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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惊悸-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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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冬梅小声问:“大姐,这就是现实的丑陋面儿吧?” 
胡雪玫压低声音回答:“这算什么丑陋面儿啊!一点儿也不丑陋。” 
“那……是阴暗面儿?” 
“也不是阴暗面儿。” 
“那……我……到底该怎么认为呢?” 
胡雪玫伸过一只手,在肖冬梅脸上抚摸了一下,带着笑音说:“这都是正常的生活现象嘛。细想想,生活多有意思,多好玩啊!没了这些人,没了这些事,现实岂不是太没劲儿了吗?睡吧宝贝儿,你总不能希望自己在短短的日子里什么都明白了吧!” 
但是那一夜肖冬梅失眠了。 
因为其实并没有什么思想,只不过活得比较狡黠的胡雪玫一路上随便说的许多话,在她听来,都未免的太有思想太深刻了。深刻得她根本无法领悟。越是要领悟明白越是糊涂…… 
她对“大姐”动辄叫自己“宝贝儿”,已经不再反感,而变得非常乐意地认可了。 
由于胡雪玫的“加盟”,受益最大的还不是肖冬梅,而是李建国。 
自从肖冬梅被胡雪玫接走,李建国就没睡过一夜安稳觉。仿佛一个作案犯科的坏人,提心吊胆于哪一天法网恢恢从头上罩下来。 
他曾问肖冬云:“冬梅为什么突然又到她那位‘大姐’那儿去了呢?” 
肖冬云的回答是:“我哪儿知道。我都快不是她姐了!” 
“她临走没跟你说什么吧?” 
“连告诉我一下都没有。” 
“她……你……你没觉得她有什么反常吧?” 
肖冬云被问烦了,就没好气地说:“我觉得她很反常!” 
结果他做贼心虚地不敢再问。 
他怕肖冬梅找个借口离开“疗养院”,为的是可以在外边的什么地方自杀。他几次梦见肖冬梅自杀了,而他被公安机关带去认尸,接着受审…… 
肖冬梅终于又回到了“疗养院”,他才不再做那样的梦。 
但他又怕肖冬梅哪一天当众呕吐,之后当众指着他说:“李建国使我怀了孕!” 
这一种不安,成了他心口的痛。倘肖冬梅不拿好眼色看他,痛得就分外剧烈。而自从肖冬梅回到“疗养院”,就没拿好眼色看过他一次。他心口的痛也就几乎成了顽症。他一路上有时随着胡雪玫引吭高歌,或听胡雪玫讲了一段什么笑话以后过分夸张地哈哈大笑,那纯粹是一种自疗的方式,好比颈肩病人以疼麻的部位去抵磨树杈。 
有一天下了火车出站时,别人们走在前边,胡雪玫叫住了他。 
她板着脸问:“你怎么一点儿礼貌都不懂?不替校长拎皮箱!” 
他就默默替她拎起了皮箱。 
她将一只手袋也拾在他肩上了,自己空着手走在他身旁。 
李建国说:“这不好吧校长?” 
她白了他一眼,反问:“怎么不好?” 
李建国说:“自己拎着这只手袋,也累不着你。” 
她说:“你怎么知道累不着我?给你机会为我服点儿务,是瞧得起你。我怎么不给赵卫东这种机会?不喜欢他!” 
李建国说:“校长,那你也别喜欢我得啦!还是一碗水端平,也赐给赵卫东一次为您服点儿务的机会吧!” 
她站住了,瞪着他说:“别跟我耍贫嘴,你对我的宝贝儿干了些什么,当我不知道?她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了!” 
李建国也不由得站住,脸顿时白了,脑门儿上出了一片大汗珠儿。 
她笑了,又说:“不过你也不必惴惴不安的。我已经给她吃过事后避孕的药了。跟事前吃一样万无一失。你也不必一路上再偷偷打量她的肚子了,她的肚子绝对不会大起来的。我是看你担惊受怕怪可怜的,才给你也吃一颗定心丸儿……” 
李建国感激之情难说难表,脸色由白转红,嘿嘿傻笑不已。 
那之后,他才真正地“旅途快乐”起来。并且,任劳任怨地充当胡雪玫的仆从…… 
半个多月以后,确切地说,是在第十八天接近中午的时分,一行七人终于到达了四名红卫兵三十几年前离开的那一座县城。 
之前,县里的,不,市里的领导,专门为此事召开了一次常委扩大会议,并请几位政协委员、 
人大代表以及几位名流贤达共同商讨之——那县城现已改成了地级市。规模拓展了十几倍,人口已近百万了。 
市长和市委书记认为,这么一档子事儿降临本市,市里任何方面都不做出一点儿反应,置若罔闻,也不行啊!可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做出反应,又拿不准原则性。所以想听听各方面的意见。 
有人自然首先想到了一定要与“上边”保持一致,不可自行其是,于是问省里是否有指示。 
市委书记说:指示省里是有的。不过太含糊了,只一句话——酌情灵活对待。 
于是有人说,态度已经包含在这句话里了嘛,以平常心对待就是了嘛! 
