。中午,吃了一个干馒头,喝了一瓶汽水。我摘录了许许多多的资料卡片,直到图书馆快关门了,我还埋头记录。然后,我又借了一本美国社会学家的书,是新到的,晚上我可以浏览一下。本来,我打算在隔壁的小饭馆吃一碗面条,那儿却已经收摊了,一个小伙子服务员与两个姑娘正嘻嘻哈哈收拾桌子上的碗碟,我上前去问他们:
“同志,你们现在不营业了?”
“废话!”小伙子瞪我一眼,“没瞅见我们在干什么!”
“怎么早早就关门啊?”
“我们要开会!”
“唉,麻烦你们,有没有什么剩下吃的,能卖给我。”
“有—;—;啊!”小伙子拉长了声调说,“还有这些桌子椅子板凳都能卖给你吃,你嚼得动吗?咽得下去吗?嗨……你要是能吃,我们不收粮票,不收钱!”
两个姑娘咯咯乐起来了。我转身就走,隐约听到一个姑娘说:“嘿,那还不把他的门牙崩掉!”“他也没有几颗牙啦。”
我找了几家小店,总算是买到了两个面包。
回到院子里,天已完全黑了,每家都挂起了窗帘。院子中间,一个孩子在公用自来水龙头前放水,激涌的水流把铁桶砸得“咣咣”响。我累极了,摸出了钥匙,只想立刻打开锁,到床上好好躺一会儿。可是,钥匙却怎么也伸不进锁洞里。开始,我以为拿错了钥匙。仔细又看了看,是那把钥匙啊!我再试一试,还是打不开。
一定是锁头又出了什么毛病。我出了一头冷汗,仍然手足无措,最后疲乏得浑身一点儿劲儿也没有了。我干脆把皮包扔到一边,抱头坐在地上。我想,什么也不管啦,什么也不管啦,干脆就坐在这门口呆一夜,等天亮吧!
不知多久,过来一个人推了推我,是任大爷。他上公共厕所,却见我抱头坐门口,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我懵懵懂懂告诉了他,他也试一试,也是打不开锁。他要我等会儿,从家里拿来了一个手电筒,又叫来他的儿子,一块儿摆弄这把锁。院里几个邻居也凑过来,七嘴八舌帮我们出主意。用手电筒的光亮仔细察看,才发现是锁孔里被塞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任大爷气得一跺脚,大骂道:“操—;—;他妈的!是哪个兔崽子干出这种损事儿!”
我立刻就猜出是谁了,只是苦笑一下。人们面面相觑,沉默一小会儿,就开始具体想办法如何打开锁了。有人说,只好先撬锁了。也有人说,可拿把小锯子,将锁头锯断。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倒是在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小学教师范老师,想出一个切合实际的主意,她从家里拿一个缝被服的大针,在手电筒光柱照耀下,将那些杂物一点儿一点儿往外挑,先挑出几节火柴梗,又挑出来碎布头与棉花,估计差不多了,叫我将钥匙伸进去试一试。果然,锁就被打开了,人人都感觉庆幸,一小阵欢呼。
忽然,任大爷扯开嗓门大吼着:“罗先生—;—;我告诉您—;—;咱这院子还是好人多,混蛋是少数!”
这喊声如炸雷似的,大伙都不约而同朝谢大妈那间屋子看,窗前的帘子遮得严严实实,里面声息全无。他的儿子似嫌任大爷有些多事,满脸尴尬拉着老头子回家,边走边埋怨他何必得罪人。
邻居们也默默散开了。我向他们感谢,特别感谢范老师,他们好像都没听见。
进了屋子,我浑身的筋骨跟散了架似的,一头栽倒在床上。我的脑子却挺活跃,也很兴奋。我想,任大爷的话可能是对的,好人是多数。但是,我们这个世界却为什么总也是好不起来呢?还有,把谢大妈和二柱归到“坏人”里,是不是偏激呢?唉,我没功夫想这些哲学问题。不过,让我真高兴的是,我有了难处,邻居们还是主动来帮我的。我一再忍,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估计谢大妈二柱子一家人不会再向我挑衅了吧?
我在床上不知不觉和衣睡着,直睡到半夜三点钟,又起来接着写作。
1月19日 星期六
晚上,徐明远忽然来了,进门他就对我神秘笑着说:“罗先生,我给您送好吃的来了!”
我正在写稿子,连头也没有抬,又问他:“有没有带酒呀?”
