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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节 A1
我住在某个小区的二楼。每天早晨,闹钟会在七点二十五分准时响起。这个时候我是半睡半醒,将闹钟往后调十分钟。七点三十六分,闹钟再次响起,我将闹钟再往后调十分钟。七点四十七分,闹钟第三次响起,我将闹钟再往后调十分钟。七点五十九分,闹钟第四次响起,我将闹钟再往后调十分钟。闹钟响过四次后,我爬起来,将昨天晚上换下的衣服泡在盆子里,放上一勺洗衣粉。刷牙。洗脸。闹钟响第五次之前我将完成刷牙、洗脸、洗衣服三大任务。
我喜欢在客厅的洗手池刷牙洗脸。透过客厅末端的大窗玻璃,我可以看到楼下。清洁工在清扫小区的道路。一个老太太走路摇摇晃晃。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少妇推着自行车从车库出来。一个八岁左右的小男孩从楼梯口跑了出来。第二个老太太在生炉子。一个挺着啤酒肚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和一个瘦瘦的高个的男人并排走在一起,他们说的话我听不到。他们穿的蓝色的短袖衬衫和对面道路上两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穿的短袖衬衫一样。太阳很刺眼了。8月初的太阳既刺眼又灼伤皮肤。
八点零九分,我洗完衣服,穿上短袖衬衫,走出门,关上门,走下楼梯。楼梯口有两个老太太,三个三到四岁的小孩,其中一个是小男孩。一个老太太弓着腰在生炉子。另一个老太太坐在很矮的小板凳上,给坐在楼梯最后一个台阶上的小女孩喂面包。另外两个小孩在旁边跑来跑去。
太阳刺得我眼睛生疼。八点十四分,我转过第一个弯,沿着公路往南走。八点十七分,我转过第二个弯,往西走。八点十九分,这个带着墨镜,披着纱巾的少妇骑着电瓶车向我驶过来。她昂着头。一,二,三。三秒钟之后,我回过头看着她的背影。我喜欢看她那张脸。她的脸让我心动。她的穿着让我的视觉觉得很舒服,以致于我一直没有看清楚她的上衣和裤子的颜色和款式。她的裤子在我记忆中是黑色的,上衣,或许是薄薄的上衣,掩盖在纱巾下,是白色的。
我第一次看见她是在搬来这里后不久的某一个早晨。那天早晨我刚刚转过第一个弯,就看见她带着墨镜,昂着头,披着纱巾,骑着电瓶车,朝我驶过来。第一次遇上这张脸我觉得很熟悉。后来几个早晨,我总在第一个拐弯处到第二个拐弯处的这段路上碰到她带着墨镜,昂着头,披着纱巾,骑着电瓶车,朝我驶过来。我就这样记住了她这张脸。那是5月快要结束的时候。
看到她,我的心情愉快起来。八点二十五分,我坐在办公室里吃早点。八点三十分,上班时间开始了。
第二节 B1
七月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在备忘录上记下了“什么使个人向往崇高?”这个疑问句。每天早晨闹钟第一次响起的时候,这个疑问句就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一直半睡半醒地躺着。闹钟响四次,我四次想到这个疑问句。
自从搬到这个离市区要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的地方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市立图书馆。市立图书馆在人民路上,我可以先乘27路或者19路或者219路公交车,再乘游5路公交车,再乘1路、101路、103路或者步行二十分钟(我走得很快,具体多快没有测试过),过一个十字路口就到了。有十个阴雨天,四个晴天,另外是几个不记得是什么天气得日子,我在周日的下午跑到市立图书馆去看书。从下午两点一直看到晚上八点,外借一本书,在倍感孤寂中乘着城市的灯火往回走,搭上公交车,回到住所得时候已经是九点半了。