于是有人说,什么叫“以平常心对待”呀,这话就不含糊?含糊得等于没说。有兄弟省民政部门的同志带队,一位还是处长,没人出面接待成何体统? 
有人建议由本市民政局长出面接待,市长和市委书记哪一位可以陪着吃顿接风饭。 
此建议无人反对,当即采纳,记录在案。 
又有人建议应该举行个欢迎仪式。 
立刻有人强烈反对——对红卫兵,欢的什么迎啊?!他们还光荣啦?! 
于是有人反对,反对者说凡事头脑都要灵活点儿嘛!说三十几年前的人活了,又是四名红卫兵,这也非是寻常事啊!总是要新闻公开的吧?多具轰动性的新闻啊!与本市发生了密不可分的关系,是本市的幸运啊!省里不是也指示要“灵活对待”吗?利用这件事,合理炒作新闻,定能一举大大提高本市的知名度啊!知名度提高了,不是也有利于发展旅游业,有利于招商引资,有利于经济文化的发展吗?发展不是硬道理吗? 
于是有人提出,起码应调查调查,四名红卫兵三十几年前“文革”中有什么严重的劣迹没有?若有,不但欢迎会不能开,恐怕还要借此事在宣传上彻底批判“文革”,倡导“安定团结”…… 
政协委员中,有一位是三十几年前一中的学生,现任校长。而且是赵卫东的同班同学。对肖冬云姐妹和李建国也自言曾特别熟悉。他介绍情况说:肖冬云姐妹俩是一中老校长的女儿,当年都是很可爱的女孩子,“文革”中不曾做过任何伤害别人的事。这一点他可以拿人格担保。说李建国是三十几年前老县长的小儿子,“文革”中跟随别的红卫兵抄过几次家,听说还扇过当年的教育局长一耳光。但他那样,显然是由于父亲成了“走资派”,因而急于证明自己的“革命”性。此外再没听说有什么更为严重的劣迹。三十几年过去了,原谅了吧!谈到赵卫东,他反而话少了,出言谨慎了。众人以为赵卫东一定是打砸抢分子了,要求他只管如实讲,别有任何顾虑。如实讲了,大家的意见才好统一嘛! 
他说大家误解了,赵卫东“文革”中并无打砸抢之恶劣行径。他觉得不便说,乃因他与赵卫东当年有点儿情敌的关系,都是肖冬云的暗恋者。都企图俘虏她的芳心。他是怕评价之词一个用得不当,有忌妒之嫌,授人以柄。 
他说他对赵卫东的总体印象其实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一个善于将自己层层包缠起来的人。没有朋友。对任何事从不发表看法。“文革”中不知为什么特别活跃了,但也仅仅表现在思想言论上罢了…… 
之后众人又经过了一番讨论、辩论,最终达成一致意见——欢迎!大张旗鼓地开动本市宣传机器,不过要在“科技强国”方面做绵绣文章——克隆羊算什么呀?我们把三十几年前的人都救活了,我们中国人已经站在生命科学的最前沿了呀!这是“改革开放”的伟大成果之一啊! 
于是有一位诗人当即成诗。 
诗曰: 
欢迎走失的孩子归家, 
咚咚铿! 
今天的孩子敲锣又击鼓。 
大道昌兮, 
国运盛兮, 
连天空也祝贺以彩霞! 
…… 
于是众人鼓掌。 
市长连道:“好,好,就用‘欢迎走失的孩子归家’一句做一幅欢迎大横标!组织小学的中学的高中的学生夹道欢迎!要全市动员,为了‘欢迎走失的孩子归家’大搞一次全市卫生!要赶印精美的请柬,邀请本市的商企界人士和外省市投资人士做嘉宾!当然了,还要从省城请几位歌星来!愿意前来的外省市包括北京的新闻界朋友,食宿费一律报销。另外还要给补贴!总之,为了提高本市的知名度,一定要将此事的新闻性利用足!有一百分新闻性只利用到九十九分都不行!该花的钱,一定花,花在刀刃上的钱,不必心疼!……” 
于是当场批了十万元欢迎会筹备金。 
…… 
然而一行七人到时,天空并无彩霞。沉郁地阴霾着,而且刮三四级风。市里多处地方在施工,即刮三四级风,便飞沙扑面了。许多夹道欢迎的孩子都迷了眼。于是与上前献花的小学生一道上前献诗的诗人,不得不将“连天空也祝贺以彩霞”一句, 
脑筋急转弯地改为:“风儿送来了细沙/这是大地在表示它的惊讶!” 
