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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风流-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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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马上又想到自己的处境。他们虽然麻木,却可以如此小小享受一番。他没有这个基础。那道道灰色的水泥围墙,早就把他跟他们分隔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现在的任务就是想方设法突破围墙的封阻,在他们的嘲笑中,跟他们坚决地站到一起。虽然他身上有一种脏,一种臭,但他们必须学会忍耐。他看到自己的无耻,被发挥到极致。可他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他必须冲出侯家堡的自然绿色的贫困,必须冲进这座城市的灰黑色的富裕圈,他不能再回侯家堡,他在祖上开创的天地没有尊严,在亲人眼里没有尊严。他虽然占有了彩珠,很快发现自己拿不出相应的回赠。他羞辱了她,也一并羞辱了自己。后悔吗?不,他就是铁了心要推倒她。推倒她,就是推倒横在面前的一座山。它压抑了他整整三年。最后,他的灵魂做出决定:把它推倒。于是,他来到城里,开始了挣扎。

酿皮摊的摊主叫程富荣。胖女人是他的妻子,叫韩美娇。摊位经营的是颇具名气的程氏酿皮。这个摊位每天中午十二点才营业,下午五六点就收摊,其间吃酿皮的人往往要排队等候。五六个小时就卖出去八百张,一千六百碗。一碗酿皮一块钱,一天的营业额一千六百块。按利润四成计算,一天的纯收入六百多元,一个月两万元,一年至少能挣个二十几万。
这个摊位展示了保瑞的某种理想。不过,他没有简单地艳慕它。他不可能成为这种幸运儿。程家的秘方只是到了这一代,才显出了某种灵气。自己的根基是什么呢?只是赤贫,只是它。
这天下午,保瑞的两只胳膊酸得抬不起来了。傍晚,韩美娇把伙们计领到一家小饭馆,给每人买了两盘拉面。保瑞没有在摊子上吃午饭,经他提醒,女摊主给他另付了两块八毛钱。
第二天中午,保瑞对韩美娇说,他吃不惯荤腥,以后每天吃四碗酿皮,工钱付给他四块一。保瑞发现,拉面看起来很多,可盘子的底是平的,还没有一碗酿皮分量足。酿皮的辣子油厚厚漂着一层,比杂碎汤的油水还多,一顿两碗足以吃好。韩美娇眨眨眼皮,终于点点头。她大概意识到,这等于又卖出去四碗。
保瑞挣钱的梦想还没找到实现的地方,但眼下吃饭睡觉有了着落,情绪就不再那么焦躁。虽然这样的吃和睡,在城里人眼里是可怕的,他却认为自己越过了最艰难的阶段。
他哪里会想到,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第13章 老板怀疑他是逃犯
    保瑞干得很卖力,这当然让摊主喜欢。不过他也注意跟伙计搞好关系,暂时还没有引起谁的反感。象倒洗衣盆里的脏水,从来是两个人干,他却认为自己力大,一人就行。这样一来,有时就会显出别人并不很卖力。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
这天,伙计给保瑞抓的酿皮格外少,醋多得难以下咽。两个伙计不时瞧着保瑞狼狈的吃相。保瑞觉出了什么,没有吱声。韩美娇看到保瑞的样子,以为他让酿皮吃伤了胃,替他买来两个烧饼。他把钱给了她。抓酿皮的伙计韩明明,对另一个伙计说:
“看这个乡棒,十足的肉脑子,干嘛不白要啊。”
保瑞装作没听见。过了一会儿,他把两个烧饼送给两个抓酿皮的伙计,说,你们今后要多指点我哩。韩明明说,咱们这位女摊主,象不象小学课文里那个半夜学鸡叫的老地主?保瑞谨慎地笑笑。后来才知道,韩明明是韩美娇的亲侄子。韩明明把两个烧饼掰开,浇上辣子油,把它们塞进塑料袋里,还给保瑞。
“你一顿吃一碗酿皮,加一个饼子,还不伤胃口。”
“从明天起,我就这么办……你还得多多指点啊。”
第二天,保瑞拿来两枚好石,送给韩明明和另一个伙计。

这天傍晚,保瑞来到一家国营饭馆,要了三瓶啤酒。他注意到,如今城里的年轻人都喜欢喝啤酒。这种时尚,正体现着都市的做派。他对白酒也冷淡起来。不过他又认为,城市人对烈酒的惧怕,很可能是身上的雄气不断减弱的信号。他多次注意到依偎在少女少妇身边的一个个弱不禁风的男儿。他们一戴上眼镜,打上领带,就以为很有风度了。而她们也喜欢身边有这样的男人相伴,多半是早就忘了真正的男人是什么样子。不知不觉中,她们倒扮演着男人的角色:粗声粗气,骂骂咧咧,让身边的小男人不知所措。八年前,他就注意到城市的这个新风。他当时把这归咎成是她们疯狂参与了社会化大生产,就是说,体中人为地注入了一管雄激素。但先天的不足,使她们也只能象被阉割的男人。当她们的乳房在肚子上摇来晃去时,就更象这么回事了。
喝过三瓶,肚子里依然空空荡荡,头脑的感觉也远不及白酒来得美妙。他还想要一瓶。这时,别的顾客在喊服务小姐。
“喊,喊,这些醉鬼,就是不让我消停。”她含恨地。
里面一个角落,传来地雷般的爆炸声。人们全吓呆了。可墙壁并没有倒塌,玻璃也没破碎。原来,是一瓶啤酒爆了。碎玻璃和啤酒沫,喷了那顾客一身。只见他张着嘴,瞪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一具没上颜色的木头雕塑。斜对面的女人,虽然也吓得不轻,却能关切地说,快瞧瞧身上受伤了没?这男人便赶紧摸摸脸蛋、鼻子、下巴,点头说,都还好。
服务小姐冷冷注视着那边。“一定是又摇瓶子了。”她对出事的男人说,“吃饭手都不老实,那是你老婆身上的肉啊?”