那时候我还住在离市区只有一个小时公交车的地方。那是大学城里的一个民房,每天都有政府部门的人来试图说服房东拆迁。马路对面的大学城建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要到马路对面继续建设。具体时间在政府的公告上已经写得清清楚楚。记得那天是个大好晴天,一大早,八点左右,从马上对面开过来三辆挖掘机,一辆推土机。许多农民,男人和女人,大约300多人,围在桥上,不让挖掘机开进马路对面的农田里去。半个小时后,这个地区的保安都过来了。六个为首的农民被十个保安手牵手围在中间,朝警车走去。妇女们在旁边拉着她们丈夫的手,被保安拉开,如此反复如此反复。农民们跟在后面。十个手牵手的保安走得很慢。人群散去了,只剩下几个妇女在哭喊。六个庄稼汉被带上警车。挖掘机开进了马路对面,开进了农田。一个月以后,被挖掘机和推土机整平的农田上开来了一台静压桩机,一天二十四小时在打桩。又是一个月后,进来了一个土建队伍,在阴雨连绵的12月份干得热火朝天。大学城在马路这边建起了第一个教学楼。我在马路对面这个工地开始了我的职业生涯。
每逢周日,我必定在下午乘178路公交车到市立图书馆去。我看书漫无目的,什么书引起我的兴趣我就看什么书。我看得最多得还是小说。就在这些周日里,我断断续续看了《灵魂之舞》、易卜生得戏剧、库切的小说、一本关于爱因斯坦马克思弗洛伊德的传记。我看的很杂而且乱。我在市立图书馆看到了许多在大学图书馆里看过的书,这些书我再也没有兴趣看第二次。那些日子里,我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大概没有什么可以寻找的。我似乎在等待。等待什么呢?我并不喜欢我的工作,但我除了周日下午,每天都在上班。最有趣的事情,或者是生活的唯一乐趣,就是在图书馆书架间寻找的时候,对面的书架前有个令我心动的女孩也在寻找。我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寻找方向。等她转到我这边的书架,我转到了她那边的书架。书在这个时候成了掩饰,找机会偷看她几眼才是我最想做的事情。但这种游戏会在几分钟内迅速结束,我满怀失望,离开图书馆。
来到苏州后一年多,我还是与这个城市很陌生。我逛过这个城市最繁华的街道,买过衣服,享受过小吃,去过最大的游乐园,看过苏州园林。但是,只要你与这个城市的主流生活格格不入,与那些显赫人物无缘相识,你就是一个陌生的外地人。每天我看到许多人,我都不认识。我认识几个同事,因工作需要而打交道的施工员,老板、老板娘,公司办事员。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物。
除了工作之外,我就在市立图书馆消磨我的周日下午。在晚上八点钟的时候,我胳膊下夹着一本新的书,穿过繁华的商业街,与下午来的时候胳膊下夹着一本看完的书形成对应。我敏感的神经使我觉得自惭形秽。我被商业街压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我的口袋里盛着两个壹圆的硬币,是我乘178公交车的路费。如果商业街地下有通道,那真是谢天谢地,我乐意在地下行走。在有了这种不协调的感觉的那段时间里,我有一个月没有到市立图书馆去。
搬到这个地方以后,我离图书馆更远,更没有理由去了。但是读书还是我的唯一寄托。厌倦读书的时候,我以抽烟解闷。我对在这个地方勾引一个女孩坠入爱河没有任何信心。屋子里使我觉得闷。这里的街道使我心情乱糟糟的。有时我会在窗子旁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看到女孩子,我会从她出现在我的目光中直盯到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外。这是我除了看书外第二大乐趣,第二大慰藉。我就在做着厌烦的工作、看书、厌倦看书、远观可以看到的女孩中重复着以往类似的生活。
“什么使个人向往崇高?”这个疑问是七月刚开始的时候,我趴在窗子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时偶然想到的。记忆在这个时候显得很微妙:我想起一年前在图书馆的某个下午,看到达•;芬奇的一幅人物画,画上的人物伸出左手,握成拳向上,食指伸出,表情庄重。油画下面的小字介绍说:将食指向上伸出象征崇高。后来的人滥用这个象征,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意义。那么,什么是崇高?我没有在读过的书中找到答案,甚至提示也没有。这个问题或许很简单。