七人全都没有想到会有欢迎的仪式在等待自己们。在车上互推了半天才下来。下来之后又互推一阵,谁都不肯走在前边。七人中胡雪玫是见过类似的场面的。最终还是她大大方方地走在前边接了花,并满脸堆下礼节性的微笑,耐心地听诗人朗读他那首不知所云且又冗长的诗。幸而诗人手中的诗稿被风刮走了几页。他去追时,少先队员们吹起了队号,敲起了队鼓,动静闹得特大…… 
接下来该市民政局长一一与七人握手,将他们陪上了主席台…… 
再接着是市委的一位副书记代表市委领导讲话,大意无非是勉励今天的学生们努力学习,热爱科学,长大都当科学家,使祖国成为科技强国…… 
随之是商企界代表讲话,不失时机地进行商品推销…… 
最后是一行七人的代表讲话。郝处长说毫无准备,推荐胡雪玫讲几句。胡雪玫觉得自己讲名不正言不顺,又推荐肖冬云。肖冬云认为资格理应让给赵卫东。而赵卫东竟耍大牌地瞪着她说:“我不是傀儡,谁想利用就可以利用一下。”肖冬梅从旁听了非常来气,在胡雪玫眼色的怂恿之下,也不经张、郝二位同意,倏地站起来就大步走到了麦克风那儿,抓住麦克风不假思索地张口就说:“我叫肖冬梅,三十几年前的红卫兵,当年一中的校长是我父亲。我觉得我对不起他。因为在他特别需要亲人照顾的时候我没在他身边。我现在要为在另一个世界的父亲唱一首歌……” 
接着她就唱起了第二次到“大姐”家跟着收音机学会的一首歌《父亲》: 
小时候,最疼你的那个男人是谁? 
让你骑在自己肩上的那个男人是谁? 
有时候对你很严厉的那个男人是谁? 
你摔倒了,鼓励你自己爬起来的 
那个男人是谁? 
岁月流失,往事如烟,记忆如水, 
哪个男人还能爱你爱得那么纯粹?…… 
当肖冬云望见“欢迎走失的孩子归家”的横标,心中顿涌一阵悲伤的温馨。她没有料到妹妹会“挺身而出”。当妹妹一提到父亲,她霎时泪如泉涌。而当妹妹唱那首歌时,她已双手掩面,无声抽泣了…… 
肖冬梅唱完,李建国有话忍不住要说。他对在“文革”中抄了别人家的事表示了忏悔。他在台上当众打了自己三记耳光。他说第一记耳光是替三十几年前的教育局长打的;第二记耳光是替自己的父亲教训自己,因为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不能教训自己了;第三记是替自己打的,当年自己胡作非为,现在懂事了,理应和从前的自己当众决裂…… 
于是当年那几户人家的男女老少纷纷上了台,虔诚地表示对他的宽恕。当事人们皆已故去。他们的儿女也已五六十岁。一位四十来岁的妇女说她对李建国印象很深。李建国问:“大婶,那是为什么?” 
那妇女说:“你别叫我大婶。你当年与一伙红卫兵抄我家时,我才四岁,比你小十几岁。我之所以对你印象很深,是因为你不但一脚踏扁了我的塑料娃,还对我凶恶地吼:‘记住你红卫兵爷爷的大名——李建国!’所以直到今天我还牢记着你的姓名……” 
这种当众揭发自然使李建国狼狈不堪。幸而那时他的哥哥,大腹便便的电力局长一家三口走上了台。哥哥的女儿已是二十四五岁的大姑娘,大学毕业后在电力系统工作。她亲亲密密地叫了李建国一声“叔”,之后端详着他,终于忍俊不禁嘻嘻地笑将起来…… 
而哥哥摸着他的头说:“好,好,回来了就好!你侄女从网上知道你已经挣了三万五千多元钱,真有出息!不愧是我的弟弟,明天就把钱交给你嫂子保管着吧!让她替你炒股。她炒股有经验,只赚不赔!” 
嫂子嗔道:“瞧你说起来就没完。有些应该家去再说的话,何必在这种场合非急着说,也不分个家里外头!”——随即握住他的一只手,以悲悲切切的语调又对他说:“兄弟呀,你可真受了苦啦!能回来就好。只当我和你哥多生了一个儿子,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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