“啤酒瓶不是让人拿的呀?”出了事的男人咕哝说。
“愣摇,又不是你老婆身上的肉嘛。”她说。
“又不是鸡巴,我爱给你摇啊?”那男人反击说。
“你这醉鬼,敢耍流氓啊?”她叫道。
“看来你是不想赔我了?”出了事的男人说。
“啥?应该你赔我,还是我赔你?就知道钻小饭馆,有本事去五星级饭店喝金箔酒嘛……咱们这就去工商所讲理?”
出事的男人,愣在那里。他终于想明白了什么,趁服务小姐还没反应过来,便跟小偷似地逃走了。保瑞真想过去揪住这个没出息的男人的脖领子,让他继续跟她辩理。这世界的大钟,永远只朝一个方向转。他想让它来一次逆转。八年前他就发现,这个城市内部有两个等级,一种是在公家的单位里挣工资的,另一种是纯粹生活在民间的。社会的一切领导职务,只能在公家的单位里做事的人中产生。纯粹民间的人,则是永远的被管理者。保瑞想象,刚才那个被啤酒瓶炸伤的男人,肯定是生活在民间的小市民。所以她才敢对他这样。她是国营职工,工商税务公安无疑会向着她的,或者不如说,向着她的单位。她是怎样成为国营职工的呢?八成是通过顶替。父母退休,孩子接班。八年前,就使用这个办法。红头文件规定了各种细则,很象古代的世袭制。
保瑞的理想竟然是成为民间的市民,一个如韩美娇那样的有钱人。他的理想似乎遭到很大的羞辱。可他很快想明白了,他这个乡下人还是不要胡思乱想。民间市民?甭想。农村户口永远别想转为城市户口。你能成为准民间市民,就不错了。关键还得有钱。韩美娇哪怕只是准市民,因为有钱,就可以买大房子,生活质量完全可以跟机关里的处长、局长相媲美。这不是很实际的活法?而且他已经嗅到了未来的气息,就是当这些准市民和民间市民的资产越来越多,就有可能赢得一点点身份。

保瑞仰在电镀椅上,疲倦而悠闲地望着窗外的街景。他用劳动的报酬,换得了在城里的第一次享受。只要努力,他迟早会跟城里的许多人变得一样。他在昏昏沉沉中想,侯家堡的人看到他此时的样子,会羡慕死的。当全村人还光着屁股,他这个穿上帆布裤衩的人,便是多么潇洒。可他就象大海中的破竹筏子,随时面临危险。只要公安或值勤人员一声吼,他就得滚出候车大厅,从此露宿街头。使他还不至太绝望的,是现在离冬天还早。
睁开眼睛,看到餐桌上扔着他的介绍信,记事本,和记着东西的纸片。他的脑子一震。摸摸衬衣口袋,八十块钱不翼而飞。
“是个男人,用夹子……”服务小姐慌乱地比划。
保瑞的酒劲已经过去。他站在广场的一角,不住地叹息,用拳头敲打胸脯,内心对服务小姐充满恼怒。她在小偷面前如同绵羊,刚才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哦,这就是她们。可他的财产和人身安全,她跟餐厅都有责任保护。在侯家堡,客人要是在主家出了这种事,会被全村视为不可原谅的罪错,会使主家三代烙记于心。他想去讽刺她一番,甚至让她赔一半钱。最后却想,连市民都不敢跟这个单位计较,你有什么资格?要是她知道了你每天在哪里睡觉,她的领导一个电话打到派出所或火车站,你还不得夹着尾巴滚蛋。可他又实在不甘心。他的精神支柱就这一笔钱呀,它是他在城里的最大保障呀。他就又把胸脯捶了几下。
广场的另一边,一盏警灯在暮色中发出耀眼的红光。那是车站派出所驻地。他稍稍犹豫一下,就朝那里奔去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警察仰靠在椅子上,正打瞌睡。
“我的钱被偷了,八十块呀——”保瑞嚷道。
“你不会是……喝醉了吧?”警察瞪着保瑞,“你是干什么的?”随着这一声问,似乎有一股酒气飘过来。
