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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还!容我喘一口气,一定凑齐了还您!”他瞪起眼睛说:“柱子!你是不是还记恨我?你呀……别废话啦,把钱收起来吧。”他一转身就走啦……那年,五百块钱可不是小数目!我的工资才三十多块钱呀。那时的五百块钱可顶现当今的五千块钱还得多!这笔钱可真真是救了我们。又隔了些日子,罗大爷专门去医院看我妈。我妈刚开完刀,见了罗大爷哇哇大哭,还使劲打自个儿,她说:“罗大爷呀!我们把您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我们有眼无珠,没认出您是大好人,大善人啊!我……我们往后,怎么才能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呢。”罗大爷对我们说:“赶明儿,你们可千万别讲这些话了。这些话又叫我们疏远啦!您不是说,远亲不如近邻吗?今儿个,我帮您。明儿个,我得找你们帮忙呢!大家可别再见外啦!”打那时候起,我们跟罗大爷也就真的不见外喽。我们不光敬他知书识礼,更敬他是实心眼的大好人,从来没有虚的伪的,他跟我们有啥就说啥。他老是爱说:“二柱子呀,你这样不行啊。光是卖傻力气,往后越来越吃不开啦!得多学一学文化。”我拿歪理来呛他:“学文化有什么用!您倒是识文断字,一肚子墨水呀,可我瞧您的日子并不滋润呀。”他就说,“这是暂时现象!往后时代发展了,还是需要文化!瞅瞅你,应名儿是初中毕业,连写一封信都是错别字连篇,可怎么成呐!赶明儿,你有功夫,到我屋子来,我给你补习补习吧。”嘿嘿,你们别乐,我还真去他那儿补习?br》
第十五章
罗水泊先生二十周年祭日那天,我与徐明远又来到了这条护城河。也就是二十年前曾经洒下罗水泊先生骨灰的缓缓流淌的黑绿色小河,河面漂浮了许多水藻和杂乱的水草,微微散发出水腥味儿。我俩踩着高高的荒草,走下陡峭的河岸。坡岸边,有几棵柳树,发黄浓密的柳条垂下,浸入哗哗流动的河水中。树旁,又堆了大量垃圾,旁边有不少烧得乌黑的灰烬。前面的那段河水还是相当清澈的,可以看见流水下面长满了绿色青苔的大石头。
徐明远从手拎的皮包里,取出了一瓶江西产的“四特酒”。据说,是罗水泊先生活着时很爱喝的酒,他俩常喝这酒纵谈人生,直抒胸臆。徐明远拿酒瓶后,怔忡一会儿,轻轻长呼一口气,又默默打开瓶塞,将酒往河里洒着。他的动作略有些迟滞,充满忧愁,还剩半瓶酒,他捧着酒瓶冲那护城河呆望了一会儿,又神情疲惫地转过身,把酒瓶递给我。
我又将晶亮芬芳的酒水倒入哗哗流动的黑绿色水波中。浓烈的酒香,突然使我产生了很奇异的感觉,也引出连绵不绝的思绪:当年罗水泊的白色骨灰—;—;最后一点儿形体,就在这里最后消逝。也像现在洒入护城河的四特酒水一样,永远与河水形成一体了。那么,他真的与河水紧紧融合到一起了吗?在这儿,他是否得到一颗超脱尘世的永生的灵魂呢?随着整整一瓶酒水全部倒完,我又体验到一股深沉的悲哀与惆怅。是呀,世间的沧桑,生活的欢乐,世俗的庸碌,事业的艰难,血与火,暴力与残杀,汗水与眼泪,都会像潺潺河水似的流逝。因为,我们在这个扰攘的世界上不过是游子与过客,并没有真正的安身立命之处。
但是,我们的真正安身立命之处又在哪里?
捧着空空的酒瓶,我呆怔怔站在河边,似乎置身于一个朦胧的境地里,周围世界也变得恍惚不清,身后河岸的嘈杂市声,纷杂的自行车铃响,卖羊肉串的粗声吆喝都抛到很远了。这时,我真正明白了罗水泊跟我们所说的那一番话,人的肉体死亡,不过是生命由一种状态过渡到另一种状态,灵魂是长存的。也许,总有一天,我们的疲惫灵魂也要静静落入河水之中,被洗涤,被滋润,被净化……然后呢,走到威严的上帝身边。不远处,徐明远坐在一块石头上,吸着一支烟,目光也望着那缓缓流动的河水,也显得挺迷惘。他很快又将烟头在鞋底拧灭,抛在河水里。他到我身后,轻轻拍一下我的肩膀。
我俩又默默走上河岸。
护城河上的那座石桥上,桥栏杆旁站一个人,穿一件蓝道袍,一双厚底布鞋,腿上捆两块白布。这老人头上扎了个道士的发髻,长髯垂胸,须发皆已斑白。他静静注视河水,手里却捻着一挂黑色的念珠,从容地站在那儿。
从桥上走过的人们都勿勿瞥他一眼,又慢慢绕开他,惟恐打破他的遐思。我俩站在他的不远处,极感兴趣地观察着,甚至连咳嗽一声也不敢,怕惊动他。这时,却有两个小伙子推着自行车经过,他们嘎嘎大笑,正议论着什么话题。看见这位道士,诧异地瞟他一眼,又嘻笑说:
“这老道干什么呀?站在河边!”