不过,即使再简单的问题,你没有通过偶然的阅读找到答案,也没有寻根究底,你怎么会知道答案?我隐约觉得,崇高就是一个人,不管他的种族性别地位,他为大多数人的利益考虑。但是现在我又要推翻自己的想法:崇高就是追求理想主义,至善至美。总之,崇高就是崇高,无法解释或描述。崇高是一种感情,一种激发人格力量,奋勇直前的感情。崇高是使个体在行动中感受到神的力量,个体精神奋发,精神臻于完满的那个东西。我对自己的理解相当满意。我这样理解崇高的时候,我第一次正眼看着那个也在看我的女孩。我第一次这么毫无顾忌。如果我想看,就不应该以任何借口躲开视线,也因此避开了内心的遗憾和喟叹。这就是崇高的作用。但是,什么使个人向往崇高?我在七月快结束的时候在备忘录上记下了这个疑问句。
第三节 C1
我将大学时收到的信重新翻出来看,有几封是华写来的。华和我同一年同一月出生在同一个小山村。我们是从小的玩伴,上学的同伴,同班同学。高考之后,他去了南昌,我来了镇江。在南昌的他给镇江的我写过几封信,我也回过几封信。我们的通信始于有一天我收到他寄来的一封简短的信,其后我们陆续通了几次信。如果不看原信,对华的信我能想起来的只有其中一句话:“我只想利用我的时间做几件对人民有益的事情。”当时他在南昌读经济学,但他对计算机很有兴趣,于是毕业的时候,他拿了双学士学位,跑到上海谋求发展了。他告诉本来想到北京去发展,因为那里的计算机很发达。不知道为什么又该去了上海,在信中也没有说明。我们的通信从毕业前半年就中断了,接着断续地用短信联系:三个月了,还没有找到工作;盯上了浦东一家国企;进去了;他抱怨工资低,想换工作,我劝他;他在杭州出差三个月;他回家了(春节到来的时候);他又到了上海;他到了浦东。我抱怨世道不公;工资低;我们这个行业的种种黑幕;工作的枯燥无聊;我想换工作,他极力劝阻;我与老板有了冲突,他告诉我他也与上司冲突了和好了关系比以前更好了;我仍然在苏州。
在华的信中,我找到了他的这句话“我只想利用我的时间做几件对人民有益的事情”。一个崇高的理想。个体奋斗的不竭动力。而我呢?我并不这么想。我过得枯燥无聊,讨厌我的工作,对职业生涯很茫然。我想象我和华面对面的一场对话,下面是这场假想的对话:
我会这么开始与他交流看法:“你所说的人民,是指谁呢?”
不好。这样开始谈话很唐突。我曾经说过无数豪言壮语,在当时,我是那样地怀抱崇高的情感。可是事后我还能记得几句呢?我不得不做补充说明。
我会说:“在你给我的信中,有一封提到,你说,你只想利用你的时间做几件对人民有益的事情。”
也不好。两个人面对面交谈的时候,特别是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谈这样的话题合适吗?两个男人碰到一起应该谈工作前景,待遇,上司,艳遇。不过我下定决心谈这个话题了。我只对这样的话题有兴趣:他是他理想的化身。
我会说:“想起来了吗?难道没有印象了?那是你还没有毕业的时候立下的理想。从我们讨论理想开始,你就表现出了这个意向:为了人民。”
我会说:“人民,有四亿是城市人口,九亿是农村人口。他们年老的在相继死去,又不断有新生婴儿诞生。我和你,我们,在农村出生,成长,受教育。经过四年的大学教育辗转到了城市,我们在城市谋生。”
我会说:“我们本来是农民的后代,现在只要努力,就能成为城市人口。我们的祖国要城市化——从这一点上,我们虽然是在卑微地努力,但只要能在城市站住脚,我们的后代是新城市人口,我们就为国家的发展做出了贡献。”
我会说:“除了做到这一点外,我们还能做什么呢?我几乎要武断地认为,这是我们这一代人唯一能做的事情。我们努力工作,获得报酬;我们不断成熟,有能力,为了更高的报酬而换工作。仅此而已。如果我们其中一个在农村,或者我们都在农村,我们的目标就是让自己富裕起来。跟着时代的脉搏轻轻起舞,朝着经济发展的路子向前迈进。不管你乐不乐意,你无法选择。我也无法选择。让自己富裕起来;富裕起来之后,以自己的经济力量带动其他人富裕起来。近乎完美的两步曲。大部分人能够做到第一步就不错了。”
我会说:“怎样使自己富裕起来?这就要超过其他人——那些默默无闻的劳动者。在任何一个时代,物资资源总是相对匮乏的。而且大部分财富集中在小部分人手中。如果要富裕起来,就得在收入相对较低的人群众占据一个较高的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