保瑞一怔。他称自己是要饭的。
“要饭的身上会有八十块钱?”警察冷笑道。酿皮摊主程福荣,已经来过他这里。他只是远远瞥了一眼,就认定大个子不是逃犯。“快说,你到底是干啥的?”他拍了一下桌子。
第14章 你会得到不少女人的喜欢
    保瑞觉得有些不妙,想退出去,却奇怪地微笑了。他用手指着警察喝红的眼睛,大笑不止。他走过来,把讨饭的介绍信往桌子上一扔,就抱住头,蹲了下去。
警察看着介绍信。“瞧你的光脑袋……你在程福荣的酿皮摊洗碗?如果你是逃犯,明天我就抓你。”
“要真是逃犯,还等到你明天来抓呀?”
“你是说,你今晚就逃跑?”
“我不逃。我今晚就睡在这儿了。”
“瞧你这赖不兮兮的样儿。”
“我丢钱的事,你管不管?”
警察便从抽屉里取出一叠纸来,打开钢笔,两眼郑重地望着保瑞。保瑞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警察皱了一下眉头。
“我听程老板的女人讲,”保瑞笑道,“她一个月连丢了三辆自行车,价值五百块……可她也没来报案吧?”
“在这座城市,还没有没丢过自行车的家庭呢。”
保瑞站起来。“算我倒霉。”他给对方扔过去一支烟。
年轻警察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点愉悦。“就当是买个经验吧……你住哪儿?”他知道这个人每天睡在什么地方,所以故意问了一句。“你可别把自己也弄丢了。”
“胡住……哦,是住朋友家里。”保瑞做出告辞的样子。
保瑞出门时,头撞了一边的门框上。走出老远,回过头,见警察还站在门口,似在目送。这都是那支烟的作用吗?他古怪地一笑。自己刚才是失礼了。要搭话,先敬烟。八年前,他就知道这城市的规矩。他刚才是太急了。就是在侯家堡,你也不能那么随便。你开介绍信,还得给会计送一点东西,联络联络感情。感情不是一句空话。等把感情联络好了,啥事不好办呀。作为中国人,他了解我们的文化。刚才是太急了,今后不会再犯了。

保瑞一脚踩了空,人一下跪在下水井旁。膝盖的疼痛,让他两眼一黑。一个好心人疾走过来,把他搀起。他咬着牙,连谢谢两字也没说出来,看着好心人就这样走了。一个提着黑皮包的老汉,还不等走到跟前,就大声说:
“跌了一跤吗?赶紧算个命吧?”
算命先生搀着保瑞,又瞅瞅丢了盖子的下水井。“你不可能跟下水井有什么缘分,这一定另有由头……”
保瑞懒得讲话,只是苦苦一笑。
算命先生目光机敏地端详着保瑞说,到那边坐坐?保瑞摇头说,钱被偷光了。算命先生说,去派出所报了案?保瑞说,你怎么知道?算命先生说,我什么不知道,不然我能算命吗?你真的没钱了?保瑞说,就剩下两块钱。算命先生说,我平时至少收十块钱,你要是给我当一回托儿,就谁也不欠谁了。算命先生搀着保瑞,来到塑像下面,说,你连连遭难,得好好测一测了。
算命先生从黑提包里取出小方盒,放在台阶上,从小方盒里取出神像和黄布,把黄布盖在小方盒上,把神像放在黄布上,把点燃的香插在香炉里,最后把没有灯头的手电打开,放在神像的背后,于是,神像的周身就发出了一层神秘的光泽。
算命先生抓住保瑞的手指捏了一番,然后闭上眼睛,嘴唇蠕动不止。保瑞见几个年轻男女调转方向,朝这边走来。
“大福之相,天庭饱满,特别饱满,极其饱满……你后福不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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