“谁知道?许是在那儿悟道吧。”
“悟道?别是想跳河!”
“这,你就老赶了!老道怎么能跳河呀,跳了河就没法转世成佛了……”
“你他妈的更老赶,转世成佛是佛教,跟道教是两码子事!”
“嘻嘻,道教,佛教,反正都是教呗。”
老道士听见了两个小伙子对话,清瘦的脸庞却是不动声色,仍然目不斜视,眼光直溜溜盯着河面,那只手轻轻捻着一串黑念珠。此时,我莫名其妙产生了一种强迫观念,极想凑上去与那位道士讲几句话。虽然,我明白会惹这位老道士讨厌,可我还是想去。
我向前挪动两步,又轻轻咳嗽一声,心里有些慌乱了。一阵风吹来,老道士的长髯也飘拂起,他仍是一动不动,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捻着黑念珠,眼皮低垂,目光冷漠望着河水……我对这位老道士又有了畏惧情绪,不敢再凑过去了,又傻怔怔瞧他。
一会儿,徐明远拽我一下胳膊,我们悄悄转身走了。走得挺远,再回头望他一眼,那位老道士还是那种僵硬的姿势不变,我心内却涌出了惘然若有所失的情绪……
路上,我问徐明远,你看这个老道士手里也拿了挂黑色念珠,真奇怪呀,这不是和尚尼姑才挂的佛具吗?他怎么也拿呢?
明远笑一笑说,我也搞不太清楚。其实,中国的道教本就是很复杂的,它以老庄思想为本,而后又加入神仙方术一类,如三张、葛洪之道术、仙教等等。特别是隋唐以后,它又吸收了儒家、佛教的许多思想加以杂糅,因此,儒、释、道三教合一,成为趋势,道教就提出了“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的口号,这三教当然也少不了互相排斥斗争,融合却是根本。特别是到了宋明理学时期,终于建立了冶儒、释、道一炉,以心性义理为纲骨的理学体系。
照你这么说,现在道教的许多东西,已经不仅仅是道家的思想?
是呀,这又是中国古代思想史研究的一个大题目。咱们再说念珠,岂只是佛教徒才戴呢?你看电视剧时,就会发现清朝的官员们也戴,称为朝珠。自然,与佛珠的样式不同,要大一些,但也是念珠的模式。我以为,这是一种象征,反映了中国古代哲学思想某种带本质性的东西。
它还具有某种象征性,我还真没想到,象征了什么?
我觉得它恰恰象征了植根于我们汉民族文化心理结构的那个所谓超稳定系统,也就是循环系统。哈,当你手中拿起一挂念珠时,从第一颗珠子数起,数呀,数呀,常常就会忘记起始的那颗珠子,你会盲目地往下数,它是不是会变成一个无限的数目呢?这是一个由念珠缀成的圆,往往起点就是终点,而终点又会成为起点,有没有这种感觉?
哦,是有这种感觉。实际上,是一个圆。从起点,开始出发,转一圈,又回到了起点。可是,你说说,它与我们汉民族的文化心理结构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说是循环呢?
一位哲学家讲过,西方人认为世界是上帝创造的,中国人没有这种概念,却按照他们的循环系统来认识这个世界。譬如皇帝主宰着百姓的意见,而老百姓的看法能影响上帝,上帝又来控制皇帝……就这样循环下去。你说,像不像一串念珠一样?