“有,有,有酒!”他仰面哈哈大笑起来。
我发现他笑得有些古怪,放下笔,打量着他。他好像什么也没带,两手插在黑呢大衣的口袋里,只是一劲儿冲我笑。“你这家伙,在搞什么名堂呀?”
他仍然卖关子:“哈,快过年了,我给您送肉来啦……哈哈,送肉来啦,够您三个月吃的!”
“什么肉?”我懵懵懂懂没弄清楚。
他从黑呢大衣的口袋里取出一个袖珍录音机。我发怔地瞧着他,实在是糊里糊涂,不明白是何蹊跷?他得意地将这个索尼牌的录音机摆床前,额头朝前一伸,说一句:“嘿,我给您带来了音乐磁带—;—;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哦,贝多芬!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听到他令人心醉神迷的乐曲啦!对我来讲,这些乐曲几乎已成为天外的声音了。我真是太感激明远了,紧紧攥住他的手,摇了摇。
他笑嘻嘻地说:“孔老夫子曰:‘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您说说看,我给您送来的,是不是够吃三个月的肉!”
我也乐了。“在这一点上,我倒是觉得孔老夫子粗俗了!音乐怎么能跟肉相比?……哈,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些啦。听吧,快听吧。”
先听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也就是九个交响乐章中的第五交响曲。这是我年轻时在巴黎一遍又一遍聆听,百听不厌的。我回国前还买过那九个乐章的全套唱片。我伸开两臂,抱着头,躺在木板床上,明远坐在小板凳上。
那美妙的乐曲啊,时而如流水潺潺的清澈小溪,时而如澎湃汹涌的激浪狂潮,时而如随风缓缓飘落下的一片绿叶,时而又如夹杂了电闪雷鸣的狂风骤雨……它给我充沛的精神力量,滋养了我疲倦的,已有些衰弱的神经,使我极享受,极享受。命运,就是这样的。它的最终归结点,就是一个人的灵魂。
我能够感觉到贝多芬的灵魂。一颗紧紧缩拢,颤怵又痛苦的灵魂,一颗孤独的灵魂,一颗透明的灵魂,它浸满了爱的汁液,所以,贝多芬说:“除了仁慈以外,我不承认还有什么优越的标记。”罗曼·;罗兰称他为“靠心灵而伟大的人”。就是这样的,伟大,伟大,这真没的说!
又听《英雄交响曲》,是第三交响曲。我又想,所谓英雄,永远不会是那些靠自己的膨胀野心而握有极权的人,也不是靠强力称雄的人,他们只是被历史巨浪推上来的泡沫!但是,又不是那种哲人,由于自己的智慧睥睨天下,甚至建立复杂的思想体系的所谓人间救星;真正的英雄,是靠自己坚韧忍耐的毅力,靠品格、靠爱心而显得博大的人。例如,贝多芬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录音机自动关上了。我们俩却坐在那儿,木然不动,我长长呼一口气,起身,才发觉脸上湿漉漉的,全是泪水了。
明远的神色非常严肃,他抱着双膝,坐在小板凳上,紧紧皱着眉头,他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我俩相对无言地呆了一会儿。
明远站起来,眼睛闪闪发亮地说,“我就是纳闷,这个贝多芬,他又孤独,又穷困,耳朵聋了,身上又缠满了病魔,四周所包围的又是沉重的世俗空气,但是,他是怎么突破出来的呢?一下子写出这么伟大的作品。”
“靠精神力量。”我不容置疑地回答。
“精神力量……是吗?”明远却疑惑地摇摇头,“跟您讲吧,我们这一代人,见到的那些英雄主义的谎言和欺骗太多了,我们也就太多的怀疑!我们最讨厌那些精神原子弹之类的神话。”
“那么,你说贝多芬靠什么呢?”我反问他。
“我也说不好。”他有些迷惘地望着我,“可能,这就是天才。说不出来怎么产生的天才,我们难以理解他。”
我忍不住笑了:“哈,你们这一群时代的孩子,得的也是时代病,过去是绝对地崇拜,现在又是绝对地怀疑……你们没有一样是不怀疑的!”
我俩又争论起来了,海阔天空胡聊一通,由怀疑论到虚无主义,又讲到老庄的哲学,又辩论起老庄的思想是哲学成分还是美学成分多?我送他出去,走啊走,不知怎的一直走到了朝内大街。他的嗓门太大,常常哇哇地大声嚷着,激烈地打着手势,惹得路人们不住向我们侧目而视。我好几回拽他的衣襟,他的声音才低下去,一会儿又脸红脖子粗叫起来了。我俩在街上蹓;跶;了三个多钟头,我回来,夜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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