对,我想起来了,例如元代戏剧家关汉卿写的剧本《感天动地窦娥冤》,其中遭受了奇冤的窦娥,临死朝上天发了三桩誓愿,其中一桩是六月下大雪,结果都实现了,就是所谓的感动上帝。
这样的循环系统就是把天地人等各方面按照阴阳五行结构方式组合的,它们相互联系,又互相排斥,而排斥后又互相影响。这样相生相克,又相克相生,生生不已,自然、社会、君臣、父子,甚至还有空间、时间、人体、伦常都在这个循环系统中,它的模式就是一个圆,起点是终点,终点又成为新的起点,像太极图,内里是黑色的阴与白色的阳,阴阳对称,暗示强有力,无休止的运动,外形也是一个圆。这代表了中国人的宇宙观。
那么,罗水泊先生是如何看待这种循环的宇宙观呢?实际上这也是一种历史观呀。
这是一种循环历史观,罗先生认为,其中当然也有不少值得汲取的因素,如它的辩证法,又如对自然规律的认识等等,但多数是牵强附会的东西。这种循环历史观是由于中国封建社会长期的超稳定结构而形成的文化心理,它是不思进步的,保守的。而现在封建社会崩溃了,我们也必须走出这个圆圈。罗先生还认为,老庄的哲学作为一种生命美学自有它的深刻内涵,但作为现实人生哲学,却是要不得的,这些思想是循环历史观的起源,用“没有办法”来作为一种办法,用虚无主义来面对生活,它导致了许多中国知识分子的消极避世观念,甚至将其作为一种处世原则,就使许多人丧失了对现实的责任感。这一点,儒家要比道家好,它提倡一种担负天下兴亡的国家意识。但是,在“仁、义、理、智、信”的五常之中,把信—;—;也就是责任感,仍然放在最后。于是,许多儒家知识分子就缺乏一种对信仰的牺牲精神,在困难面前,最喜欢谈禅说理,一躲了之,并不履行自己的责任。
吴伟业的脚步有些踉跄,显得匆匆忙忙的。走在路上,脚板底下有点儿发飘。明清时期,北京城里的大街小巷,多是小碎石铺成的,许多路面凸凹不平的。惟有前门外大街是大青条石铺成的,石道两旁还有泄水的明沟。这条街很热闹,来来往往着各色的行人,吴伟业走在街上,好奇地望着那里搭盖许多席箔木房,有许多小贩们拉长了声调招徕顾客。
他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后背也微微有些驼了,眼光也流露出一些冷漠和迷惘。顺治十年秋,清朝两江总督马国柱等人向朝廷推荐了吴伟业,朝廷立刻下诏书要他入京。不得已,他怀着极其矛盾和忐忑不安的心情又来到北京城,在清廷任秘书院侍讲、国子监祭酒。这时候,他的复社友人陈名夏和儿女亲家陈之遴又在清廷内与冯铨为代表的阉党集团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斗争,这实质上是明末的那场政治斗争的继续,可笑的是,国家已经亡了,这场斗争居然没有结束!吴伟业由于他的复社背景,不能不牵涉到这个政治漩涡里去,他明明知道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可身不由己。他对在清廷中已握有很大权力的儿女亲家陈之遴,既有某种期望,又有一种恐惧的预感。这些日子,他胸中凝结了一块黑色的岩石,里面有愧疚,有抑郁,有痛苦,有寂寞,但更多的是忐忑不安的忧患。他排遣胸内积闷,就常到街上去走一走。如今已信步来到前门大街,泄水的明沟里扔着死猫和死狗,散发着一股腥臭的气味,他却偏偏向那儿走过去。带腥臭味儿的风微微拂来,由于恶心,竟使他兴奋起来,仿佛身体内释放出了一种奇异的感应。
前门外正街两旁也有一些楼房。这些楼房的造型都很怪,二楼的前檐都要比底层房的前檐,后缩一米多。吴伟业知道这是朝廷立下的规矩,只能建暗楼,不能建明楼,因为这里街道狭窄,明楼里容易藏人。若有飞檐走壁武艺高强的刺客,趁皇帝到天坛祭天时路过此地,从明楼里跳出刺杀皇帝,也的确是难防备的。而每年皇帝过时,官府也严加防范,店铺前悬灯结彩,黄土垫道,净水泼街,事先都要在每家每户搜查一番,店铺也要临时关门。
吴伟业正张望着,却从身后被人拉住,那人扯住他的袖子高叫:“大爷,大爷,我看你印堂发亮,最近要有好运啊!”
吴伟业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他认识的看相先生刘春元,外号叫“刘半仙”的。他忍不住笑了,“哈哈,你连我面孔都没看清楚,怎么知道我印堂发亮!老刘,别捣乱了。”
刘春元有些尴尬,他松开手,笑着说:“怪我眼拙,没有看清是吴大人!唉,今天一上午,没有一个主儿,我心里着急,懵了!嘿嘿。”
吴伟业笑一笑,对身后的吴福吩咐:“快取二两银子给老刘,讨个口彩!”
刘春元嘴里说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